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兩側的石燈忽明忽暗。
風嘯林動間,吊腳樓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嘩啦啦~
地上聚攏的枯葉又一次被吹散。
燕九月右手拿著笤帚,左手則拎起拖在地上的裙擺,
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把地上的殘葉和枯藤掃成一堆。
疾風不止,
聚攏、吹散......
過了很久,直到吊腳樓內傳來一道極細碎的人聲。
“爐中燃已燼,可堪添否?”
聲音細微,但還是被她捕捉到。
燕九月起身,抬步。
進了樓內、屋中。
室內很暗,但還是憑著印象,找到香爐的位置。
呼!
火折燃起,伸進香爐。
隨即,熏煙飄起。
壁畫上的男子,神情似乎起了細微變動,仿若在笑。
燕九月神情如舊,臉上保持著素來的淡然。
出了屋子,來到花架前,
攥著翦刀,又開始打理那些錯雜的枝葉。
她的瞳孔并沒有焦距,似乎這所有的行為和動作,都是習慣性的、無意識的。
西方的天空紅得越發刺眼,濃稠的宛如糊上了一層干涸的血漿。
透過密林間的葉縫,灑下斑駁的光點。
沒人察覺,院子里已經多出了一人。
毫無征兆,像是憑空出現。
人影穿著紅色宮裝,一頭蓮花髻,臉上帶著半黑半白的鳳紋面具,從窈窕的身段上能分辨出是名女子。
沉寂。
她沒有出聲,而是把視線鎖定在吊腳樓上,面具的孔洞里露出雙瞳,可以看到眼角的細紋。
燕九月也沒發現她,而是繼續麻木地重復手上動作。
直到寒鴉飛過,發出哀泣地啼鳴。
兩人才如夢初醒。
“娘......”
看到院中的女人后,燕九月過電似的身子顫動了下,臉色表情霎時呆滯。
“燕兒,你長大了!”女人的聲音很干凈,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說話間,她把手按在了臉頰上,輕輕一揭。
啪嗒!
鳳紋面具掉在地上。
一張面孔出現在視線中。
“咯咯.......”
聲音哽咽在喉頭,燕九月眼中很快浮現出了一層水霧,無聲地抽泣,渾身隨之僵直。
“九月。”
女人的五官輪廓很精致,只是有些滲人的,潔白的肌膚上,有不少隆起的紅色細線,串聯交織,覆蓋了整張臉孔。
寬大的衣袖一拂。
咔嚓......
碎裂聲響起,周圍的空間好像鏡面一樣出現點點裂痕。
隨著徹底粉碎。
四周景物開始重現。
原本站在吊腳樓上的燕九月,就這般憑空站在了女人面前。
兩人矗立在院中,彼此對望。
“娘......”
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了決堤的淚水,壓抑許久的情感徹底爆發。
燕九月哭嚎,往日形象瞬間消散,撲到女人懷中。
女人那張紅線交織的面頰上,沒有一點表情波動,很淡然,很冷漠。
這是種詭異的反差。
“和我回幕谷吧,他們都盼著你。”
燕九月的哭聲止住。
像是從夢境中醒來,整個人立時清醒,一把推開面前的女人,退后兩步。
“你不是,你不是......”
“你是她!”
“你是影殺。”
她的臉上露出驚惶之色,面頰上淚痕未干,卻強自讓自己顯得鎮定。
女人輕輕甩了甩袖子,雙手負于身后:“我和她,又有什么區別呢,你終究也算我的孩子。”
“你怎么上來的?”紊亂的呼吸逐漸平復,燕九月眼神恢復清明,沒有答女子的話,而是冷聲問道。
嘶~
女子長吸口氣,環顧四周,掃視一圈,喃喃自語般地說道:“四年啊,這山上的一景一物,早就記得清楚,上山有何難。”
“你來做什么?”燕九月和她拉開距離,很是戒備。
“帶他走。”女人眸子凄清,宛如子夜,望向屋中。
“不行!”
燕九月的眉頭皺緊,握著拳,指甲不知覺間深深陷入皮肉。
她把身子擋在了小樓入口處,暗暗調動起氣海中的真氣。
女子掃了燕九月一眼,猜出她所想,只是淡淡哼了聲,單手一招。
嘩。
樓內、屋中,一張掛畫飛卷而出。
燕九月見狀臉色大變,就要伸手去奪,但立馬就覺得一陣重壓襲來。
雙腿一軟,直接趴倒在地。
掛畫徑直落在女人手中,那是一張肖像。
畫中男子身著白衣,席地而坐,面前一尊獸角金爐。
“確實有點本事,能把他困在畫中,寧秋河這些年長進不少。”
掃了一眼后,女子就將畫幅卷起。
“還給我......”
燕九月眼瞳里出現血色,聲音隱隱帶著幾分哀求。
“和我回幕谷吧,你沒必要陪著那老家伙一起送死。”
“還給我......”
“也罷。”
女子嘆了一聲,看到燕九月眼中閃現出的凜然殺意,漸漸轉過身。
“還我......”
燕九月雙手撐地,指節發白,可卻完全沒法動彈分毫。
女人逐漸走遠,她嘴里的聲音,只能化作了無聲的低吼。
徹底心如死灰。
“哥哥......”
.......
回到宿所。
方楊發現此時天色已經由火紅轉變向干涸的血色。
天地間的真氣越發稀薄,一路上,他嘗試了一番,已經很難溝通天地之橋,秘法和咒術的釋放極其艱難。
他心情平復,算是冷靜了不少。
叫來雜役弟子,給自己打了兩桶熱水后,方楊就鉆進了木盆中。
因為突破到了入形,加之胚殼剝落,他的身上有很多黑色的穢物。
拿起濕巾,仔細擦拭。
這還是他第一次赤果果的觀察這幅新軀體。
皮膚很白嫩,尤其是下肢,因為才生長出不久,還帶著一點未蛻去的血色。
頭發因為過長,有些雜亂,幾縷發絲已經垂到了腰間。
方楊對此頗感頭痛。
自己現在幾乎與常人無異,但唯獨頭發、指甲和眉毛,好像有些生長過快,也不知到是不是這具身軀的特性。
身上擦拭干凈后,他才站起身,把頭發和指甲稍稍修剪了下。
再次看到鏡子里,自己那張陌生的臉,方楊依舊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
清爽、干凈,穿上白衣,頓時就有種飄然出塵的味道。
端詳了一刻鐘,這才一臉得意地坐回床榻上,凝神吐息。
現在得趕在天地間的真氣徹底消散前,將自己恢復到全盛狀態。
短短兩分鐘,方楊便成功入定。
沙沙沙.......
桌案上的沙漏,一點點下滲,發出的聲響,在安靜的屋中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