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這兩天都快要不認識自己的女兒了。謝映真一向乖巧靦腆,哪里有這兩天那么大膽直率過?
不過女兒曾經解釋過,眼下是非常時刻,兒子謝謹之又病倒了,家里一群老弱婦孺,一個能拿主意的人都沒有,她本身又是個軟弱性子,實在有些難以支撐。一向孝順的女兒大著膽子來幫自己,也是孝心所致。若是謝家平安無事,她的女兒自然是斯文乖巧的閨秀,根本不需要拋頭露面,四處奔波,更別說是站在她面前,抵擋謝老太太這位“婆婆”的刁難與責備了。這一切都是不得已啊!
想到這里,文氏心中就充滿了對女兒的愧疚之意,哪里還會說出指責的話來?
她只道:“你這些話固然有理,只是別叫旁人聽見才好。江家到底還不曾做什么,江大人又是你的長輩,你別這般隨意揣度人家。你爹一向對江大人頗為欣賞的,哪怕江家真要與我們家退婚,也是因為曹家或程家所迫,未必就是江大人品性不堪,趨炎附勢了。曹家反目,我們謝家便難以自保,江家又能比我們強到哪里去?其實不必太苛求了。再者,江家玉良待你一向不錯,你也說過他很好的話。大人們之間的事,他一個孩子如何能做得了主?即使你們沒有緣份,你也不必責怪他,只在心中祝愿他能有個好姻緣就好了。”
文氏身上的“圣母”光芒閃得謝慕林無法直視。她扭開頭去,深吸了一口氣:“行吧,就依娘的意思好了。反正我現在一心只想著救爹爹,沒功夫跟旁人計較。”
文氏抿嘴笑了笑,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女兒的頭:“好孩子,這回真是委屈你了。倘若不是你爹出事,你合該有個好姻緣才是。江家與我們謝家聯姻,最初興許只是聽從平南伯夫人的指令,可江玉良那孩子的性情人品還是很好的。倘若你能與他成婚,日后必定也能一生平安喜樂。如今你們若是真沒有緣份,你也別太傷心了,更不必怨恨他,或是詛咒他日后如何。你爹心里知道你的委屈,日后定會為你找個更好的青年才俊。”
謝慕林一時有些啞口無言。她當然沒覺得退婚有什么要緊,甚至還認為這是好事。不過,謝映真對江玉良的印象確實很不錯,哪怕最初因為對方的身份背景而糾結過,等見了面相處過后,顧慮也減少了許多。
十二三歲的小少女,情竇初開,看到正式定下婚約的未婚夫生得一表人材,脾氣又好,對自己溫柔體貼,又頗有才學,前程似錦,難免會有幾分心動的。這種心動還是禮法許可的,家人長輩們都樂見其成,更不會有人勸阻。身邊人人都在幫江玉良說好話,她又確實覺得江玉良對自己一往情深,自然就放縱自己的感情發展下去了。倘若不是意外落水,謝映真換成了謝慕林,此時那孩子知道未婚夫可能會跟自己有緣無份,估計會很傷心吧?
謝慕林一點都不傷心,卻還要裝出幾分傷心的樣子來,免得叫人發現她的變化太大了。她再深吸了幾口氣,低頭小聲說:“娘放心,道理我都是明白的,您讓我靜靜,我很快就會沒事了。”
文氏微笑著再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那娘就放心了。”她讓女兒好好休息休息,忙了大半天,孩子必然很累了。她先去看看生病的兒子,還有其他兩個孩子如何,回頭還得寫帖子給江家送去呢。
只是到時候派什么人去送帖子,又是個麻煩事。謝家如今可沒有能使喚的下人了,李貨郎陪他們忙活了一天,她又不好意思再勞動人家。若是在外頭隨意雇個人,又怕在江家人面前失了禮數。倘若雇個打扮體面些又會說話的信使,那就得花不少錢了。
文氏為此煩惱不已,謝慕林卻覺得這事兒很好辦:“讓三弟去就好了。他熟悉城中道路,又去過江家,定是知道怎么走的。娘給他幾個錢,他就能把這事兒辦好。如果不清楚江家人的想法,還可以讓他出面,先聯系江家兩位少爺,試探一番。要是江家人已經不想跟我們謝家有什么瓜葛了,這帖子也不必送過去,省得我們明兒再去自取其辱了。”
文氏頓覺女兒的建議靠譜,只是還有些猶豫:“徽之還是個孩子呢……”
在北門橋附近受雇跑腿賺辛苦錢的,不一樣是孩子?他們還沒有謝徽之歲數大呢!再說,謝徽之平時就經常在外頭亂跑,也不見他出什么事。如今不過是叫他去送個信罷了,能有什么問題?是江家人會公然打死他,還是江家少爺們會見了面就揍他?
文氏瞪了女兒一眼:“又胡說了!”卻不再反對女兒的提議,轉身出門去看兒子,順道跟謝徽之說送帖子的事。
不料才打開門,她就聽到院子里傳來謝徽之的聲音,似乎有些生氣了:“你到底想跟我說什么?!有事就直說!別這么拐彎抹角,含含糊糊的,你當我是傻子么?!”
文氏怔了怔,謝慕林也走了上來,探頭看是怎么回事。
只見謝徽之站在院子西邊墻根下,顯然是剛剛從廁所出來,就被人堵住了說話。堵他的人正是謝映容,原本是與他挨得很近,低聲密語的。也不知道謝映容都說了些什么,惹得謝徽之大為不快,高聲抱怨。謝映容頓時窘迫得漲紅了臉,回頭見文氏與謝慕林都被驚動了,連大金姨娘都在屋里探頭探腦的,便更覺得尷尬了。
她咬咬唇,只恨謝徽之兩輩子都是混賬東西,從不讓她省半點心!她也是一番好意,才會提醒他,順道拉攏一把,他竟然就這么大聲嚷嚷開來。如今那么多人看著,叫她如何繼續先前的話題?萬一謝徽之把她方才說的話公之于眾,那她……
該死!她不該如此魯莽的,應該先把謝徽之哄順了,再說其他人的壞話……
謝徽之斜睨著謝映容:“說呀,到底有什么事?怎么不說話?你整天閑在家里,既不幫主人家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也不幫姨娘做針線活,只知道在老太太面前胡說八道,你還有理兒了?你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把我當蠢貨了么?!以為我會因為你幾句甜言蜜語,就任你擺布?!你知不知道我今兒跟著嬸娘和三姐姐,做了多少事?見了多少人?!我們全家都在一心一意想著怎么早日把父親救出來,累得半死。你不幫把手就算了,還在家里興風作浪,你吃錯藥了吧?!”
謝映容氣得渾身都在發抖,恨不得把面前這混賬的嘴給撕了。
偏偏這時候,文氏還要走上前來插言:“你們姐弟倆這是怎么了?有話好好說,為什么要生口角呢?”她問謝徽之,“你三姐姐到底說了什么?叫你這樣生氣?”
謝映容頓時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