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岳在鏡頭面前完成了還原“花之行刑者”的調香工作。他捧著那小小一瓶香水,笑著問主持人:“你愿意嘗試這款香水嗎?”
主持人當然愿意,只是之前楊岳說這款香水又咸又甜還有藥味,她還是有點擔憂:“給我噴一點點就好了,萬一我不能接受這種氣味——”
她話音剛落,楊岳就毫不客氣地拿起噴瓶朝她噴了兩下,濃重的水霧彌漫在演播廳里,主持人臉色都變了,立刻捂住鼻子:“我發覺我屬于大眾人群,不能接受這種小眾的氣味。”
天啊——
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香水味?!
她在心里吐槽,這根本就已經不能稱得上是香水了吧?簡直就像是一種又咸又腥的中藥,惡臭!
楊岳笑道:“的確,我也不太喜歡這種香味。里昂老先生在過去有許多著名的作品,但是很奇怪,他賦予了這款作品如此美麗的名字,沒有給它跟名字相配的香氣。”
使用現場模式的觀眾也崩潰了,一個個忍耐不住暫時退出節目。畢竟只要使用了這個模式,他們也能跟主持人一樣聞到一模一樣的氣味。
觀眾們滿腹牢騷,不斷抱怨:“為什么要選擇這樣一款香水呢?明知道味道不好聞,還要讓大家一起聞到,換那種甜甜的花果香的香水不好嗎?”
“聞到那個味道以后,我覺得肚子里的營養液開始翻騰,很快就要順著我的食道逆流而上。”
“羨慕你們這些吃了營養液的,我吃的是合成肉排,本來那種人工人肉就很難吃了,現在再聞到這種倒胃口的氣味,我真受不了!”
云染調整輪椅,轉到了室內新風系統的開關上,直接按下,把直播間那股久久不去的古怪味道全部吸走。
主持人看見了她這個舉動,笑道:“謝謝云染,不知道你調配的那份香水完成了嗎?”
云染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試香紙,很認真地科普:“如果不確信這款香水非常適合你本人,最好先用試香紙試香。香水沾上身,會有幾個小時的留香時間,誰都不想帶著不喜歡的氣味到處走。”
她小心地將自己調配完的成品噴在試香紙上,遞給主持人:“這是我的成品。”
她跟楊岳使用的材料都是一樣的,就是擺在臺面上的那一些,而且她也選用蠟菊作為主香調。
那么,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兩人調配出來的成品應該是氣味雷同才對。
主持人接過試香紙,抱著一股大無畏的犧牲精神猛地嗅了一口——這是她的工作,就算不喜歡這種香水味,也必須忍耐。
而令人驚訝的是,剛開始的香氣的確是跟楊岳調配出來的有點像,可是一點都不難聞,更美妙的是,那濃烈的蠟菊,仿佛融合在褐色的焦糖糖漿里,焦木的氣息干燥而又微帶辛辣,沖淡了所有的甜膩。
這款香水無比矛盾,擁有著波瀾壯闊的沖突和對立,甜蜜與苦澀對比,鮮花與木頭沖突,愛恨兩難……
主持人主動伸出了手腕,問道:“香水是不是應該噴在手腕上比較好?這香氣太上頭了,開始時候不太習慣,但是回味一下,覺得還聞不夠。”
濃重得像中藥,可是中藥的苦澀又透出一股甜蜜,樸質而又厚重,就算只是輕嗅一口香氣,都能感覺到其中飽含的激烈情感,正像云染之前介紹的香水背景。
這是一位年老的調香師送給素未謀面的母親的禮物。
他從小就被母親扔在了孤兒院,從生到死,他都沒見過母親的容貌,他怨恨自己被拋棄,可是又暗暗希冀著他的母親會是如何一位大方得體的女士。
云染聽到主持人這句話,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笑了,身上那股嚴肅的氣勢就此崩塌。
“開始覺得不好聞,是因為這氣味代表著恨意,而后續的香氣變化不斷堆疊出期待、幻想、親情,你也能體會到這種糾結的情感。這就是調香最神奇的地方,香水會告訴你一個故事,你再用你自己的親身經歷為它譜寫一個喜歡的結局。”
“嗯嗯嗯,我的眼前已經浮現出畫面來了。”主持人趁著鏡頭轉移到云染那邊的時候,順手把試香紙偷偷藏進了口袋里。
她這個舉動沒有被拍攝進去,可是使用現場模式觀看節目的觀眾們都看得一清二楚。
雖然這種偷藏試香紙的行為實在有點low,不過看在這是一款有故事的香水的份上,大家還是挺諒解的。
楊岳在接下去的節目過程中儼然成為了一個邊緣人,幾次三番想把話題引過來,但是主持人根本不想理他。
他的香水太臭了,他身上免不了帶著那股臭烘烘的中藥味,只要一說話一行動,大家就能聞到。
他原本的計劃是用一款非常奇葩又獵奇的香水引起人們的熱議,這就又能免費送他上熱點新聞。
誰知道半路上殺出來一個云染,明明大家用的材料都是差不多的,為什么她的成品就跟他的完全不同?
主持人也有此疑問:“為什么同樣都是藥味,還使用了蠟菊做主香調,但是你跟楊調香師的作品相差十萬八千里?”
還是她把對方吊打出十萬八千里的那種。
云染:“調香的基礎就是你必須了解香料,甚至去了解植物本身,當你看到它的時候,記憶中就能立刻回憶這種香味,同時在調配的過程中需要等待香氣層層融合,并不是說——把它們混合在一起,這就是調香了。”
兩個小時的訪談節目很快就走向尾聲,使用現場模式觀看的觀眾們依依不舍,要求再把節目時間延長一小時,最好還能讓云染再動手調香。
但那是不可能的,節目和節目都是固定的時間區塊,這個節目延長了,就會導致下一個節目順延。
主持人在握手之后,問了一個大家都很想知道的問題:“那您……這瓶花之行刑者的香水,能不能給觀眾當抽獎禮物?”
云染:“……哦,可以。”
她還以為自己可以把成品帶走的。
云染在這期訪談節目把楊岳襯托得格外無能,他的公關團隊在頭禿的前提下,只能想辦法降低這期節目的熱度。
可是花了錢也很難降下來。
云染首席科學官的身份太耀眼了,她在節目中的表現也頗為驚艷,大家紛紛感嘆:有一個人她比你智商高,也比你努力,就算是一點私底下的小愛好,她也能做成專業的。
團隊沒辦法,只能發稿子抨擊她曾經參與過基因改造的實驗,甚至還引導大家去聯想,她現在都已經不能算是個人類了,只能算是基因改造的產物。
楊岳團隊寫這份稿子的前提是為了胡編亂造污蔑她,但是偏巧不巧,他們還是真是觸碰到了真相!
江硯殊看到通稿下面的紛紛擾擾,只是笑了一下,深藏功與名。
所有的證據其實在許多年前早就被云染的父母銷毀了,而剩下沒有處理干凈的細枝末節已經被他抹去。
世人永遠不會找到任何有用的證據。
而他不會把真相說出來的。
科學研究院突遭這飛來橫禍,只能把云染當年領銜的基因實驗的部分影像公布于眾,當然所有的實驗數據都會被抹掉,就只剩下他們實驗的一個過程。
這些影像能夠證明,云染除了用基因手段提高了身體強度之外,并得到任何益處,并且她的這項研究已經應用在醫學領域,拯救了許多身體虛弱承受不住治療、求生意識下降的病人。
這一下,楊岳和楊岳的團隊就像捅了馬蜂窩。
就算到了星際時代,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和自己的家屬不會受傷不會生病,如果在自己的身體承受不住治療手段,這就是最后一線生機!
就算是反對基因改造項目的團體也不能說這項研究是反人類的。
大家群情激奮地楊岳的主頁下罵:“自己標榜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復古派調香師,卻還不如人家科學官的調香技藝嫻熟,人家有吹過一句嗎?真是半桶水不滿還到處亂晃!”
“之前發通稿蹭人氣,現在發覺人氣蹭不到,就開始發通稿黑人,你這么能干你媽媽知道嗎?”
“這種喜歡炒作的網紅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關注?你們為什么不關注一下我國的科學家們?他們才是為我們的國家奉獻自己一生的人!”
江硯殊看到這里就知道,不必要再看下去了,關注這種無聊的事,不過是浪費時間。
我又做了新口味的辣條,你要嘗嘗嗎?沉迷于研發辣條的系統端著盤子,跑到他身邊。
江硯殊從盤子里拿起一根辣條,隨意地放進嘴里嘗了一下,給予了肯定:“嗯,很好吃,繼續努力!”
還不知道自己是被敷衍的系統快樂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
它登上自己的光腦,打開自己的店鋪看了看訂單詳情。
果然,今天又是活力滿滿賣辣條的一天,它發誓,只要它不退休,它就一定會把辣條變成整個聯盟最流行的零食。
做各種口味的辣條果然要比做家務有意思多了。
云染看著聯盟農業學院給她發來的任職邀請函,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關掉了光腦。
老實說,一旦停止了投入全部精力和心血的基因項目,她其實有些悵然若失。但是那一點點空虛早已被別的東西取代了。
人的一生是有限度的,可是能夠學習的東西永遠是無涯的。
她成為了農業學院第一位帶有科學院終生成就獎光環的植物學教授,簡直就是稱霸了教授界。
唯一讓她有點不滿的是,她的學生并不都是聰明人,但是她忍了。
“染染,”江硯殊放下手上的平板電腦,晨間的新聞他已經翻了三遍以上,再翻下去,他很快就能流利背誦了,“有沒有考慮過……我們的將來?”
云染疑惑地從一堆在她看來可以稱得上是狗屁不通的論文當中抬起頭來:“什么?”
“就是,開展一段受到法律保護的關系?”他十指交握,左手無名指上的指環正閃爍著微光,頗為期待地暗示。
在很早以前,由于父母親那段失敗至極的婚姻,他曾經認為,自己一定是不婚主義者,婚姻這種東西都是操蛋而又無聊的。
一個人何必非跟另一個人綁定在一起?
可是他現在已經克服了心理障礙,甚至做好準備,迎接自己的新生。
他曾經總是覺得,這個世界生來就是對他不公平的,從他一出生就注定,這個世界都是帶著有色眼鏡在看他。
他甚至都不被自己的血親所接納。
唯一僅存的父子關系,早已在真相出現的那一刻就名存實亡。
可是在遇見云染之后,他發覺,這些不公正其實也是公平的,他所缺失的公平,終歸還是能依靠他的雙手奪回。
就算這個世界不曾給予他的善意,他還可以善待自己。
“法律保護的關系?你是說領證?”云染重重地在光腦投影的畫面上劃了兩下,雖然這些畫面都是虛的,她再是用力也不能戳中那個寫得一手狗屁不通論文的學生的臉上。
但她還是通過這個多余的舉動發泄了一點不耐煩的情緒。
同時,她還在心里勸慰自己:沒事,沒關系,不是每個人都是一點就透、舉一反三,想想那些連聯考都考不過的學生,幸虧他們都不可能成為她的學生了!
“是領證,有時間嗎?要是今天有空,等下就去民政局辦一下手續吧。”江硯殊說完,就站起身來,拿起衣架上懸掛著的領帶,緩緩地繞在自己的頸上。
為了表達自己其實并不想強迫她,他還欲蓋彌彰地補充了一句:“你要是實在不想去,也沒有關系的。反正就是一個手續而已。”
云染退出了論文批改的界面,直接在教務系統上點了兩下,把自己上午那堂植物學的課程給挪到了第二天:“我把今天上午要上的課挪到了明天上,這樣一整天都可以去辦這件事。”
而當她發布了改課的臨時通知以后,她的班級群聊中立刻一片歡騰。
很明顯,學生們竟然在慶幸逃脫她的魔爪。
云染嘖了一聲,有點不高興。她都沒嫌棄他們蠢,他們居然還嫌棄她的課。
江硯殊走到她身后,彎下腰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個輕若羽毛的吻:“我很高興你愿意為我變更計劃——不過,我有沒有說過一句話,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