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那一張利嘴毒舌,只說這案子,明兒一早就得傳遍盛京王侯公卿世家,成了各個府里談論的活話本兒了。
西北軍回朝受封,元修本是天下矚目之人,倒沒想到被這一介賤籍出身的村野少年搶了不少風頭。
呼延昊遠遠瞧著暮青,暮青目不斜視,她身邊的西北軍將領們目光威凜。大興與五胡雖在議和,但邊關十年的血仇非議和可消除,雙方同走在盛京宮的廣場上,寒風呼號如聞戰鼓,目光寒徹似見刀光。
呼延昊挑釁地一笑,寒夜里牙齒森白,似蒼狼獠牙。
西北軍將領們頓怒,眼刀鋒利,恨不得將他凌遲。
雙方邊走邊互扔眼刀,眼看著便到了宮門。
宮門口,華車轎子候成排,幾匹高駿的戰馬在車轎堆里頗為英氣顯眼。文官們講究繁文縟節,臨走前還要一番寒暄道別,人堵在宮門口齊送元相國上華車,元修要回相府守歲,便要走出人群上馬回府。
剛走出一步,忽覺衣袖被人拽了住。
元修一怔,回頭見暮青牽著他的衣袖,眸似星子,寒夜里晶亮。
元修袖中手握成拳,忽覺手臂麻癢,那癢順著手臂經脈一直癢到心里,說難受也難受,他卻古怪地不想避開,就這么任由暮青拉著衣袖,任袖下的手臂癢得他難受。
“借一步說話。”暮青道。
元修不知暮青有何話說,但以她的性子,想必是要緊話,便點了點頭要與暮青往宮門一側去。
呼延昊眼尖,揚聲道:“有什么悄悄話說,讓本王也聽聽!”
這一嗓子把宮門前的百官喊得紛紛回頭,齊望向元修和暮青,兩人再無法避著人說悄悄話。
見元修黑如夜色的臉色,呼延昊心情大好。
暮青冷冷望了他一眼,再沒提借一步說話之事,反而對元修道:“下官初到盛京,手下親兵不識路,可否請大將軍送下官回府?”
元修頓時如沐月輝,洗凈眉宇間的陰沉,換呼延昊黑了臉。
“好!”元修點頭應了。
“親兵不識路,你也不識路?”呼延昊瞇著眼,堅決拆穿暮青。
“不識。”
“你白天走過兩遍!”
“夜路難識。”
胡說八道!別人他還相信,這女人聰明得在地宮蛇窟里連那九塊人臉青磚都能回憶得出來,走過兩遍的路她會因為天黑就記不得了?
呼延昊冷笑一聲,嘲諷道:“你何時變笨了?”
暮青目光比他還冷,反諷道:“狄王何時更幼稚了?”
大大的,兩人宮門前吵架,百官見了雖覺古怪,但細一想,想必是西北軍戍邊,與胡人積怨已久,眼下議和,仇敵在前卻不能動刀子,只要斗斗嘴皮子了。
元相國深深看了暮青一眼,目露精光。這少年聰慧,斷案如此能耐,怎會是路癡?他在朝半生,自具慧眼,一瞧便知她是有事要說。
她有何要事說,非要避著人?
思及此,不免想起暮青身份不明,元修明知卻替她保密的事,元相國心中頓生不快,今夜她要說的事,修兒回府后也未必向他稟明,此人與修兒相識半載便能叫他們父子不睦……
“父親,兒子先將英睿送回府去。”這時,元修的聲音傳來。
“你娘在還府中等著你守歲。”元相國面色含威。
“定不耽誤陪娘守歲!”元修抱拳一揖,便揚聲道,“牽馬來!”
這便是非陪暮青不可了。
元相國心中生怒,卻顧及著顏面,不想當著百官的面斥責元修,平白給百官留個父子不睦的話柄,大過年的叫人看笑話,便只能眼睜睜看著元修出了人群,躍身上馬。
暮青隨在他身后,上馬之姿干脆利落,紫貂大氅寒風里揚起,現戰袍如雪,身姿如電。
月殺將馬韁遞到暮青手中,臉色也黑著,這女人凈給他臉上抹黑,誰說他不識路?
“閉嘴!”暮青在馬背上道。
月殺一愣,臉色更黑,他什么也沒說!
“想說也不行。”暮青執韁打馬,策馬而去,“回府!”
待一眾西北軍將領消失在宮門前的夜色中,元相國才沉著臉上了華車,百官見元相國走了,這才漸漸散了。
約莫著宮門前百官已散,馬車里才傳來元相國沉著的聲音,“回轉,進宮!”
左將軍府。
元修和一眾西北軍將領皆跟著暮青回了府,楊氏一家和韓其初三人正等著暮青,大飯都做好了,沒想到元修等人也跟著回來了,但楊氏一見眾人的臉色便知是有事,因此也沒張羅著端大飯,只與劉黑子端了茶到花廳便退下了。
花廳里,元修問:“何事?”
西北軍眾將領在,暮青也不避諱,直言道:“兇手之事。”
元修愣了,問:“那為何不在宮里說?”
“沒證據。”她雖然心中肯定,但并無實證,因此說出來對方不僅不會承認,還有可能反咬一口,她懶得在宮里跟人扯皮。
“你懷疑誰?”元修皺眉問,下毒之事許有幕后指使者,若兇手就在驛館今夜被拿下的人之中,她定不會特意提兇手之事。既然特意提了,那便是真兇另有其人,且此人就在宮宴上!
暮青掃了元修和西北軍眾將一眼,說了個名字。
“啊?”眾將震驚,“這不可能吧?”
“你確定?”連元修也這么問。
“確定。”暮青道,“是不是他,今夜一試便知!”
刑曹大堂連夜提審驛館人員,烏圖和布達讓派人傳話要求觀審。
朝廷未允,只傳話說定會嚴審,不信有人能扛得住刑曹的十八般酷刑。
這夜,刑曹大堂里燈火通明,驛館里司職的上下二十五人,除驛丞外官秩皆不入流,堂審上便真動了大刑。臘月嚴寒,扒了衣裳打,只是大門關得嚴實,勒丹派來等候審案消息的人瞧不見里頭的情形,也聽不懂堂上問的話,只聽見棍棒打在人身上,聲聲沉悶,聞見風拂過刑曹官衙的高墻,淡淡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