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沒答話,低頭繼續忙活。
這時,元修已到了她身后,目光往她面前的沙里一落,微怔。
月色清冷,黃沙如雪,一具骸骨靜靜躺著,已經被發掘出了一半,頭骨半邊埋在沙里,半邊躺在月色里,空洞的眼眶和張著的嘴里都填滿了黃沙。
“挖這東西要做何用?”元修皺起眉來,笑意沉斂,大漠埋葬了太多西北將士的忠魂,這些骸骨對他來說有太多難磨滅的記憶。
“研究。”暮青頭也沒回道。她在古水縣義莊的這些年,所見的尸骨都是大興人,難得有機會到塞外來,可以瞧瞧其他人種的骨骼。
這時空沒有蒙古、高加索等地,不能將人種分成蒙古人種、高加索人種和尼格羅人種,但就膚色來說,大興人依舊屬黃種人,而草原五胡的膚色有白有棕,骨骼亦有差別。
“有何可研究的?”元修瞥了那骨頭一眼,一點兒也瞧不出有何可看之處。
“有!”暮青簡潔答了句,便低頭認真清理骨骼去了,她折了些枯草當作刷子,仔細掃著骨上的黃沙,似清掃著古董上的灰塵,小心翼翼,呵護如寶。
她清理得極慢,元修在旁邊瞧著,覺得不幫忙她大概要清理到明天早晨,便去旁邊拔了一把枯草,蹲下身來。
“別碰!”還沒碰到,便聽暮青阻止,“這具骨骼有部分露在外頭,風化已久,易碎。”
她那認真的模樣,仿佛對她來說無人比眼前這具骸骨更有價值。
元修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把扔了手中枯草,就地盤膝坐了。這小子封個中郎將可惜了,她該去朝中刑曹提刑司任職!來趟大漠,馬上顛簸了一日,好不容易日落歇息,她還奔著挖骨頭,朝廷的提刑司的仵作都沒她這般稱職!
他從腰上解下水袋來,仰頭痛飲了一口。
圓月高懸,沙丘似雪,一人盤膝背月,一人蹲身向月,一具骸骨半掩在黃沙里,灑一層清霜,西風獨悠。
遠處,月殺將拾好的灌木放去篝火旁,轉頭望了暮青和元修一眼,起身過去喊人。
“哎!”孟三趕緊拉住他,“你去干啥?”
“餅烤好了。”月殺看一眼孟三的手,忍著把那手削下來的沖動。
“烤好了先放著,沒看見大將軍和將軍忙著?”
“忙?”月殺冷冷瞧了眼那邊,一人坐著悠閑地喝水,一人在挖沙子,忙?他看著他們很閑!
“咳!”孟三也覺著這理由牽強,尷尬地咳了一聲,但就是拉著月殺的衣袖不撒手,“哎,反正你別過去就是了。”
“我倒想知道,為何不能過去?”魏卓之吹著烤好的餅上的黃沙,細長的鳳眸里有抹玩味的笑意,有有趣的消息可探聽,他不介意張嘴吃點沙子。
月殺也看向孟三,孟三被倆人盯得渾身不自在,他敢說大將軍好男風,瞧上英睿將軍了嗎?那晚,自打撞見將軍亭中事,他就覺得他肩頭有特殊的使命!作為唯一一個知道大將軍好男風的親兵,守護主子的秘密是職責,必要時牽線望風也是職責。
公子來軍中,不似大將軍的心腹,此事自不能在他面前泄露半分,但英睿將軍的親兵長……
孟三瞧了月殺一眼,有點糾結。英睿將軍的親兵長是否該知道此事?免得他總煞風景!
月殺沒耐心等他糾結,轉身便往元修和暮青的方向去。
“哎哎哎!”孟三急了,硬拖了月殺一把。
月色里忽有寒光起,一袖隨風蕩遠,月殺收起匕首,一攏斷掉的袖子,頭也不回地走開。
孟三臉色鐵青,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指尖,要不是他剛才收手快,這人會一刀把他的手指頭都割了!他身為大將軍的親兵,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等不客氣的人,頓時脾氣也上來了,“嘿!沒見過你這么不懂事兒的親兵!今兒爺還真不許你過去了,動手是吧?”
他在后頭擼袖子,月殺回頭,目露殺氣。
孟三目露鄙夷,“你還親兵長呢,連你家將軍的事都不知。今兒小爺就教教你,咋當親兵!”
月殺盯著他,問:“我不知何事?”
孟三咧嘴一笑,道:“嘿嘿,想知道?剛才想割小爺的手,現在想從小爺嘴里套話?你先贏了小爺再說!”
“你贏個屁!”遠處一只水壺砸了過來,孟三刷地跳開,抬眼見元修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氣極笑罵,“你小子整日腦子里想啥呢!”
“大將軍!”孟三撓撓頭,一臉委屈。
暮青懷里抱著顆頭骨走過來,面色冷沉,看了眼委屈的孟三,“你家大將軍只是給我看了他的大腿。”
“噗!”魏卓之一口烤餅噴了出來,看向元修。
月殺面色一寒,眸底冰霜似刀,直戳元修。
元修尷尬一咳,本來他不覺得如何,軍中都是漢子,他向來隨意,可怎被她一說,他倒覺得自己那夜唐突了?
孟三嘿嘿一笑,“您可不止看了我家大將軍的大腿。”
月殺刷地轉頭,盯住暮青。
暮青淡淡看了孟三一眼,“我也不止看過一具男尸,都是裸的,你家大將軍還穿著褻褲。”
說罷,她就抱著頭骨去篝火旁坐了,徒留身后僵住的三個男人。
元修眉頭古怪地跳了跳,孟三張著嘴吃風,月殺愣了會兒,放松了下來。
魏卓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慈悲地看了眼元修和孟三,他就說嘛,她毒舌的時候,還不如孤僻。
這夜,吃飯的氣氛很尷尬,暮青卻像沒感覺到,她盤膝坐在,腿上蓋著羊毛毯,上頭放著只頭骨。她一手拿著只木枝穿的烤餅,邊吃邊摸著那頭骨的顴骨和下頜骨,她目光專注,臉色冷淡,但那手勢總有種在調戲死人骨頭的詭異感。
“有何不同?”氣氛太尷尬,元修不得不開口調節下氣氛。
“顴骨不高突,口鼻部略有前突,人種不同。”暮青道。
“有何用處?”
“有的尸骨被發現時已白骨化,身份的確定首先要看人種。大興人和胡人人種不同,大興人的頭骨顴骨高,面部扁平,胡人不同。比如這具尸骨在大漠發現,若想查出他是誰,首先可以通過他的骨頭確定他是大興人還是胡人。再者,若尸骨不全,人種不同,身長的計算方法也不同,胡人比大興人高大,若按照計算胡人身長的方式來計算大興人的身長,那會錯得很離譜,官府若查人,會受到很大的誤導。”暮青一只手將頭骨托起來,對著火光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