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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千里博弈

更新時間:2022-05-28  作者:鳳今
這時辰,京城也起了風,風里仍可聞見枯梁殘瓦下的焦煙氣,月光將城墻上新修的工事照得清晰可見,青石縫里滲入的血已被來來往往的鞋泥所覆,城墻上的箭孔卻尚未修復。皇城富麗,少有這蕭條的光景,如今已是初夏時節,月光灑在巡衛的鐵甲腰刀上,竟仿佛落了層嚴霜。

都督府里掌著燈,書房開著半扇窗,窗內窗外,月圓人孤。

快馬踏破了府外的寂靜,孟三奔來書房外,在院外揚聲跪稟:“侯爺,軍報!”

“稟來。”書房里傳出元修的聲音,沉斂無波。

孟三已經習慣了,侯爺在關外遇刺后,人就陰沉了許多,盛京之亂后更是一夜之間性情大變,軍中的老將軍們常常議論,說侯爺越發喜怒無常了。其實,侯爺的心思也不是那么難以捉摸,比方他心情不好時總會來都督府,比方都督府里有兩處禁地,一是后院的閣樓,一是此間書房,無令不得擅入,連后院的林子和書房的院子也不能進。摸清了侯爺的忌諱,日子就不太難熬。

“詔書已出現在越州、青州和兩陵,葛州的軍報還在路上。”

“上陵接到了籌備大婚之物的圣旨,老將軍和小公爺在水師,上陵不敢不遵圣命,江北織造府已奉旨行事。”

盛京距上陵有千里之遙,八百里日夜加急遞送軍報,在路上耗費的時日也太長。大婚的日子是昨天,今天送來的軍報說的還是數日前的事,等大婚的軍報送來盛京,只怕圣駕都要渡江了。

孟三把頭低著,豎起耳朵聽著書房里的聲音,生怕元修突犯心疾。

這幾天百官吵得很,聯名請奏,訓孝義,呼社稷,無非就是想牽著侯爺,不讓都督回京。百官肚子里的算盤打得噼里啪啦的響,他們擔心帝寵之爭,擔心都督斷案如神之能,擔心府里再混入圣上的探子,擔心自個兒的高堂兒女妻妾錢財。他們貪念的事兒那么多,卻不許侯爺只念一個都督。

書房里靜悄悄的,月光太濃,濃得連窗上的人影都淡了,孟三卻能猜出來,元修一定坐在桌后,桌子放著一本手札。

盛京大亂那夜,禁衛軍在長街上圍堵都督府的馬車,馬車是攔了下來,里面卻只有滿滿一車的木箱子。開箱查驗的禁衛險些厥過去,箱子里滿滿的死人枯骨,還有一些醫書古籍。手札藏在古籍下方,乃是都督親筆所書,寫的是驗尸之理、斷案之要。

侯爺命人將箱子抬了回來,此后每到都督府都會來書房,掌起一盞孤燈,對著手札坐到天明。

孟三在心里嘆了口氣,御醫再三囑咐,侯爺這病不能操勞,憂思少眠熬的皆是心血,可是誰勸得住?前些日子他勸得狠了,險些被攆回西北。他巴不得回去戍邊,可他要是走了,侯爺身邊連個撒氣的人都沒有,有什么惱的愁的豈不是更要憋在心里了?

他的命是當初在地宮時被侯爺和都督救下的,都督走了,他能報恩的人只有侯爺了。這輩子他早就打定主意不回西北了,就算京城再討人厭,他也不走。

孟三悄悄地起身退到院外的樹下,摸了摸懷里的藥瓶,面露憂色。

當初侯爺把瑾王調制的藥給毀了,有一粒被揮去了遠處,恰好落在親衛腳下。后來,那親衛將藥交了上來,老鎮國公命太御醫院嘗藥配方,一干御醫把那粒丸藥磨碎成粉,細細聞嘗過之后卻得出了一張近二十味草藥的方子!

御醫稱,尋常醫治心疾的方子不過蘇合香、龍腦香、青木香、檀香、川芎等幾味藥草,瑾王所調制的丸藥配方如此復雜實在叫人心驚,且這丸藥僅有一粒,難供御醫們反復琢磨品嘗,嘗出來的藥草之中有幾味尚且存疑,御醫們都覺得這小小的一粒丸藥中所含的藥草絕不止二十味!

一副藥方用藥越多,一些藥材的用量就越少,少到極難嘗出的地步。瑾王的藥里所用的那近二十味藥材是御醫們爭爭吵吵得出來的,實難確定全方,更別提拿捏用量了。

御醫們最后沒了法子,從一副殘方里挑揀出了十味相生的藥草,制成了一味新藥,他懷里揣著的正是新調制出來的藥,可每日勸侯爺服藥簡直還比登天還難,再這樣下去可咋辦?

孟三知道自己近來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可卻無計可施。

夜風微涼,瓊枝搖碎了月影,似乎今夜注定心亂無眠。

這時,一陣馬蹄聲從墻外傳來,孟三從樹下快步走出的工夫,馬蹄聲就在都督府門前的方向停了。

沒一會兒,一名小將奔了進來,軍袍上落著灰撲撲的黃塵,嘴唇干裂,嗓音粗噶,“孟隊長,葛州的急報!”

孟三一聽,剛要接過,身后樹梢忽然颯颯一響!

孟三轉頭時,軍報已經落到了元修的手里。

元修撕了火漆,將軍報展開匆匆一閱,薄唇抿了抿。

不是她的消息……

“侯爺,都督……”

“是呼延昊!”元修打斷孟三,打斷得有些急迫,似乎不想聽到有人提起都督二字,更怕聽到。

他收起信來,臉色似霜,黑袍之下的背影精瘦挺拔,墨袖隨風向月,揮劍斬月一般,殺機凌厲。

“找到那狼崽子了?太好了!”孟三瞇著眼掰了掰骨節,響聲瘆人。

都督被圣上在鄭家莊里救下,那夜圣上帶著五萬江北水師和三千御林軍,其中還有一千神甲軍,竟讓呼延昊給逃了,要說不是故意放走的,他才不信!

呼延昊只身逃走,一定會想辦法出關,他不敢出現在市井村鎮里,必走山路。當初元謙和晉王一黨與胡人勾結,曾在青州山里留下了堂口和養馬場,這些暗堂雖然早就被燒空了,但青州山里深著,有沒被發現的密洞也說不定。侯爺斷定呼延昊會進青州山,于是命人暗中留意,一個多月過去了,總算發現了呼延昊的行蹤!

這回一定要宰了他!

孟三摩拳擦掌,元修把軍報隨手一拋!

孟三趕忙接住,仔細一看,啊了一聲,“那啥……侯爺,這上頭也沒說是呼延昊啊?”

軍報是西北送來的,說七八日前,葛州已經空了的匪寨里發現了狼尸,狼肉有被割食的跡象,懷疑是呼延昊到過——懷疑而已,探子沒有親眼見到呼延昊。

“呃,侯、侯爺……”這時,送軍報來的小將出了聲,聽起來支支吾吾,其實是叫侯爺叫得別扭。

西北軍的將士習慣了稱元修為大將軍,剛受封鎮軍侯時,將士們用舊稱他沒說不可,可是自從盛京之亂后,滿朝文武就只能稱他為侯爺。

將士們搞不懂,侯爺明明跟圣上有不共戴天之仇,為啥寧肯要圣上封的爵稱,也不要將士們再喚他大將軍?

“說。”元修負著手道。

小將驚得哆嗦了下,偷偷地瞄了元修一眼,聽他的語氣還算溫和,這才松了口氣,恭謹地稟道:“稟侯爺,俺家就在匪寨附近的村子,鄉親們被馬匪禍害怕了,沒人敢接近寨子。魯將軍和都督他們死守上俞村時,寨子里的大小頭目一夜之間沒了首級,這事兒邪乎得很,鄉親們都說匪寨里有厲鬼,后來寨子被剿空了也沒人敢去,村里人都怕被厲鬼割頭,就算有膽子大的,也不見得有殺狼的力氣。獵戶就更不可能了,哪有獵戶殺了狼只割肉不剝皮子的道理?西北的冬天冷死個人,狼皮可是御寒的好東西。”

小將說得頭頭是道的,卻遭了孟三一記白眼。

說啥上俞村?哪壺不開提哪壺!

孟三瞄了元修一眼,見他的肩頭顯得有些僵硬,頓時又嘆了口氣,趕緊接話道:“探子沒親眼見到人,你小子猜得再有道理也是猜的!咱們想宰呼延昊,不見兔子咋撒鷹?”

要是都督在就好了,給她看一眼狼尸,她準能知道是啥刀割的,說不定還能知道是誰殺的。w.xqqs⑧.coΜ

但這話孟三不敢提,只能硬生生地咽進了喉嚨里。

這時,只聽元修冷笑了一聲,冷不丁地道:“想見兔子?備草便可!傳令西北,如常戍邊,無需封關!”

突聞軍令,孟三和小將一時忘了跪,只張著嘴,一臉不解。

要殺呼延昊,為啥不封關?是欲擒故縱,還是侯爺不想殺呼延昊?

小將覺得是欲擒故縱之計,回過神來之后趕忙領命,隨后匆匆離去。

人走之后,元修接著道:“傳令安平侯府,命安平侯的侄女明早啟程,和親大遼!”

“……啊?”孟三差點咬到舌頭!

連他都看得出來,大遼基業不穩,呼延昊一死,大遼必亂,到那時候,胡人沒工夫襲擾邊關,大興才能有時間安定內亂。不然,圣上一拍屁股去了江南,江南倒是有汴河隔著,江北離胡人的鐵蹄卻只差一道嘉蘭關!呼延昊只要隔三差五地派人襲擾襲擾邊關,西北軍就得嚴防,那誰助侯爺平定江北?

“呼延昊在觀兵大典上可是悔過婚的,他的賊心盯著都督呢!眼下大興亂了,都督也去江南了,他還愿意……”

孟三話沒說完,一陣厲風驟來!

那風迫喉而至,煞得庭樹枝折葉落,一滴血珠濺在樹下,被落葉掩蓋,無聲無息。

孟三臉上的血痕細如發絲,滾出的血珠轉眼間便被夜風吹涼。

只見皓月當空,銀輝似霜,元修回首間,月下那張英武的容顏叫人恍惚間想起在西北的那些年,馬長嘶,人長笑,烈日風刀侵不垮兒郎豪氣,而今英武兒郎依舊在,只是不見他再望邊關。

今時今日的大興戰神一肩風霜,滿目寒煞,豪邁不再,唯余矜貴傲然。

“何需管他愿不愿和親?只需問他想不想出關。”元修的語氣平靜得出奇,黑眸深不見底,“呼延昊多疑,邊關不戒嚴,他一定會覺得有詐,從而久避觀望不敢出關,而此時若是遇見和親的隊伍,你說他會如何行事?如今天下都覺得我想穩住江北必用西北軍,江北無力與關外開戰,唯有主和一途。時局如此,呼延昊難道會不知?我既爭天下,那便可能主和,明知他想出關還不命邊關戒嚴,這難道不是在向他透露主和之意?他雖有過悔婚之言,但兩國國書尚在,由不得他一句話就作數,我命朝廷直接將人送入大遼也是因時局所迫,乃情理中事。如此作想,你說呼延昊可會混入和親的隊伍中一試?”

元修負手望向葛州的方向,傲然地道:“大遼初建,局勢比江北還不如,呼延昊此番親率王軍入朝,卻落得只身逃回的下場,你覺得大遼國內那些有異心的人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在關內藏得越久,大遼朝中的變數就越大,他著急出關,一旦見到和親的隊伍,他定會混入其中一試!”

“傳密令與西北魯大!”元修收回目光,轉身道,“找幾個機靈的盯著和親的儀仗,一旦發現呼延昊,殺!”

殺音壓得極低,卻叫孟三心神一凜,急忙跪接軍令!

“末將嘴上沒把門的,錯怪侯爺了,這就去傳令,回頭自個兒領軍棍去!”即便知道元修不會再回西北,孟三還是沒改掉在軍中的習慣。

元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免了吧!回頭兒下不了地,耽誤辦差。”

“哎!”孟三一聽,咧嘴一笑,拿袖子擦了擦臉頰上已經干了的血,傻笑的模樣愣頭愣腦的。

侯爺的話雖不中聽,語氣卻像極了在西北的時候,就差給他來一腳了。

好些日子沒見元修如此了,孟三一歡喜就把剛才犯忌的事兒拋到了腦后,多嘴問道:“那啥,侯爺……”

“還啰嗦!”元修抬腳要踹,腳剛抬起便怔了怔,隨即硬生生地收了回來。

有些過往,有些習慣,早已融入了骨血里,并不是想改就能改。

男子一拂衣袖,袖下雙拳緊握,不知攥住的是心肝肺腸還是一腔空志,只覺得夜風拂著袖口,不知吹得何處空落落的,只剩下疼。

“末將想問,和親的人選……真要用沈家女?”孟三堅持要問此事。

安平侯的侄女和都督之間的恩怨,他也是最近才知道。

前些日子夜里,盛京府衙外被貼了詔書,侯爺得知后執意用兵,朝中吵擾不休,他將自己關在乾華殿中一整日,傍晚時分開了殿門,撤了早上的軍令。

那天夜里,侯爺來了都督府,抱著酒壇子去了姚姑娘的屋里。

姚姑娘當初曾被抬入侯府,外面傳言她是被攆出府的,其實是她自請出府的。說起來,這姚姑娘可真是一等一的好姑娘,模樣性子、心智才情,樣樣都比朝廷百官府里的那些鶯鶯燕燕好,可惜生在姚府,攤上了姚仕江那樣的爹,又時運不濟中箭被擒,之后就被圈禁在了都督府里。

她住在原先的院兒里,屋里有宮女太監服侍,院外有禁衛日夜看守,只是時運不濟,她中箭受傷那夜正趕上侯爺在宮中吐血昏厥,撥到都督府里為她醫治箭傷的御醫被急召回宮,等想起她來已是三日后了。那些太監宮女慣會欺人,明知姚姑娘病得重,非但沒稟報宮中,那三日里還缺藥少食的,御醫來時人都燒糊涂了,說是極險,再拖一日,人就救不回來了。

侯爺得知后,下令將一屋子的太監宮女全部杖殺,行刑的地兒就在宮門口。奪宮那日宮門口染的血剛洗凈,那天又潑了一地,三日未洗,百官來來往往皆可瞧見,這才懾住了那些用心險惡的人,新來的宮女太監也再不敢欺主。

姚姑娘也算命不該絕,侯爺吐血昏厥那晚,趙良義將軍連夜率了一隊精騎趕回西北,把吳老軍醫給接回了京。一來一去十日,吳老進京時,侯爺已經沒啥大礙了,便將吳老請來都督府里為姚姑娘醫治箭傷。吳老在邊關多年,醫治箭傷的經驗不是京里的御醫能比的,他老人家在都督府里住了些日子,姚姑娘的傷勢日漸轉好,只是姑娘家身子骨兒弱,想好利索得要一段日子。

吳老說,那兩箭雖傷及筋骨,但所幸不深,只是延誤了醫治的良機,落下了病根兒,日后寒冬陰雨的天兒里恐怕要遭些罪,平日里要仔細調養身子,屋里宜暖不宜寒。

聽說,盛京大亂那夜,都督府里的人能逃出城去,正是姚姑娘在背后使的計。她壞了侯爺的事,侯爺雖然不喜她,但比起其他女子來,待她反倒肯正眼相待。又因她對都督有救命之恩,侯爺對她受傷的事兒心里有愧,故而待她還算敬重。

那天夜里,侯爺抱著酒壇子去了姚姑娘的屋里,讓她多說些都督的事。姚姑娘大病未好,但說話無礙,便從都督遇刺那夜說到她進府之后,所說的事兒里,小到都督的日常起居,大到刑獄冤案,許多是都督自幼隨父出入義莊驗尸時所遇的,其中一樁便是沈府的案子。他這才知道都督和沈府之間竟早有恩怨,那買兇滅口的沈府嫡女正是如今要和親大遼的安平侯侄女。

讓他不解的是,侯爺聽說此事后竟然沒把安平侯府怎樣,還打算讓那女子去關外當大遼閼氏!

那沈小姐懲治自家姨娘也就算了,買兇滅口實非善類,這種歹毒的女人就該殺了了事,讓她出了關,還不知會折騰出啥事來。

“用她引出呼延昊罷了。”元修語氣冷淡,顯出幾分涼薄,“呼延昊死后再處置安平侯府也不遲。”

孟三這才明白了元修的用意,但總覺得不大放心,今夜不知為何,他的眼皮子老是跳,“呼延昊那人詭得跟狼似的,萬一這回還是被他逃了……”

“萬一被他逃了,假和親變成真和親也就是了。”元修淡聲道罷便不愿再說,轉身就入了園中,人從樹下而過,細碎的月光掠過臉龐,眉青影白。

許久之后,孟三才回過神來。

以沈問玉為餌,誘呼延昊現身以殺之,此為假和親。要是此計有失,那便將錯就錯,放和親的儀仗出關,把沈問玉真的送去大遼。

呼延昊入關之行不順,死里逃生回國,見到大興之女會如何待之可想而知。以他的性情,若再知道沈問玉曾買兇滅口的事,那她恐怕不會死得太好受。

好一個借刀殺人!

孟三的喉頭一滾,咕咚一聲,雖然他覺得應該殺了沈家女,為都督報仇,也除一后患,但不知為啥……這會兒竟覺得后背起了層毛汗,被風一吹,有些發涼。

“姚仕江在越州的差事辦得如何?”元修進書房前想起此事來,在門口問道。

孟三回過神來,一臉鄙棄的神色,惡狠狠地道:“他敢辦不好!”

當初呼延昊趁盛京大亂劫走了暮青,王軍半路上與他分道而行,被俘獲后扣押在了越州。元修非但沒下殺令,反而以禮相待衣食不缺,還派了姚仕江去盯著。

孟三一直想不明白此舉圖啥,只隱約覺出從那時起,元修就在布一個局。

步惜歡放走呼延昊,元修計殺呼延昊,兩個名揚天下十載的男子千里博弈,所指之處不在大興關山,而在天下格局。

孟三看不透,也不敢想今后。

“那就好,傳令去吧,順道送一道密令給上陵,讓沈明啟依原計行事。”元修的聲音從書房外傳來,淡涼如水,似乎弈政比兵策容易,信手拈來,太過無趣。

孟三不知原計,也沒再問,當下遵是,辦差去了。

元修進了書房,桌上掌著盞孤燈,燭淚已濃,火苗高躍,晃得手札上的字如飛鳳起舞,像極了她,纖細卻剛烈不折。

阿青,吏治清明,天下無冤,我也能給你。

回來可好?

男子輕輕地撫上手札,一字一字,仿佛能觸摸到女子挑燈夜書的一情一景。

皎皎月光籠著庭樹,風枝和影探入儂窗,葉梢兒俏白,乍一瞥,如見瓊花。

人生二十七載,曾求長槍烈馬戍邊去,卻換來至親相殘孤身一人,曾求一人相隨相惜,那人卻芳心旁許。天下如此之大,竟無一方可容他怡然憩歇之處。

月色如此美,卻無人共賞,月滿人缺,要這滿月又有何用?

求而不得,何處圓滿?

元修定定地望著樹梢上的圓月,不知何時涼了目光,屋里忽然生了風,燈臺啪的一聲翻落在地,幾滴燭淚濺在墻角,艷紅似血。

你想要多大的天下我都能給你,只要你回來!

我絕不許你渡江而去!

安平侯府西后園的偏廂里也傳來一聲碎音,候在園外的丫鬟小廝瞄了眼廂房,卻豎著耳朵也聽不清屋里在說什么。

屋里,冷水茶渣潑濕了女子的蓮裙,沈問玉瞥了眼地上,嘲弄地道:“妹妹屋里別人喝剩的殘茶冷水,兄長自是喝不慣的,不過,再過些日子,侯府上下怕是連殘茶也喝不上了。”

“休得胡言!”茶水潑濕了沈明泰的衣衫下擺,他卻顧不上,只是盯著沈問玉,仿佛今夜才認識她。

觀兵大典那日朝局大變,至今已有月余。這時日里,京城中到處都在重建,沒人再提起和親之事,遼帝在觀兵大典上的悔婚之言讓安平侯府成了笑話,堂妹自然受了牽連。她原本搬去了東廂,住在他嫡長姐出嫁前的閨房里,衣食用度皆比照著老封君來,可謂風光無比。老封君還以為把她從江南接回來是對的,哪想到好景不長,堂妹未嫁遭棄,老封君氣得中了風,那天圣上奪宮棄城,京城里兵荒馬亂,誰也不敢出府去請御醫,老封君熬到半夜,一口參茶沒咽下去便睜著眼睛去了。

府里新喪,卻連個來靈堂敬香的賓客都沒有,老封君出殯時城中戒嚴人心惶惶,更無人來送靈,府里挑了個大清早的時辰,想趁著街上人少時將棺槨抬去祖陵下葬,卻沒想到城門查得嚴,守衛竟連銀子都不收,執意要開棺查看!

老封君走得匆忙,身后之事又受了辱,府里將此事怪在了堂妹頭上,把她從東廂攆回了西后園。

這幾日眼看著要到老封君的七七祭日了,昨兒府里商量著祭日一過就將堂妹送進后園的小佛堂里去。府里的小佛堂是犯了家法的女眷帶發修行之所,對外說是人在佛堂里吃齋念佛抄經悔過,但只要是進了佛堂,沒有能活得久的,不是悔責過深絕食而亡,就是郁郁而終。說白了,后園那座小佛堂是處閻羅殿,也是侯府的遮羞布,府里有身份的女眷犯了大錯便以帶發修行的名義暗中處決,以保住侯府的臉面。

府里不能再容堂妹,她在府中一日,府里人就要跟著她受辱,早早絕了她的性命還能得個剛烈之名。

此事是昨夜定的,今晚堂妹就請他來敘舊。他并不意外,世間沒有不透風的墻,他以為堂妹想求府里憐憫活命,于是便以避嫌之由推脫不來,沒想到丫鬟竟稱堂妹所敘之事將事關侯府存亡。

一介女子,竟也敢言侯府存亡!

他心里不屑,但想到侯府深陷困局,連爹都一籌莫展,便抱著姑且一聽之心來了,沒想到進屋之后所聽之事,竟當真事事驚心!

堂妹說了不少舊事——劉姨娘母子之死、盛京府尹鄭廣齊之女鄭青然之死,以及她與英睿都督之間的舊怨新仇。

他著實沒想到會聽到這些事,也實在不敢輕信。

“為兄知道妹妹受了冷待心里有怨,但話可不能亂說。”沈明泰盯著沈問玉,想從她的神態里尋到破綻。他寧愿相信剛才那些事都是她為了活命而編造的,也不敢去想若是真的侯府會有什么結果!

劉姨娘母子死了便死了,不過是妾室庶子,兩條賤命。但當年驗尸的仵作竟是當今的英睿都督,元修若知此事,侯府定有滅頂之災!

沈問玉將沈明泰變幻莫測的神態看在眼里,目光輕蔑,冷笑道:“我若有怨就不與兄長說這些了,大可自個兒去佛堂里了卻性命,只待我死后不久,侯府上下到陰曹地府里相陪。你們把我不明不白地害死,自個兒也一樣會死得不明不白,于我而言豈不快哉?”

“你!”沈明泰聞言,終于不再抱有僥幸心理,怒道,“你害慘了侯府!朝中內亂,軍權緊要,寧國公在軍中舊部眾多,元修必定用得著寧家!老寧國公雖對元家有怨,但寧昭郡主與元修有婚約在先,只要元修肯立她為后,老國公還能不允?到時寧元兩家的舊怨一解,老國公回頭清算鄭家小姐之死連累寧昭郡主之事,你叫侯府如何擔待得了?!只這一罪就足夠侯府抄家滅門,何況你還與英睿都督結了死仇?元修為了她,前些日子險些用兵上陵,他的心思還用得著猜?若是被他知道你曾害過他心尖兒上的人,侯府何需再謀劃起復?干脆今兒夜里都一根白綾自掛屋中算了,省得日后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

沈明泰氣急敗壞,直道老封君從江南抬了把鍘刀回來,叫府中人人皆有斷頭之險!可笑的是府里人還一直以為二叔之女病弱,怎想得到她心機深沉毒辣?侯府落得今日這般田地,真是當初瞎了眼!

“心尖兒上的人?”沈明泰的話刺著了沈問玉,只見她面色寒厲,忽然拍桌而起,腕間的玉鐲撞上桌角,叮的一聲,似冰弦斷音!

她冷笑道:“圣上為了她棄了半壁祖宗江山,侯爺為了她要用兵上陵,她哪是誰心尖兒上的人?她是斬斷大興江山的刀,是陷萬民于戰亂的禍水!偏偏世間人都瞎了眼,當她是青天!”

這世間處處是機謀,何時有過青天?連神仙受人香火都知庇佑香客,憑什么就她暮青剛正不阿?

不是她沈問玉生不逢時,而是暮青生不逢時,她壓根兒就跟當今的世道兒格格不入,判官理應留在閻王殿里,不該來人間!

至于寧昭,她若不默許,鄭青然會死?她有私心在先,寧國公府竟還有臉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臉來,也不嫌難看!若說死仇,寧昭那種人她還瞧不上!不過是投胎的人家比她好罷了。反倒是暮青,從當初一介賤籍之女到如今名揚天下,也算是她命中的死敵了。

這些年她步步為營,唯一做錯的便是鄭青然之事。那是因為……爹娘死后,她在江南府里苦熬成人,落井下石之人見得多了,雪中送炭的人卻從未見過。直到那年元月進京,一盞熱茶潑在長街上,騰騰熱氣兒熏了她的心,十八年不曾暖過的心湖開了春花。一盞茶之恩,從此叫她夢里常常見到那條長街,念著那驚掠而去的英武身影。

十八歲,女子一生里最好的年華,她遇見元修,情竇初開,沖動之下做出傻事,又時運不濟遇上暮青,才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不過,也只這一回,余生再不會如此了。

侯府想殺她,她必須要為自己謀一個脫險的機會,唯有逃出牢籠,才會有余生。

沈問玉收緊手心,尖銳的桌角戳得掌心隱隱鈍痛,她反倒漸漸地平靜了下來,換了副笑容,和緩地道:“兄長,我爹娘故去得早,那些庶兄弟與我之間到底隔了一層,不比你我皆是嫡支。祖母在沈府遭匪之時將我接了回來,我心里感激不盡,如今祖母仙去,我哪能不顧念一脈相連的情分,眼睜睜地看著侯府走到萬劫不復的境地?今夜我也算是對兄長揭了底子,侯府上下已在一條船上,與其殺一個同船之人,不如齊心同力風雨共渡,兄長說呢?”

沈明泰當然不信她的話,卻也跟著笑了笑,顯出幾分溫和的假態來,作揖道:“妹妹說的是,你我一脈相連,理該同心,不知妹妹是否真有良策?”

“有。”沈問玉道,“和親!”

“和親?”沈明泰直起腰來,笑容冷了幾分,眼底隱有失望之色,“妹妹在深閨之中,不知朝事復雜。和親雖然有利,但侯爺乃武將,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主和。現如今遼帝失蹤,他若死在關內,大遼必亂,我擔心侯爺已在密查遼帝的下落,他若生殺心,爹和我貿然主和,豈不找死?”

“兄長豈不聞置之死地而后生?”沈問玉揚眉問,杏眸深處靜無波瀾。

“何意?還請妹妹賜教。”

“和親是相國大人生前謀定之事,事未成而身先死,此事便成遺愿。侯府若以此陳情請奏,侯爺能不考慮和親?”

沈明泰聞言卻皺了皺眉,搖頭道:“太皇太后和相爺的平生大愿乃是謀奪大興的江山,當初謀定和親之策也是為了帝位,只要侯爺肯稱帝便是遵從至親的遺愿了,何需再考慮和親?”

“看來兄長才是對朝事知之甚少之人。”沈問玉笑了笑,三分嘲諷,三分神秘,“大興的江山有三江九州兩海十八島,區區江北不過是半壁江山,算什么遵從至親的遺愿?再者,太皇太后的平生大愿是否僅在大興江山上,兄長不是太皇太后,又怎敢一語斷定?我曾拜見過太皇太后,聽她話里的機鋒,似乎其心不小。”

沈明泰嘶了一聲,眸底生出驚濤。

“太皇太后當日的訓示,如今只剩我一人知曉。若伯父和兄長不能說服侯爺,那就請將此事告知侯爺,我想他會有興趣聽聽的。只要他肯見我,我自會說服他。”沈問玉昂首之態看似成竹在胸,袖下的手卻緊緊地握了起來。

他容不下她,她知道,但她依舊想在離開之前見他一面,否則這一走,山高水遠,不知何日再能相見了。

沈明泰此時的目光已寒涼如刀,威聲問道:“確有其事?”

沈問玉回望他,眼神直勾勾的,笑容瘆人,“我的性命系在此事上,兄長以為呢?”

“那好!我這就將事情稟明我爹,待商議出結果,自會有人來傳堂妹。”沈明泰收回審視的目光,轉身拂袖而去,他大步出了院子,命人將院門落鎖,喚來家丁嚴加看守,隨后才走了。

今夜對安平侯府而言是個不眠之夜,安平侯書房里的燈燭一直亮著,窗上映著兩道人影,時而交耳,時而踱步,房門打開時已是大半個時辰后了。

安平侯疾步去了主屋,出來時已換上了朝服,長隨提燈引路,待到了花廳,沈明泰已身著朝服等在門口了。侯府的大門開著,門口已停好了車轎,小廝前來稟事,稱沈問玉已梳妝好,正往前院兒來。

安平侯點了點頭,與沈明泰先行出府,打算上轎等著,轎簾兒剛打開便隱隱聽見長街遠處有馬蹄聲傳來。

盛京多年無戰事,這陣子皇城內外草木皆兵,夜里聽見馬蹄聲,不知多少人要從夢中驚醒。安平侯的心頓時提了起來,正猜測兵馬往何處去,只聽馬蹄聲越發近了,片刻工夫,長街盡頭就看見了一隊精騎。

明月當空,長街霜白,只見騎兵策馬踏霜而來,未舉火把,披風向月之勢遙遙望之卻如見狼煙。

安平侯提著的心升到了嗓子眼兒,不等西北精騎馳到,他便率人跪在了府外,只聽馬蹄聲迫近,到了侯府門前才停,戰馬長嘶,馬蹄同揚齊踏,嚓的一聲!

青石磚上不見黃塵,留下的蹄鐵印子如被長槍劃過一般,白森森的。

孟三躍下馬來,問道:“安平侯和世子深夜出府,這是要去哪兒啊?”

“呃……”安平侯小心翼翼地抬眼,認出來人是元修的親衛隊長孟三,他自然不敢說想去求見元修,見孟三未領弓兵來此,也未一下馬就命人將他父子二人拿下,想來今夜并非侯府上下的死期,于是心中稍安,賠笑問道,“不知孟將軍深夜來此,可有公務?”

“沒有公務,你當小爺大半夜的騎馬出來遛彎兒?又不是閑得蛋疼!”孟三故意拿從暮青那兒學來的話罵安平侯,罵完將令符一亮,揚聲道,“傳侯爺軍令!安平侯的侄女明日一早和親大遼!”

孟三懶得啰里啰嗦,傳完令就轉身上馬,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道:“朝中這會兒已經在準備了,明日一早和親的儀仗就來接人,別誤了時辰!”

說罷,孟三道聲走,便直接率隊馳出了長街,一轉彎便往回趕了。

自古和親皆為國之大事,這道和親之令卻草草傳罷,沒選吉辰,沒有賞賜,甚至沒在青天白日的時候傳令,安平侯府上下的性命是保住了,卻如同被人在天下人面前摑了臉。

安平侯的心落下了,卻也沉得歡喜不起來。本還忐忑求見之事,沒想到還沒去,和親之命就來了,震驚是有,歡喜卻不知要從何處來。

安平侯起身轉頭,侯府的大門在夜色里闊似獸口,庭院蕭蕭,沈問玉由丫鬟扶在花廳前,身似弱柳,人纖影長,杏眸暗噙離恨淚,傷心之態勝似江南的細雨煙波,叫人見之禁不住心軟成綿。

安平侯冷笑著進了府,“侯爺之命你也聽見了,那就回屋吧!府里此前為和親之事準備甚足,下半夜自會張羅出來,叫你明日一早出閣像個樣子。”

“謝伯父。”沈問玉福身垂首,態度恭順。

安平侯的臉色和緩了些,意味深長地道:“年輕氣盛也非壞事,只是心思要用在該用之人身上,以你的姿色,若能得遼帝之心,必能光耀沈氏一族,你爹泉下有知才會欣慰。”

若不是她年輕氣盛一時迷了心竅犯了蠢,和親的差事也落不到安平侯府身上,這興許便是老天賜給沈氏起復的機會。原本他還擔心這丫頭是個命不長的,如今得知她的所作所為反而放心了些。侯府的興衰全系在她身上了,但愿她能吃一塹長一智,認清誰才是能給她將來的人。

“侄女謝伯父教誨,必當謹記。”

“嗯。”

安平侯自然不會這么容易就放心,他命丫鬟將沈問玉扶回后院,留了她的教導婆子下來。

今夜,侯府上下當真要無眠了。

沈問玉回到后院,聽見落鎖的聲音,仰頭望了眼侯府的高墻,目光幽似忘川水,風捎不走離怨,心湖已涌波濤。

竟這么巧,天意讓她見不著他么……

她從來不信天意,如若世間有天意,也是天不亡她!

終有一日,我無需求見,要你親自來見我!

你且等著……

元修!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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