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慕林一掌鎮壓住蠢蠢欲動的三弟謝徽之后,謝老太太也打發珍珠來找她了。
眼看著有那么多人在天津停駐,還有人打算在這里避過一撥風雪后方才繼續前往北平,她老人家也有些動搖了。
她整個人窩在艙房的羅漢床上,懷里抱著手爐,腳下踩著腳爐,左右還各有一個灌滿熱水的湯婆子,卻依然覺得外頭的冷風透過窗戶縫隙咻咻地鉆進來,冷得她骨子里就想發抖。她從沒在北方生活過,當年父親因罪入獄身死,她和姐姐沒有被流放就直接回了家鄉,所以沒受過這種苦。本以為已經準備周全,自己完全能扛得住的,可真的經歷了北方的寒冷,她就后悔了。
她扁著嘴,委委屈屈地跟這個一向不大聽話的二孫女說:“這日子我實在是習慣不了,船上連燒個炭都得小心翼翼地,手爐腳爐里不敢燒太多炭就不說了,連燒熱水灌湯婆子,都比在家里慢許多,我連房門都不敢出了,卻還是擋不住這風從四面八方刮進來。我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被凍得病倒了,這一回可沒有太醫也沒有杜老頭給我醫治,萬一我犯了老病,一下船就死了怎么辦?!
“既然天津也是大城,想必城里也有好房好舍,有你爹娘在信里說的那個什么炕,可以讓我暖暖和和地歇口氣。咱們不如就在這里上岸算了,那些下人行李就繼續去北平,留夠咱們使喚的人和用的家什伙兒,咱們娘兒倆在天津城里好好歇幾日。等到風雪過去了,太陽出來,天氣暖和些的時候,再雇了車,跟著別的官宦人家一道去北平,如何?好孩子,你也不想看到我病倒了吧?你爹也一定不希望我受罪的。”
謝慕林見她說得可憐,無奈地嘆道:“老太太,不是我做晚輩的不近人情。若你真的只是略歇幾天,就能緩過來,天氣也能變得暖和了,可以讓你撐到北平,我又為什么不答應你呢?可現在才是十月上旬呢,接下來只會一天比一天更冷。你如今坐在船上,四平八穩的,不顛不簸,有艙房遮風擋雨,吃好喝好,辛苦的只是船工罷了,前頭還有燕王府的船領路,可以省去無數麻煩,你都覺得受不了。等到咱們自家自個兒坐了車走陸路去北平時,這路上的顛簸你能受得住?
“當年從京城回湖陰老家時吃過的苦,你都忘了?那時還是夏天呢!如今這大冷的天氣,你覺得馬車廂能比船艙更暖和嗎?長痛不如短痛,咱們再有一兩天就到通州了,要歇也是到時候再歇,你何苦卡在半路上,把這苦日子往長里過呢?”
謝老太太的臉色頓時變了,似乎也想起了從京城“逃離”那段可怕的日子。
謝映慧早在外頭聽了半日,忍不住也走進來道:“老太太好糊涂!咱們到了通州之后,尋個住處歇下來,尋個好天氣再進北平城,也不過是一天半天的事,不費什么功夫。以父親在北平的官職,想要給您找個好宅子,讓您吃好喝好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天津有什么?咱們家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您上哪兒找地方歇腳去?!不就是一兩天的水路么?您這么長的路都熬過來了,何不把剩下最后這一段路也熬完了,從此舒舒服服地享清福,難道不比您歇過氣來之后,又要再受長途跋涉之苦強?!
“古話說得好,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只怕您真要在天津城里停留下來,這個冬天就再也鼓不起勇氣走進北平城了!您整天跟我們說,到了北平后要如何設宴待客,要如何與別家的老誥命們結交談笑,難道都忘了不成?!北平人人都知道父親的家眷即將到達,卻忽然傳出消息說老太太怕冷,到半道上就不肯走了,日后說笑起來,說不定要拿這事兒做個笑話,您老人家難道就不覺得臉上無光么?!”
謝老太太被說得一臉訕訕地,委委屈屈地道:“我這不是正跟你們商量么?不答應就算了,犯得著這么說我么?就依你們便是……”說罷還嘀咕,“早知如此,我還不如一個人在京城待著呢!橫豎我只要不出門,有人侍候,吃喝不愁,日子不照樣過得美滋滋的?哪里用得著受這樣的罪……”
自打船隊過了淮河,謝老太太天天都在念叨類似的話,謝映慧與謝慕林姐妹倆早就習慣了,并不放在心上。反正她已經不再堅持留下了,她們索性就吩咐自家丫頭多燒幾壺熱水,多灌幾個湯婆子,給謝老太太送來,讓她老人家圍坐在湯婆子堆里,感受著這不帶火氣的溫暖,再把艙房里的幾個窗戶都拿油紙蒙上,只留一條門縫通風,再撐兩天,想必不成問題。
出了謝老太太的艙房,謝映慧就忍不住長吁一口氣了:“阿彌陀佛,老太太既然怕冷,想必到了北平后,也會老老實實待在屋子里,不會折騰著要辦什么宴席、會什么客了。就讓我們安安生生在北平的新家里過一個冬天吧。等到明年開春,父親公務繁忙,想必也沒空聽老太太唆使,咱們還能繼續過幾個月的清靜日子。”
謝慕林忍不住笑了,撇了她一眼:“就算老太太不生事,大姐也不可能清清靜靜過幾個月的。你忘了?你還要去見你的未來婆婆,還要給自己準備嫁妝,只怕忙碌的日子還在后頭呢,哪里還能安生得了?”
謝映慧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羞惱地掐了二妹一記,便跑回自個兒屋子去了。
謝映芬抬袖掩口與她擦肩而過,湊過來對謝慕林小聲說:“姨娘又上岸去了。這回她沒帶銀杏,只帶了個不大機靈的粗使婆子。我得消息晚了些,沒能派人跟上去。”
謝慕林心里還真有些佩服宛琴姨娘了。這樣的天氣她也能冒著嚴寒出行,這不是一句“到了新鮮地方好奇去閑逛兩圈”能解釋過去的。只怕在家里,對她的行為覺得古怪的人越來越多了。她到底想不想聯系上曹家的情報人員呢?若想,那每次都在可疑的店鋪里徘徊半日,卻拒絕與可疑人員進一步接觸是什么意思?若不想,她又何必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下,仍舊繼續往碼頭上跑?
謝慕林搖了搖頭,安撫謝映芬道:“放心,會有人盯著她的,若她真有異動,絕對瞞不過我們,你就放心吧。”她替小妹理了理頭發,柔聲說,“等到了北平,我就把事情通通告訴爹爹。你放心,不管宛琴姨娘都做了些什么,你和四弟依然是我們謝家的好孩子,爹爹不會遷怒到你們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