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冤枉?”暮青冷笑,“冤枉的是陛下!陛下若有議和之意,為何挑今日今時馬場宣旨?考校騎射是昨日定下之事,方才陛下馬剛選好,比試尚未開始,此時宣旨,無異于攪了這場比試。陛下若有此意,何必安排今日之比?”
“這……”
“武將最恨議和,今日軍中將領皆在,馬場還有新軍萬人,陛下身在馬場,難道不顧忌如若宣旨,將士們嘩怒,憑這千人御林衛難以護駕?”
李本一句也答不出,只跪在馬前,風雪嚴寒,他后背竟起了層毛汗。
他是知道圣上在馬場,正因如此才覺得是宣旨的好時機,圣上越失軍心民心,接下來之事才好順理成章。原本一切如他的算計,軍中眼看生了嘩怒,哪知被個貌不驚人的小將三言兩語揭穿了?
“這、這……陛下,臣實在冤枉!陛下和諸位將軍不能聽信這位小將軍一面之詞啊!”李本打死不認,元相國最重聲譽,若是此事辦砸了,讓大將軍麾下的西北軍與元家生了嫌隙,可于日后的大業不利,他這官兒也就做到頭了。
李本邊辯解邊抬頭瞄一眼四周,見步惜歡坐在馬上,眸光森涼,元修面沉如水,目若沉淵,周圍的老將新軍,一個個都用看案犯的目光看著他,仿佛他是跳梁小丑。
李本瞄過一圈,越看越心驚——為何無人信他?
圣上是,大將軍是,這些將士也是,他們都信這眼生的少年?
這少年究竟何許人?!
“罷了,愛卿說是朕意,便是朕意吧。”這時,步惜歡嘆了聲。眾軍望去,見年輕的君王坐在馬上,笑意苦澀,目含悲嘆。
這些年,宮中事,朝中事,天下傳聞事,似與眾人聽聞的不同。
李本抬眼,聽步惜歡接著道:“李愛卿既來傳旨,想必亦是朝中定下的議和使吧?朕無他愿,只望來日議和,你等能多念及邊關將士之情,莫叫胡人討太多好處。”
說罷,步惜歡又對元修道:“元愛卿,卿卿和它的馬群,朕應了要放出關出,待會兒馬領來便一起放了吧。”
元修復雜地看了眼步惜歡,尚未領旨,步惜歡便下了馬,負手走出人群。將士們紛紛讓出條路來,只見君王慢步而去,衣袂舒卷如云,背影別有一番孤涼意,幾步間便被風雪遮了身影,漸漸看不見了……
步惜歡離去后,御林衛和宮人匆匆追了去,李本便起了身。
剛起身,面前便伸來一只手,李本怔愣抬頭,見元修將圣旨接到了手中。
“大將軍!”李本面露喜色。
“大將軍?”西北軍眾將領不解。
“既非圣意,這也算圣旨?不接也罷!”元修抬手一拋,那明黃卷軸飛上半空,刷的展落,雪撲蓋了字跡,他看也未看那圣旨,一拳凌空,將那議和圣旨砸了個洞,拳風猛震,只聽嗤地一聲,那卷軸撕開兩半,啪地掃落在地。
萬軍震驚,李本臉色刷白。
“西北軍,不議和!”元修踏了那半幅殘旨,大步離去。
風嘶吼,人聲寂寂,不知多時,忽聞少年音。
“議和也無妨,不過是丟人他娘給丟人開門,丟人到家了。”暮青口吐毒箭,吐完也走了。
這一日,圣上于石關城馬場考校軍中騎射,比試未行,圣旨便到了。議和圣旨乃朝中賜下,元相國自圣上登基起便輔政在朝,議和的旨意若元相國不準便不可能發到西北。
大將軍乃元相國嫡子,身在西北守國門殺胡虜,其父卻在朝主張議和,旨意下到西北,三十萬邊關將士氣憤之余一時無所適從。議和若是圣上之意,軍中早就炸營嘩怒,恐怕連石關城圣上暫居的武衛將軍府都能給圍了,可議和是元相國之意,軍中將士便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元修在馬場撕毀圣旨拒不議和,西北軍將士信他,卻也知朝中的議和使住進了關城。
一時間,關城內氣氛緊張,人人為議和之事壓著心火。
大將軍府,書房。
茶盞擲地,碎音刺耳,窗外北風呼號,掩了那脆音,八列親軍披精甲在書房院外來去,披風踏雪,目光鋒銳似刀。
“明日就讓李本帶著他的人滾回朝中!”元修負手窗前,茶葉碎瓷撲了一地。
“那后頭的議和使團呢?大將軍也一并攆回去?”顧乾問。今日李本帶來的人都是宮中之人,隊伍里只他一個文官,朝中不可能只派一人與五胡議和,李本定屬先行官,后頭還有人,恐怕不日便到關城。
“命魯大持軍令去石關城城門守著,不得放人進關!”
元修少有動怒之事,今日動了真怒,連朝中旨意都撕了,顧乾也只得嘆氣道:“大將軍如此將人攆回去,太皇太后與相國的顏面怕是無存。”
元修聽聞此話更怒,回身問:“老師之意是將人放進來?人放進關來,傷的便是我西北將士之心,傷的便是我大興國的顏面!這西北邊關,十年來多少將士埋骨關外,大漠孤冢,不懼以血鑄邊關!朝中主和時可曾想過這些將士為國流過的血?”
顧乾深嘆,他戍守邊關一生,將雖老,血未涼,只是比起二十歲的毛頭小子,多了半生歷練的閱歷罷了。元修十五歲入邊關,那時還沒有西北軍,他親眼看著他一戰震天下,看著他屢建奇功,看著他親手建立西北軍,看著他親率三十萬將士修筑西北城防。關城工事竣,他前抗胡虜,后剿馬匪,十年不歸京換西北百姓夜夜安眠。這一身英雄志,一腔兒郎血,讓他看見了自己年輕之時,但他與他不同,他的出身終究不容他一生戍守邊關。
顧家在葛州城,與嘉蘭關城數百里之隔,一年卻難見幾回。親人難見,這十年是元修陪著他,說句越矩的話,他將他當做孫兒看待。他的心朗若乾坤,像那塞外的天,一目萬里,太過清澈,他并非看不透朝中的爾虞我詐,只是不喜,所以來西北躲清閑,一躲便是十年。可元家終是他的家,有家終須歸,躲著不是辦法。
“大將軍可想過昨日圣上為何忽然心血來潮,要馬場考校騎射?”顧乾不再硬勸,忽然便換了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