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剛剛才跟家里的女孩兒們說過,周老布政使怕是快不行了,喪事就是沒幾天的事。果然一語成讖。當天半夜,門房那邊就傳了話進來,說是周老大人歿了。
半夜三更的,周家忽然傳出了震天的哭聲,接著便是一片忙亂。不多時,一騎快馬出了大門,直往燕王府去報喪信,隨后又有數騎前往不同的方向,想必是往周家親友那兒去的。周家下人還開始在大門口掛白布與素燈籠。附近街區的門房但凡是聽到了動靜的,開門瞄上幾眼,誰還不知道這是周老大人終于咽了氣呢?各家當家人都對此早有準備,如何應對都吩咐下來了,各家的門房立刻便往內院傳信,免得自家主人主母得消息晚了,失禮于人。
謝璞得信的時候,才剛睡下不到兩個時辰,人還困得不行呢,但還是掙扎著起來了。文氏自然也醒了,連忙起床侍候他穿素服,又喊丫頭把自己的素色衣裳找出來,打算與丈夫一同到周家去。謝璞卻攔住了她,又把妻子按回到床上去:“大半夜的,我得了信趕過去問候一聲就是了,你不必跟著。等到明兒早上,你吃飽喝足了,叫孩子們都穿暖和些,再帶著他們一塊兒去周家吊唁。記住,要等到太陽升起來后再去,不必趕得太早。”
文氏不解:“這是為什么呀?咱們家就在邊上,況且周老大人又是老爺的上司,一向等咱們家挺和氣的。”
謝璞淡淡地說:“我知道,所以我領老大人這份情,半夜里就趕去給他送行。可周家其他人心里未必樂意見到咱們家的人早早趕過去,倒象是合家都等著老大人咽氣,所以一得信便上門了似的。我的官職是自個兒求來的,蒙燕王殿下賞識,吏部下的調令文書,并不是周老大人恩賜。這些年,周老大人固然待我不錯,但我一直替他老人家分憂,他才能輕輕松松地做了幾年甩手掌柜,周家人也因此得利不少。我不欠周家人什么。
“若是顯得太殷勤了,連他家的人指桑罵槐的話都忍了,倒象是我全無脾氣,無論他家日后做些什么事,我都能忍讓似的。若是顯得太冷漠,又容易叫人說我涼薄,倒給了周家機會裝可憐,反咬我一口。因此,明早天大亮時過去正正好,那時候上門吊唁的人還少,也顯得我們足夠恭敬了,還不會累著你們娘兒幾個。”
文氏一向順從謝璞的意思,聞言便答應了,但也提醒他:“你才睡了這一會兒,過去幫幫忙就算了,不必太過辛苦。周家子孫繁茂,不缺你一個呢。缺什么就打發人回家里拿,若是瞧著有空閑,回自家來歇一會兒也是好的。你出去時順便吩咐前院的人把花廳里的炕燒起來,拿怕是和衣躺上去打個盹,也比硬撐一晚上強。”
謝璞應了,又把妻子壓回被窩,替她把被角掖好了,方才接過丫頭遞過來的純黑色厚斗篷,大踏步出了房門。
文氏這一覺雖然睡得不算安穩,但也睡著了,起來的時候,天已經灰蒙蒙發亮了。她惦記著丈夫,連忙起身梳洗,問了馬路遙家的,得知謝璞去了周家待了大半個時辰后,曾經回到自家花廳里,躺大炕上小睡了一會兒,臨到快天黑時才再出門去了周家,早飯也吃過了,方才放下心來。
馬路遙家的還向她稟報道:“萬太太、劉太太等幾位咱們布政使司六品以上官員的太太都打發人來送信了,問太太去周家的時辰,說到時候要隨太太一塊兒去。諸位太太都不常跟周家老夫人、太太、奶奶們打交道,不太懂得大家子的規矩,因此心里都有些怵,說跟著太太去,心里更有底氣些。”
文氏笑笑。旁人倒罷了,萬太太哪里是不懂大家子規矩的人?分明就是周家往日行事規矩太大了,架子端得太高,只跟北平最有權勢地位的官員、宗室皇親或世家望族來往,女眷們在中下層官員家眷的圈子里沒什么人緣,就算有人愿意攀上去巴結討好,也拿不到什么好處,所以大家都不愛跟周家人來往。如今周老大人一死,謝璞升任布政使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布政使司衙門屬下的官員家眷自然更樂于巴結文氏,而不是去貼周家女眷的冷臉啦。萬太太也跟著旁人一塊兒湊趣,不過也是抱著交好的想法罷了。
文氏沒有拒絕,還吩咐馬路遙家的跟其他幾家官眷約了時辰,再問了至今為止都有哪幾家上周家吊唁去了,得知除了謝璞與萬參議去得早些以外,就是徐夫人的女婿帶了隨從趕過來幫襯,但其家族代表并未出現。至于徐家本家族人、周老夫人與幾位周太太的娘家代表,都是在天快亮時,燕王府總管帶人來吊唁之后,才露面的。聽說燕王稍后會帶人來親自吊唁,但眼下上門的周家親友同僚真的不算多。天大亮后,謝家家眷再帶著布政使司衙門其他官員的家眷上門,已經很給面子了,任誰都挑剔不了禮數。
文氏見丈夫所料不差,心中更加信服,便命人給家里的孩子們傳信,讓他們穿戴了素服后到正院上門來一塊兒吃早飯。除去隨二房宋氏與謝梅珺母子三人一塊兒前往昌平的謝謹之、謝徽之外,其他二子四女六個孩子,全都要去周家上香道惱。說起來這也是謝家孩子們來到北平后,第一次正式出現在公眾場合,文氏為了自家名聲著想,是不希望出什么差錯的,因此出門前還需要叮囑眾人一番。
不過她這也是多慮了。謝家的孩子們在湖陰老家住了幾年,平日里生活在大家族中,每年總要送走幾位老人,再吃上幾家喜酒、壽宴,一應紅白大事的禮儀都是熟知的,更別說族學、閨學都有相關課程,先生與族里的長輩們幾乎是一個個盯著教了,絕不會鬧出不通禮儀的笑話來。連各人的素服,每年都是公中統一做上四套,對應不同的季節換著穿。文氏的口信才傳下去,不過兩刻鐘,所有的孩子都已穿戴妥當,齊齊聚集到正院上門來了。
文氏仔細檢查了每個人的穿戴,確保沒出一點兒差錯,順便讓謝映容把手上捏著的帶繡花的手帕給換成了純白素帕,又給謝涵之換了一件更能御寒的厚斗篷,添上帽子,方才命人上早飯,大家一塊兒吃。這早飯也是特別預備的,都是沒什么異味又管飽,還含水量不高的面食,免得大家在周家待的時間長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早飯吃過,眾人一塊兒凈了手,該披斗篷的披斗篷,該戴帽子的戴帽子,各人還分了一個可以藏在袖子里的白銅小手爐。文氏前后查看一遍,確保無誤了,便招了招手:“走吧。還有別家的人也在等我們呢!”謝家兄妹一行六人便跟在她身后,浩浩蕩蕩地往大門外走去。
謝映容夾在姐妹們中間,雙眼露出了些許興奮與期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