“……前日朔方告急,六府七州皆反,朔方節度使戰死——”
聽到這里,李儼眸色微沉:“朔方節度使戰死是什么時候的消息?”
朔方的局勢他一直在關注,六府七州皆反的消息,他在回京途中就已經知曉,甚至當初滯留關外也同朔方局勢有關。
但他并不知道已經到了節度使戰死的地步,應該就是這兩日的急報——
“前天!天快黑的時候才送到的!”薛十一眉間焦躁,“當晚陛下就召見了宰相們,昨天一早的朝會也在議論這個,殿下你不知道,趙王這廝當場就裝模作樣請兵要出征!”
李儼蹙了蹙眉。
前日急報,昨日朝議,他都沒有得到消息。
昨天進宮面圣時,皇帝也沒有向他提起,更沒有提及趙王請兵。
皇帝沒有提;
齊國公沒有提;
他身邊也沒有人提。
有三撥人想瞞著他,至少是覺得沒必要讓他知道。
“陛下尚未應允,”薛十一撓了撓頭,神色抱怨,又帶著些不解,“陛下還沒說什么,宰相們就一個個急吼吼都表示贊同了,連我父親也是,他怎么想的?趙王請兵難道不是眼紅殿下在安西立了軍功?不是想同殿下搶兵權?殿下你說是不是?”
“是。”李儼淡淡答了一字,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走出麗正殿。
皇子為君父征戰,誰能反對?
他也不能。
“皇兄勇武,確是朔方平亂不二之選,”李儼答復皇帝時毫無猶豫,甚至唇角微動,露出幾分笑意,“有皇兄沖鋒陷陣,臣亦能偷閑數日,規整東宮,承歡陛下!”
皇帝指著他大笑:“你那東宮還能規整什么?不就是想娶妻了?”
李儼微紅了臉拜道:“兒愿早日誕下嫡孫,承李氏正統!”
殿內諸人頓時臉色各異。
便是連皇帝的笑聲都低了許多。
次日,趙王不慎墮馬,摔斷了腿。
出征平亂的事自然是無可奈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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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蜀王也稱病躲了起來,剩下一個最小的魏王,李儼才讓人提了一句,皇帝便擺手否決:“魏王年紀尚輕,擔不起。”
一句話說得魏王面紅耳赤,羞愧得唯唯諾諾。
李儼也沒有勉強。
對于自己親自選定的儲君,皇帝的態度十分微妙。
見不得他不好,也見不得他太好。
手握軍功,得薛、謝兩族輔助,再誕下嫡子,難免聲望日重。
還不如丟到戰場上,勝敗都能有許多說法。
抵京不過三日,李儼再次出征。
“這次沒有給出武威軍的調令,殿下要分外小心!”齊國公叮囑了幾句,忍不住一嘆,“殿下這回不該再離京!”
李儼牽著韁繩,目光回望城內,淡淡道:“孤自有主張。”
武威軍是西北最精銳的軍隊,上次安西平亂,就是調的武威軍。
但這次給的調兵令卻只有朔方軍,又有一道詔令給的是領河東軍的梁王。
朔方軍剛剛大敗,還死了主將,正士氣低迷;
梁王是帝王心腹,出兵時機必然微妙。
這次出征,不會勝得太好看,卻正中他下懷。
“殿下——”齊國公拉住他的韁繩,眼中眸光數閃,半是憂慮半是振奮。
李儼點了點頭。
養兵千日,是時候了。
正要翻身上馬,忽然聽見身后呼聲:“太子殿下!”
嬌柔婉轉,是陌生的女聲。
李儼仍舊上了馬,回轉看去,見一名女子正被侍女攙扶著走下馬車,衣飾精美,儀態端方,看著出身不俗。
但他并不認識。
李儼剛蹙起眉,就聽齊國公笑道:“盧側妃有心了,還特意趕來送行!”
原來是盧家的女兒……
李儼唇微抿,目光卻不自覺往盧側妃身后尋了一瞬,旋即收回。
那姑娘還守著父孝,怎么可能來送他?
盧側妃說了什么,他也沒仔細聽,只讓隨從將她送上的物件收下。
那物件他看了一眼,是一枚護身符。
李儼忍不住想起他的另一位側妃。
她怎么沒有東西送他?就算不熟……可她都已經是他的側妃了,表面上總該有點表示吧?
不過,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身邊也沒人提點她,大約是想不到這些。
這樣一想,李儼心里舒服了一點,同送行者略一頷首,便提起韁繩,準備離去。
轉身之際,又往城門瞥了一眼——
朔方之亂,李儼只用了一個月、五次戰役就控制住了局面。
唯獨剩下北受降城圍而未攻。
不但不攻,甚至派人去太原向梁王求援。
“玄甲軍如此神勇,殿下何故求援?”聞禮大惑不解。
玄甲軍,最早由平陽公主創建,為太祖一同天下立下過無數汗馬功勞。
但當今皇帝繼位前,平陽公主就解甲隱退了,玄甲軍也隨之不知所蹤。
直到數年前,魏縣侯嫡子杜壑游歷至漁陽,偶遇隱退江湖的平陽公主。
平陽公主雖然沒有出山,卻舉薦了不少當年玄甲軍的將領。
于是幾番延請,終得老將出山,擇太子親衛中佼佼者,訓練成新玄甲軍。
這次朔方平亂,李儼帶上了玄甲軍,一路勢如破竹,勇不可擋。
現今退入北受降城內的不過一些殘兵,根本不是玄甲軍的對手。
就算不打,多圍上幾天都能拿下,根本沒有必要求援。
李儼沒有回答他,只道:“準備一下,今日入夜后,拔營南下。”
聞禮悚然一驚:“南下?南下哪里?”
李儼定定看了他片刻,道:“江南,吳興!”
平陽公主的玄甲軍對皇帝來說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他這次冒險啟用玄甲軍,為的不只是朔方之亂。
還有吳興的姚無忌。
他要在所有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領玄甲軍南下,打姚無忌一個措手不及。
兩年前的仇,是時候報了!
玄甲軍原本就不在各方勢力預料之中,沿途關卡也早已打點明白,一路南下,暢通無阻。
十月中,抵達長江沿岸時,李儼收到了京里送來的信。
信是薛十二親筆,只說了一件事。
陸七死了。
李儼一面看信,一面不自覺撫著手邊一本兵書。
待閱信罷,翻開兵書,一張枯葉夾在其中。
葉上“平安”二字雖筆力稍顯柔弱,但筆觸章法間隱約可見師承。
池長庭雖然以行書著稱,楷書也自成風骨,教教自家女兒足夠了。
這是他臨行那日,她讓婢女送來的。
題字的枯葉,卻是他回京那一夜從麗正殿東窗前書案上撿到的,當時也沒多想,便讓人送去給她,沒想到又被她送了回來。
李儼看著這枯葉,忽然憶起那日黃昏,婚車經過墻下時,趴在墻頭的女孩兒歡喜得幾乎要跳起來的樣子。
漸漸地,那畫面又變成薛十二信中描述的她在陸七靈前失聲痛哭的模樣——
“查陸七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