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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有些懵。
不過,她一向把自己當成是謝璞的妻子,謝澤湖與謝老太太呂氏的兒媳。雖然她前一日才下定了決心,要多孝順宋氏這位嗣婆婆,而把謝老太太擺正到“叔婆婆”的位置上,但十幾二十年來認定的觀念是沒那么容易改變的。她很快就接受了宋氏的暗示,把自己重新擺回到“三老太爺謝澤湖兒媳”的位置上,認為自己帶著謝顯之主持公公的祭禮,是理所當然的安排。
只有謝慕林坐在一旁,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疼。
宋氏既占據了道德高地,又有足夠的底氣,她當然可以寬宏大量地讓嗣媳嗣孫去認謝老太太這位婆婆、祖母,反正族譜放在那里,誰也改變不了她仍舊是謝璞嗣母的事實。就算謝璞、文氏和他們的孩子會因此陷處尷尬境地,那又如何呢?十幾年來未曾盡孝,這點尷尬,就算是對他們的懲罰了,不應該嗎?況且,如此輕描淡寫的懲罰,不打不罵,不傷筋不動骨的,不正說明了宋氏的寬厚仁慈嗎?
謝慕林摸了摸鼻子,決定要當一回啞巴、傻子。宋氏說這些話,是她寬仁。自己這個前不久才把謝老太太氣得快要吐血的小輩,就沒必要挖坑讓自己跳進去了。總不能真讓謝老太太擺足了祖母的威風,拿孝道大棒來報復文氏、謝謹之和她母子三人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宋氏這番話要是真的傳到了謝老太太耳中……她到底是會抖起威風,在文氏與孫輩們面前耀武揚威,還是直接氣得吐血呢?
謝老太太自打與宋氏成為了妯娌,就處處被對方比下去。對方是正經官宦人家的千金,她是犯官之女;對方熟讀詩書,才學出眾,她也就是受過一般的閨秀教育,婚后還變得越來越庸俗,詩書早就拋到了腦后;對方深受丈夫敬愛,夫妻感情融洽,她與丈夫恩愛過幾年后,因為暴露出了本性,時不時就要受丈夫斥責;對方在宗族中形象完美,受人敬重,她在裝了幾年賢妻良母后,人設崩塌,在族中名聲臭不可聞……
就算是在生兒子這件事上,謝老太太似乎暫時占據了上風,沒幾年后也要接受兒子兼祧兩房,她要跟宋氏分享謝璞母親這個身份的事實了。
兩人都是青年守寡,帶著一個孩子苦熬,可宋氏把自己活成了宗族的功臣,在湖陰老家一帶地位超然,人人敬重;謝老太太卻是神憎鬼厭,還要不停地給兒子孫子們拖后腿……
謝老太太處處要跟宋氏爭,卻處處不如人。好不容易以為自己搶走了兒子,做了十幾年誥命,就算現在不如以前富貴了,好歹也風光過,能把宋氏比下去了。結果……宋氏不聲不響地,在家鄉竟然也混得風生水起,在朝中還有故舊親朋可以依靠,倒顯得她象是個勢單力薄、連兒孫都不愿意親近的可憐蟲一般……
謝慕林都想給謝老太太掬一把同情的淚水了,心想為了她老人家的身體著想,這些話近期還是不要透露給她知道了吧……
謝慕林稍稍走了走神,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正好聽見文氏在含淚對宋氏說話:“母親如此寬宏大量,兒媳實在惶恐,更覺自身不孝,多年來未能在母親膝下侍奉……”
宋氏擺了擺手,嘆氣道:“我知道你們夫妻的難處,其實三弟妹就是看不開。倘若她能心寬些,我們兩家人這些年也不會遇到這許多挫折……”
宋氏回想起亡夫曾經盼著謝璞能考入頭甲的心愿,心中隱痛。
倘若不是三弟妹呂氏帶著兒子私自出走,使得謝璞不能安心備考,還要分心去經營家業,興許那年殿試,謝璞會取得更好的成績。
倘若不是謝璞要分心經營家業,并利用掙得的錢財補償因為呂氏私賣家產而受損害的族人,資助宗族以為母贖罪,也不會把生意做得那么大,大到以他舉人的功名都無法庇護,只能被逼著提前參加會試,搏取功名自救,結果沒能考進一甲不說,還招惹上了曹家那樣的禍事。
倘若呂氏當年安安份份地留在宗族里,有謝澤湖留下的家產,足以保證一家生活富足,謝璞完全可以安心備考,不用分心去打理生意,更不會積攢下太大的家業,招來覬覦。他還可以多準備三年再去參加會試,更有把握進入一甲,還能避開曹家,因為那時候曹淑卿早已嫁了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呂氏嫉妒她這個二嫂而起。宋氏心里其實有些后悔,早知道會有今日的結果,當日她就不該小看了呂氏這個妯娌心中的怨恨。但凡她對對方多些提防,請宗房大嫂多留心幾分,又怎會讓呂氏找到機會出走?
就連丈夫謝澤川與小叔子謝澤湖的死,呂氏也是有責任的……
宋氏神色有些黯然,眼圈發紅。想起了亡夫之死,她便難忍心中悲痛。
謝梅珺一見母親的模樣,便知道她在為何傷心了,連忙上前安慰。
文氏聽了幾句,也回過味來,心里想想,婆婆謝老太太,確實因為心胸狹窄,害了太多人呢。而嗣婆婆宋氏今日竟然能說出如此寬宏大量的話,實在是令人敬佩。
文氏暗暗告訴自己,就算要尊謝老太太為婆母,也絕不能對二老太太宋氏有半分不敬。因為后者才是更值得她尊重的長輩!
宋氏用手指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重新露出了微笑:“好了,往事已矣,不必多言。以后,素敏你和玉和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倒也不必特意在我面前侍奉。老爺與我當日教導玉和,原也沒想過要你們回報什么。你帶著孩子回鄉長住,還是先讓孩子們讀好書是正經。玉和未能償老爺生前心愿,考入頭甲;意全又科舉不順,至今還是舉人,還把精力放在了書院事務上,只怕將來也不能指望他了;淳兒倒好,天份有,人也勤勉,只是我看他的學問,二甲有望,頭甲卻難;玉和的幾個兒子倒是聰明,顯之、謹之都是極有天份的好孩子,讓他們用功苦讀十年,興許老爺的夙愿便有實現的那一天了。”
一番話說得楊意全與楊淳都有些不好意思,謝謹之倒是有些惶恐,連忙起身道:“祖母厚愛,孫兒定會用功的,只是不敢說定能考中……”
宋氏擺擺手,微笑道:“我已看過你的功課,天份是有的,你比你兄長又多了幾分沉穩,文字也是言之有物,將來有所成就的希望更大。只是你這些年一直為曹氏阻礙,耽誤了學業,否則早該考中秀才了。你若真想在未來爭一爭頭甲,還要在學業上更加用心才是。”
謝謹之抿了抿唇,看了母親文氏一眼,便朝宋氏跪了下去:“孫兒定不負祖母期望!”
宋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雙手將他扶起:“好孩子,祖母就等著你帶回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