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這兩具尸身處理好。”步惜歡半跪在廊下,面具顯不出蒼白的臉色,只嘴角鮮紅刺目。
月影身后,兩名隱衛應是,兩人的身量胖瘦乍一瞧,與安鶴和司徒春頗像。
步惜歡沒看兩人,只拾起地上的紫貂大氅,起身時沒讓月影攙扶,獨自出了院子,一路走遠。
巫瑾是南圖國質子,王府置在外城,只三進小院兒,掩在烏竹林里。
烏竹多生在南國,北國冬寒,花木難活,巫瑾卻是耐心手巧之人,最擅侍弄花草。盛京百姓皆知他喜靜,王府置在城北偏僻處,烏竹林掩著三進院落,院中一棵老檀樹。
檀枝搖曳,遮了半扇軒窗,隱約聞見暖閣里熏著清苦的松木香。
榻前紫陶香爐里白香裊裊,步惜歡半倚在榻閉目養神,容顏如畫,眉宇間融著濃濃的倦意。
巫瑾攏袖立在榻前,不診脈不施針,意態涼薄,淡道:“你既找死,何需我救?”
步惜歡未睜眼,聲浮氣弱,越發顯得懶散困倦,“我若死了,你此生難回故國。”
巫瑾袖手而里,裊裊白香隔了他與榻上人,卻隔不斷他譏誚的冷笑,“只怪我識人不清,把心經給了你,原以為你是潛龍在淵能成大業,沒想到你竟不顧時勢妄動神功!我很好奇,你隱忍籌謀近二十年,何事讓你甘冒大險?”
步惜歡淡淡看了巫瑾一眼,意態雖懶,目光卻電般懾人,不緊不慢道:“好奇?你何時變成好奇之人了。”
巫瑾一時無話,東窗外檀枝搖曳,映在男子的雪錦廣袖上,恍若鬼手。
月影從旁看著,心急如焚,正要開口,忽見巫瑾袖下一物彈出,那東西速度極快,彈到步惜歡的手腕上,張口便咬,見血便融,眨眼間男子的腕間便不見蠱蟲,只落著滴血珠,鮮紅如砂。
步惜歡眉心如雪,額上滲出細汗來,卻閉目養神,神態自若。
月影驚望巫瑾一眼,難道這回主子真的傷得如此重,需要以蠱洗髓?他跟著主子的時日比月殺還久,早年江湖爭斗,主子曾大動過一回功力,瑾王也曾為主子以蠱療傷,此法形同剔經刮骨,奇痛無比,那時主子百日才能下榻,整整調息了一年功力才恢復如初,這回……
“調息三日,百日內不可再動神功。”巫瑾涼薄地看了步惜歡一眼,轉身便走。
“王爺!”月影忍不住出聲喚住巫瑾,當年主子以蠱療傷,他可是給主子以針鎮痛的,難道今夜便袖手不管了?
“我今夜還得回鎮軍侯府,元修剛醒,元敏還不讓我回府,今夜是借口藥用盡了回府來取才從侯府里出來的。時勢緊迫,江北水師練成之日便是元家起事之日,你百日內不能動用功力,還剩多少時日大成,你自己心里清楚。”巫瑾沒理月影,說罷便出了暖閣。
“王爺!”
“不必喊了。”
月影欲追出暖閣,步惜歡出聲時已盤膝坐起,“朕的功力已至九重,調息時真力運行,他的針哪里鎮得住。”
男子聲音頗淡,說完便不再開口,松香清苦,燭火煌煌,男子閉目調息,衣衫半濕,容顏透凈,似瑤池上仙,浴劫在即,羽化將去。
月影看著,心中憂焚,即便針鎮不住,不還有藥嗎?瑾王連藥都沒留,這不是成心的嘛!
但他不敢再多言,主子調息需靜心,一不能吵擾,二不能離人,他再憂急也只能在榻前守著了。
這三日,盛京城里卻翻了天。
西北軍撫恤銀兩貪污案押在天牢的朝臣全數罷官抄家,贓官皆斬,親眷三族以內流三千里,三族以外流放千里,族中女眷貶為賤籍,男丁永不得出仕入朝。
十位朝臣皆是高官,斬首那日,百姓聚在午門外,血染了九銅高臺。那些夫人姨娘、公子小姐皆被推推搡搡的押出府去,穿囚服戴枷鎖,美姬歌女丫鬟小廝在府門口便被牙婆領走賣入他府,原先的大宅一封,便封了一族的昔日榮華。
流放時哭聲持續了三日,盛京的百姓把熱鬧看了個夠,卻發現都督府里什么動靜兒也沒有。
江北水師乃朝中新建,水師都督雖是武官,卻身懷驗尸斷案之能,在西北救過新軍、救過主帥,亦查過大案,此番奉命查察軍中撫恤銀兩貪污一案,僅半個月便破了此案!此人初生牛犢不怕虎,一人之力把朝廷上下掀了個底兒朝天!本朝頭一樁的治貪大案,朝中上至二品下至四品一口氣被揪出了十大贓官,江北各地的州官縣官亦被罷抄了十余人,百姓叫好不絕,贓官斬首那日,人人想一睹少年都督的風采,瞧一瞧究竟是何三頭六臂之人,卻發現監斬席上缺了一人。
少年沒來,不知因何事缺席了監斬。
暮青對外稱病,三日未上朝,連監斬都推了,她在閣樓里將自己關了三日。元修聽說她病了,幾番想要出府來探望,華氏卻說什么也不同意,他心口的傷未愈,根本就下不得床榻。華氏請了巫瑾去都督府給暮青診脈,又遣婆子帶了盒千年老參并燕窩補品,一道兒送去了都督府,這才算是把元修給勸住了。
侯府送來的補品暮青收了,巫瑾卻沒見。
劉黑子到花廳傳話時甚是不好意思,撓頭道:“王爺,實在對不住,我們都督說她身子不礙事,過些日子就好。勞您跑一趟,實在過意不去。”
花廳里放著熱茶,巫瑾亦正賞那梨花,聽聞此言起身道:“都督并非醫者,有疾無疾還是我這醫者看過才好,勞煩小將軍帶路,領本王去瞧瞧吧。”
劉黑子一聽那小將軍的稱呼,更加不好意思,但不敢違了暮青的軍令,“多謝王爺的好意,只是我們都督已經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