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雅阿吉走上山坡,往北而行。
族人被屠,他只身逃出,無路可去,只得躲進西北軍里,輾轉來到了盛京城外的江北水師大營。此地離嶺南已遠,本以為能多藏些日子,沒想到被卷入了今夜的伏殺。
方才他動用了烏雅一族的密功,沒多久那些人就會找到他!
他必須要離開,往北而行,經岔路前往上陵,另尋藏身之處。
瓢潑大雨澆在官道上,少年在漆黑的路上孤身前行,前方卻好像看見一雙寒星似的眸,看見那堅定的一指,指向大澤山和斷崖山的方向……
烏雅阿吉的腳步漸慢,隨后停了,他低下頭,任瓢潑大雨澆在身上,半晌,自嘲地一笑。
他身負滅族深仇,如果大仇得報前他就死了,一定是被自己蠢死的!
心里罵著自己蠢,少年卻在大雨里轉身回奔,向南,向著江北水師大營!
一場春雨憋了三天,這夜一下便有傾灌之勢,五道人影在山林里奔逃,湯良引路,暮青斷后,只見樹影倒行,暮青時不時回身扣腕,隨后便是樹斷之聲,偶爾可聞見老樹砸倒后撲出的血腥氣。仟仟尛説
這些江湖殺手輕功了得,卻追得不緊,顯然心存忌憚。侯天等人不知暮青用來斷樹殺人的是何神兵利刃,此時逃命要緊,無人有心細思,只是心驚之余有些慶幸,若能一路如此拖著,拖到大軍前來,自是再好不過。
暮青卻知道自己拖不住了,她的衣袍已被雨水澆濕,貼在身上冰涼刺骨,惡寒陣陣襲來,腹痛噬人神智,她強忍到此時,力氣已所剩無幾。雪上加霜的是,腹痛來時,她能感覺到身下傳來的熱流。
這信期來得真不是時候!
正想著,腹痛再次襲來,暮青眉頭微皺,行速稍慢。身后緊隨的皆是經驗豐富的江湖殺手,觀步態便看出暮青身子不適,時機難尋,一個殺手疾點樹梢,長刀一送,刺破山風,直指暮青后心!暮青聽見刀劍破風之聲,轉身扣腕,橫臂一揮,腳后忽然撞上棵老樹根,登時跌倒!待抬頭時,那殺手已不見了頭顱,腔子里的血噴灑如雨,尸體從樹梢上跌落時,血雨后忽現一人,長刀劈勢如破竹!
“都督小心!”石大海的喊聲淹沒在大雨聲里。
那一刻是靜的,暮青只聽見從耳旁呼嘯而過風聲,看見重錘擲向夜空,看見一道背影擋在她身前,看見那長刀劈下,擋在身前的人一僵,血哧地噴出。
侯天和湯良殺回,劉黑子奔到石大海身旁,見石大海的戰袍已被劈開,一道刀傷,從左胸到右腹,傷得頗深。
“石大哥!”劉黑子眼圈發紅。
石大海氣若游絲,“保護都督,快走……”
劉黑子拿手捂著他的傷口,奈何傷口太長,雙手根本捂不住。這時,暮青已從身上翻找出三花止血膏來,將圣藥當膏藥般往石大海的傷口上抹,劉黑子趕忙幫忙,抹到刀傷下方,忽然淚如泉涌,“都、都督……”
暮青看見少年驚慌絕望的眼神,撥開石大海的衣袍,往腹部的刀傷處一看,只見白花花的肚腸已流了出來。
石大海虛弱地笑了笑,“都督快走……”
這祖籍江北的漢子笑起來總有股子憨傻勁兒,暮青眼眶刺痛,一言不發,三下五除二便脫了外袍,將雨水擰出,緊緊纏起了石大海的腹部。
“我來背!”劉黑子將石大海的胳膊搭在肩上便要將他背起。
“我來!”湯良撤了回來,劉黑子的腿腳不靈便,今夜已奔逃了近十里,他的腳想必已經痛極,豈能再負重?
劉黑子沒逞強,他是都督的親衛,石大哥倒下了,只剩下他能護衛都督了。
湯良將石大海背起來時,侯天已在前方支撐不住了,他不知已身負幾處刀傷,卻咬著牙,一聲也未催促。暮青將他往后一拉,揮臂殺了數人,逼得殺手們齊退,隨后便繼續斷后,由劉黑子引路,繼續向斷崖山的方向撤去。
雨夜奔逃,幾人歷經大小數戰,皆身負刀傷,還要再背上個重傷之人,此舉顯然不明智,且暮青的外袍已被泥水浸污,即便將那部分腸子纏起,人很可能也逃不過一死。
但沒人出聲,在此事上,似乎所有人都是傻子,只認一個死理兒——戰友還沒斷氣,絕不讓其在深山里等死。
石大海在湯良的背上張了張嘴,眼前漸漸模糊。他祖籍江北,隨父輩遷到汴河一帶,奈何水匪橫行,家中田地遭了災,老娘妻兒無以為生,他這才從軍西北。離開妻兒時,他是抱著戰死邊關的念頭走的,那時想著,倘若戰死,軍中的二十兩撫恤銀足夠妻兒老娘用上十年。十年后,幼子成年,謀生養家便可交給他了。
山路顛簸,石大海費力抬頭望了眼前路,天似乎亮了,他看見家中的一間草瓦房,幼子在屋前的水田邊玩耍,他走過去把他舉在頭頂上玩耍,那小子咯咯笑著,笑聲傳遍了田間。老娘和妻子在屋里紡紗,門開著,兩人正對他笑著。
本來他沒想過能回去,但其實還是想回去……
山雨不歇,少年背上的漢子,胳膊緩緩耷了下來。
此時,湯良已背著石大海上了山坡,只見這山坡頗陡,下方是一道山坳,而沿著山坡望去,已能看到斷崖山!
湯良面露喜色,轉頭道:“都督,斷……”
話未說完,暮青忽然將湯良絆倒,順手一推劉黑子,將湯良、石大海和劉黑子一同送下了山坡!但侯天精明油滑,暮青絆倒湯良時,他已退開,待暮青看向他時,他道:“你別想!”
侯天深深望著暮青,他知道她的用意。那些殺手追了他們一路,眼看著他們逃到斷崖山了,爬上山頂,往下便是水師大營,那些殺手必定不會讓他們輕易逃進斷崖山。離斷崖山越近,危險就越大,這一路,殺手們懼于她的神兵暗器之威,一直不敢追得太緊,但斷崖山就在眼前了,接下來,他們一定會受到不計代價的追殺。她不想讓自己的兵再死,所以把他們推進了山坳,只要不跟著她,他們就有可能活下來。
“走!”侯天不想廢話,轉身便往斷崖山的方向奔去。
而這時,再勸已晚,在雨里奔逃已久,暮青已能從雨聲里聽出坡下傳來的衣袂聲,而衣袂聲中還多了弓弦緊繃的聲音!
暮青目光一寒,喊道:“弓手!”
話音落時,箭如密雨,破風而來!
怪不得那些殺手不追得很緊,原來不僅是懼于寒蠶冰絲之威,還因為他們留有后招,那些在官道另一側伏擊她的弓手趕到了!
暮青和侯天在地勢高處,簡直如同活靶一般,好在山風驟雨影響了弓箭的準頭,但兩人依舊不敢在山坡逗留,那個替暮青擋箭而亡的少年死時面色紫黑,顯然這些箭上淬了毒。
兩人果斷滑下山坡進了山坳,他們在山坳口,躲著箭雨轉過山坳便看見了條河。
此河環山,并非大澤湖的支流,原只是條山間的清水河,農時多用來灌田,但今夜雨勢頗大,河水水位高漲,一眼望去,又寬又深,形如黑帶。
暮青和侯天皆未猶豫,見到此河便一頭扎了進去。
兩刻的時辰后,暮青和侯天從河水中段冒出頭來,爬進了一處低矮的山洞。
山洞外長著棵歪脖子樹,枝葉擋了洞口,若非暮青體力不支,沿著山壁潛游,還發現不了這山洞。山洞低矮,河水灌了進來,洞內漆黑一片,暮青摸石而行,尋了高處坐了下來。她的手腳已冰涼麻木,幸虧穿著神甲,神甲護著心脈,她才能熬到此時。
河水寒涼,暮青的外袍又早已脫了下來,她冷得蜷縮了起來,昏昏沉沉的想睡,但她知道不能睡,于是強忍著不適問侯天:“你怎樣?”
她看不見侯天在何處,沒聽見他的聲音,于是便問道。
“沒死。”侯天的聲音從暮青對面傳來,“不過,也離死不遠了。”
暮青心里一沉,忙從懷中把止血膏拿了出來,問道:“你傷在何處?”
她知道侯天在受了刀傷,她寧愿相信他受的是刀傷。
侯天沒回答,暮青聽見一陣淌水聲,隨即便感覺有人坐到了她身邊,并聽見武將的衣帶扣打在山石上的脆聲,“那些人會沿河找尋,這山洞不宜久留。你穿上我的袍子,待會兒咱倆分頭走。”
暮青一聽就懂了侯天之意,她和侯天的身形都偏瘦,侯天雖比她高些,但雨夜里不容易看出來。那些殺手知道她只穿著中衣,侯天讓她穿上他的外袍,是想替她引開伏殺。
“不必!”暮青冷聲拒絕,“已有人回營請援。”
“你還真指望那怕死的小子?”不說此事侯天還不來氣,一提起來,他就心頭惱火,“老子看不上那小子,搶人活路,卑鄙貪生,要是在西北,老子一定一槍挑了他!”
“你也看不上我,所以不必舍己。”暮青拿話將侯天。
“你以為老子樂意?”侯天自嘲一笑。
暮青的心頓時沉了,半晌才問:“你中箭了?”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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