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一個八歲的孩子,是怎么讓我那個沒見識的妹妹幾次吃癟的。”
王府。
這是王子騰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賈環有些意外但又并不意外。
不意外是因為他早就推測到王夫人這個老虔婆與王家的書信往來中,必定會提到自己。
意外的是王子騰對王夫人的評價是沒見識。
賈環并不答話,靜靜地站直身體,等待著王子騰的下文。
見賈環不辯解,面色平淡,王子騰不由在心里點點頭,隨后又道:“是個沉得住氣的,比老夫家里的有出息。
你可知道,我為什么要見你?”
賈環恭敬道:“想來是因為家中償還國庫欠銀之事。”
“不錯,如今神京城中,沒有一家公侯府邸不曾有怨言,賈家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啊。”王子騰看著依舊面色平靜地賈環,不由得嘆息道。
賈環這一招,讓他有些被動,甚至處理不好,王家也要跟著被人記恨。
漢書·王嘉傳里說,千夫所指,無病而死。
因賈家無端開了這么一個口子,讓神京城大大小小數百個官員頗有微詞。
雖不敢正大光明地指責賈家,但是人家若是背地里捅刀子,誰又能夠保證自己防得住?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而他身為四大家族的話事人,別人會不會想到,嗯,這應該是王子騰這個混蛋指使的,他們幾家同氣連枝,王子騰又是四大家族的話事人,沒有他的指使,賈家怎么會無緣無故地償還國庫欠銀?
想到這里,王子騰看著賈環再次說道:“難道你沒有什么想對我這個舅舅說的嗎?”
聞言,賈環微微一笑,問道:“那舅舅想聽什么呢?是賈家的道歉,未曾告知舅舅,承認償還國庫欠銀這件事是錯的。
還是因為賈家深感皇家天恩,主動償還國庫欠銀呢?”
這一句反問一出,王子騰面色十分難看,大怒道:“你放肆。”
只可惜,賈環只是微微笑了笑,開口說道:“舅舅切莫生氣,環不過一八歲的孩子,對于舅舅問的這些,都不怎么明白。
若是有什么過錯的地方,還望舅舅海涵才是。”
前者言語如刀,王子騰以為賈環這是要挑明關系了,但是后面這個樣子,卻讓他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著力的感覺。
嗯,憋的難受。
看著一臉笑容,可眼中卻是十分平靜的賈環,王子騰突然嘆息道:“存周(賈政字)兄有福氣啊,你若生在我王家,老夫又何必這般擔憂?”
“舅舅過譽了,環不過一頑童而已,當不得舅舅這般贊賞。”賈環平靜行禮道。
“坐吧。”
王子騰指著左邊的椅子,隨后又吩咐丫鬟上茶。
一邊喝著茶,賈環一邊平靜地看著王子騰,直到現在,他才真正入了對方的眼。
雖然只是讓他就坐,可就是這么一個毫不起眼的細微處,對于王子騰這樣的大佬來說,已經表明很多東西了。
主位上,王子騰笑道:“之前聽過環哥兒你的名聲,可惜都不是什么好話。
直到最近這段時間,環哥兒你的名字可是經常入老夫的耳。
所見也好,音律也好,還有前段時間的摸魚兒也罷,這些都不過文人嬉戲罷了。
但前幾天,你一手將賴家連根拔起,辦事干凈利落,有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手段之狠辣,讓老夫不得不想見一見你。
只可惜還未等老夫空出時間,賈家償還國庫欠銀的事有在神京城中掀起一陣狂風。
如若老夫所料不差,這一次應該也是你的手筆吧。”
說完,王子騰笑呵呵的看著賈環。
賈環并未正面回答,反而平靜道:“是與不是,又有什么差別呢?
況且,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罷了。”
言下之意,是不是都沒什么關系,不過就是欠錢還錢罷了。
然而,王子騰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說道:“都說金陵四大家族,繁榮昌盛百年多矣,什么白玉為堂金作馬,什么珍珠如雪金如鐵之類的。
世人都只知我等家族享盡了榮華富貴,卻不知如今金陵的四大家族,早就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潑天的富貴,位高權重之類的,不過是世人表面看到的罷了,實際上早就壞了根。
史家一門兩侯,看似風光無限,實際上呢?靠女人做女紅做活,真真也不怕丟死人。
薛家的蟠哥兒,整日里宿醉花街柳巷,不是個成器的。
你家和我王家,同樣如此,后輩之中,也沒個能撐起府中家業的,若不是老夫撐起,四大家族早晚落得個家道中落。”
聽他說到這兒,賈環其實很想告訴他,原著之中,四大家族就算有你撐著,同樣也落得妻離子散,眾叛親離,家業凋零罷了。
不過,賈環平靜地聽著,眼眸之中也是快速閃過別樣的光芒。
王子騰笑了笑,隨后繼續道:“老夫不怕與你交個底兒,若是你今天沒有得到老夫的認可,老夫會傾盡四大家族的所有,將老夫推向高位。
到那時,如果能保住其他三家,固然是好事,如果保不住,老夫也無憾了。”
“轟!”
突然間,賈環愣住了,他之前看原著的時候就在想,為什么堂堂金陵四大家族會落得如此地步。
固然因為子不賢孫不孝,敗壞祖宗基業,但最多也就是落得家道中落,還不起國庫欠銀才被抄家的。
比如賈家,那史家和王家呢?也是因為還不起國庫欠銀嗎?未必吧。
開國元勛級別的家族,有幾個真的是因為銀子被滅的?
應該是觸及到了皇家的底線,比如黨爭,比如奪嫡。
而王子騰這句話,有一種孤注一擲的感覺,必然是拖著四大家族一起下水的才對。
也只有這種解釋,成王敗寇,失敗了才會有的下場。
抬起頭,賈環眼眸之中光芒閃過,他沉聲問道:“那現在呢?舅舅又有什么打算?
既然舅舅認可我,可有什么指點外甥的?”
王子騰沉默片刻,開口道:“環哥兒有點鋒芒畢露了。”
瞬間,聽得這話,賈環臉色都白了,他之前一直謹小慎微,哪怕和王夫人針鋒相對,都是考慮清楚所有后果的。
但自從端陽節之后,獲得了賈家的管家大權,又一舉拿下賴家,隨后冒天下之大不韙,開了償還國庫欠銀的先例,仗著熟悉紅樓劇情,盡然將天下大勢都算在自己心里。
若要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如今自己這具身體,不過是一個八歲稚子,身無爵位功名護體,又無自保的手段。
就算是擁有賺取金山銀山的手段,可自古以來,皇朝建立,這些不過是都只是待宰的豬羊罷了。
就算是奇貨可居的呂不韋,秦國丞相,哪怕是千古一帝秦始皇,都被他執掌手中,結果呢?
身死道消罷了。
在這種好不講人權的社會,他所依仗的東西,還是太過脆弱了。
結局如何,不過上位者一言而決罷了。
而自己卻不知死活,竟然謀算天家,擅自揣測皇帝心態,這不是作死是什么?
對面,看著臉色蒼白的賈環,王子騰面帶微笑,說道:“環哥兒,你還好吧?”
回過神來,賈環知道自己失態了,于是漸漸壓下內心的惶恐,隨后起身恭敬道:“多謝舅舅指點,是外甥孟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