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三日之內,葉翎有什么回復,欲與你商議,該如何尋你?”
楚明澤看著已到門口的端木尹,突然開口問。
端木尹回頭,幽寒的眸子在楚明澤臉上輕飄飄掠過,留下一句,“護國寺,你去。”
話音未落,房中只剩了楚明澤一人。他面色陰沉,在方才端木尹坐過的位置坐下,抬手一摸,滿是冷汗。
微微偏頭,桌上的紫翡項鏈散發著美麗神秘的光芒,楚明澤猛然握住,攥緊,又站了起來。
沒管小院的護衛如何,楚明澤進入寧王府,很快被攔下。
“讓開,我要見葉翎。”楚明澤冷聲說。
護衛得到過命令,只為確定是楚明澤,聞言便退避開來。
穿過幽暗竹林,目之所及的院落房屋一片靜寂,只各處昏黃的燈籠光影朦朧。
楚明澤到竹樓門口,再次被攔下,他抬頭看了一眼二樓窗子透出的光。
葉翎沒睡。南宮珩離開后,她的作息時間比較隨意,累了就休息,不累的時候都在做事,不管白天黑夜。
寧王府里的人并不知道洛宇已死,這對風不易而言也不重要。自從洛宇出現,他一直在研究導致洛宇失憶的針法,昨日終于有了突破,并第一時間興沖沖地跑過來跟葉翎分享。
此時,葉翎就在看風不易自己編寫的醫書。整體風格雜亂無章,因為里面記錄的都是風不易隨時隨地可能冒出來的靈感。一些已驗證過的,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批注,一些尚未驗證過的,仍留著大片的空白。
接到稟報,楚明澤來了,葉翎有些意外,因為已是丑末寅初,這大半夜的。
葉翎放下手中的書,加了一件外衣,下樓去。
楚明澤進門,面色不虞,張口便是質問,“為什么沒有高手保護我?”
葉翎秀眉微蹙,開口懟回去,“你一個素來信奉實力至上誰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的人,想讓誰保護你?”
“你!”楚明澤聲音之中明顯帶著怒意。
葉翎輕哼,“讓我給你當暗衛?你怎么不上天呢?”
楚明澤落座,冷聲說:“方才,端木尹來過!”
葉翎眸光一凝,“他要做什么?”
“因為我的背叛,他殺了我娘和我妹妹。”楚明澤冷聲說,“你也有責任!”
葉翎心中一沉,“當真?他可拿出什么證據?不要輕易相信。”
楚明澤拿出那串紫翡項鏈,“這是我妹妹的東西。”
“那個該死的賤人!”葉翎咬牙切齒。
楚明澤見葉翎的憤怒不似作偽,眸光閃了閃。他在說謊,他相信東方氏和楚靈玉還活著,因為端木尹若是把人殺了,會承認的。
方才楚明澤故意那樣說,且強調葉翎也有責任,是想看葉翎是否會反駁他,她在意的是無辜之人的死活,還是著急為自己辯解撇清。
想到這里,楚明澤覺得自己也挺無聊的,他最近怎么越來越容易想這些有的沒的……
“別激動,端木尹又跟我說,他都是在騙我,想看我是否在意。他的確抓了我娘和妹妹,但她們還活著。”楚明澤說。
葉翎抓起手邊的茶杯砸向楚明澤的腦袋。
楚明澤伸手接住,“不跟你廢話了!端木尹對我一通恐嚇威脅后才表明來意。不是沖我,還是為了你娘。”
“他想怎么樣?”葉翎問。
“他要求,三日后子時,將你娘和葉塵那個小鬼送到西漠河畔。若是不照做,此后每日,他屠一城,且要拿我娘和妹妹祭刀開刃!”楚明澤冷著臉,話落又補了一句,“他會說到做到的!”
葉翎陷入沉默之中。
楚明澤皺眉,“話我帶到了,這不只是我娘和我妹妹的性命,那個瘋子,其實根本不需要什么人質!你們作為這片土地的統治者,每個百姓,隨時都可以被他拿來作為威脅你們的工具,且都能奏效!”
“我知道,這種陰毒無恥不是人的手段,你用過。”葉翎冷聲說。
楚明澤神色一僵。當初為了蠱王血,他給西涼城的水源下了毒,導致西涼城爆發一場瘟疫,逼得葉纓把葉塵交給他帶走,也是在西漠河畔……
曾經,楚明澤很少會回頭看自己做的事,更不會去考慮什么善惡。可是當下,他突然覺得,那件事,真的過了。若是讓小傲月知道,怕是也會以為他是個瘋子吧。
而當初上官箬走投無路,也是抓了西漠城無辜的孩子來威脅葉纓。
這類人的共同點,喪心病狂,端木尹最甚。因此,葉翎絲毫不懷疑這件事的嚴重性,事實上,這也是他們一直以來最擔心的局面。
寧王府大門緊鎖,防守如銅墻鐵壁,尚且擋不住實力登峰造極的端木尹,更何況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
“要不,把人給他?”楚明澤擰眉,“不說你娘,葉塵那個小鬼,我覺得他很有潛力,有希望把端木尹給氣死!”
葉翎涼涼地說:“那是你,不是端木尹。”楚明澤這個人,多少還是有些良知,雖然很有限,但端木尹跟他并不是一種人。
“那你說怎么辦?”楚明澤臉色難看,“只三日時間,南宮珩他們都未必能回來,就算想屆時等端木尹現身把他殺了,我看也做不到!他的調虎離山計已經成功了!支開南宮珩和洛璃,剩下的人,根本無法正面跟他抗衡,只能低頭妥協,交出他想要的人,毫不費力!”
楚明澤說著,自己都郁悶了。果然是實力至上,端木尹的底氣太足,心機詭譎,陰險無恥沒底線。而葉翎這方是正道,自身就有很多限制和弱點。
楚明澤當初已選擇南宮珩和葉翎,當然不可能再倒戈到端木尹那邊。墻頭草任何時候都不會有好下場的,他很清楚。況且他當初選擇背叛端木尹的理由,如今依舊適用。
“其實,我跟阿珩之前討論過。”葉翎微嘆一聲,“若是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該如何應對。”
“所以呢?”楚明澤問。反正他這一時半會兒沒想到什么辦法。
“你認為端木尹為何沒有直接殺了你娘和你妹妹?為何沒有直接送幾個無辜百姓的人頭過來作為震懾?”葉翎反問。
楚明澤神色莫名,“你什么意思?”
“因為當今世上,若是還有人能對端木尹帶來影響,那個人,就是我娘。這,也是一切的源頭。”葉翎說,“當年端木尹沒有殺我爹,是為了折磨他,但沒有殺我們姐弟,是因為我娘。他想得到我娘,不只是人,還有心。他自己很清楚,某些事情一旦做了,他想要的東西,只會越來越遠。”
“他若是直接扔了個無辜百姓的人頭過來,只會讓你娘更加厭惡他。但他說了要屠城,并未真正動手的情況下,就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楚明澤幽幽地說。
“沒錯。但經過這么多事,我娘對他的影響和限制,已經越來越微小,他就快失控了,到時候真瘋起來,誰都擋不住。”葉翎說。
若只是高手,好解決,可端木尹是武功最強醫術毒術蠱術都不在風不易之下的瘋子。
風不易如今對端木尹的優勢是蠱王體在手,才能見招拆招。否則,很多麻煩,只會比當下更麻煩。
“聽你的意思,打算利用你娘來解決問題?”楚明澤皺眉,“不把你娘交給他的情況下,要怎么做?若是想用什么手段騙他,勸你省省吧,那只會是火上澆油。”
“我要給他下一封戰書。”葉翎話落起身,“你先回去,明日再來,我會把東西交給你,你去送給端木尹。”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去哪里找他?而且只能我去?”楚明澤冷哼。
“不然你剛剛跟我說這么多做什么?有病嗎?若是你連談判的余地都沒問,我會懷疑你腦子進水了!讓你去,當然是因為你娘和你妹妹都在他手里,你什么都不敢做。”葉翎一副“你丫最近廢話越來越多”的樣子看著楚明澤。
楚明澤:……
“我想去看看月兒,保證不吵醒她。”楚明澤起身。
“她不在這兒。”葉翎搖頭。
楚明澤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端木尹那賤人武功那么強,我男人和家里不少高手都被他設計出遠門了,讓一群老人婦人孩子在他知道的地方待著,等著被抓嗎?”葉翎輕哼,“他們如今都在更安全的地方,府里只有我跟我姐。”
“哪里?還在西涼城嗎?”楚明澤皺眉。想起上次見面,葉翎把小傲月帶走的時候,說這個月都不會讓小傲月再見楚明澤,想必那個時候她就計劃好了。
“這個,你不知道最好。”葉翎說。
“什么都不告訴我,讓我一個人在那么危險的地方待著,這就是葉翎你所謂的,給我一個做朋友的機會嗎?”楚明澤冷哼。
“若是你也躲起來,不讓端木尹找你耍耍威風,他真有可能殺了你娘和你妹妹。當然,一開始我也沒想這么多。你一個大男人躲什么躲?我男人是因為出去辦事不在家,你是老弱婦孺嗎?若是真有危險,你會有辦法逃走的,這方面你能力最強。”葉翎說。
楚明澤沒有反駁。當時面對端木尹,有一些情緒,他其實是故意的。在端木尹說他娘和妹妹都沒死的時候,楚明澤就知道他也不會死,便如端木尹所愿,表現出恐懼和憤怒,等著端木尹表明來意。
回到隔壁小院,楚明澤拿出小傲月給他的那個荷包,打開,捏起一枚糖丸,放入口中。
閉上眼睛,香甜清爽的氣息彌漫在齒頰,他感覺渾身都放松不少。
把糖丸和紫翡項鏈都收好,楚明澤思來想去,也沒能猜到葉翎到底準備怎么做。給端木尹下戰書?南宮珩不在,就算在,如今也不是端木尹的對手,其他人更不行。
翌日辰時,楚明澤再來找葉翎,葉翎交給他一封信。
“你娘寫的?”楚明澤說著拆開看起來。
看了個開頭,楚明澤眸光微瞇。
把信看完,楚明澤折起來,放回去,若有所思,“你讓你娘告訴端木尹,不要再傷害無辜,不要再妄造殺孽,這么多年糾纏該結束了。所以,跟他約戰三個月之后,南宮城出戰,若是端木尹贏了,你娘跟他走,若是他輸了,把腦袋留下。你覺得,端木尹會接這封戰書嗎?我怎么覺得,端木尹照他的原計劃,對他更有利呢?”
“重點是,這是我娘這輩子第一次主動給他的承諾。你猜,他會不會動心?”葉翎反問,“男人,不都喜歡用實力來證明自己,征服別人嗎?用他的計劃,就算得到我娘,不過又是回到原點。但接了這封戰書,有些事情,會不一樣。”
“真會不一樣么?你又不可能真的讓你娘跟他,你娘就算跟他走也不會對他有情。”楚明澤搖頭。
“這是我們的角度。從端木尹的角度,我娘答應只要他嬴就跟他走,是給他一個光明正大在一起的希望。你大概不理解我娘點頭這件事對他而言意味著什么,因為過去十年,他一直等的就是這個。”葉翎說。
“看來你確信這封信有用,且自信南宮珩能贏?”楚明澤挑眉。
“這封信是否有用,你送去便知,或許他還有別的要求。三個月的時間,我對阿珩有信心,不過就算輸了也無妨,到時候我們做好萬全準備,毀約殺人。”葉翎很淡定地說。
楚明澤嘴角一抽,“把毀約說得這么理直氣壯,你不是自詡正道人士嗎?”
“跟一個揚言一日屠一城的瘋子,講什么信用?楚明澤你怎么突然有了點白蓮花氣質?”葉翎輕哼。
楚明澤:……你才白蓮花,你全家白蓮花!
“那你如何確定他會遵守約定?”楚明澤又問。
“他對自己的實力那么自信,已經等了那么多年,區區三個月,不至于等不起,但再長就未必,我也不希望拖得太久。他只要答應了,就不會做多余的事。若他不答應,那另說。至于最后決戰,若是他輸了,又豈會善罷甘休?所以,毀約這件事是必然的結果。要么他毀約,要么我們毀約,彼此彼此。用這種方式,可以最大限度避免把無辜之人牽扯進來。我們要做的,就是不管輸贏,確保他死,且要死得透透的!”葉翎說。
楚明澤點頭,“我承認,被你說服了。不過,你似乎沒考慮過我娘和我妹妹。”
“這件事若是寫在信里,他也不會理會,只能你去跟他談,因為這是你跟他之間的恩怨。只要他答應約戰,就有可能放了手里的人,因為留著沒有什么意義。”葉翎說。
楚明澤皺眉起身,“你等消息吧。”
葉翎并未派人跟蹤,也沒有打算對護國寺做什么。因為端木尹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除非做好一擊必殺的準備,否則不可輕易招惹,節外生枝,最容易連累的就是無辜之人。
楚明澤獨自一人去了護國寺,在前殿上了三炷香,聽了一會兒經,身后出現一個老者,帶他去了后山。
楚明澤并未見到端木尹或者端木彥,只是把信交出去,然后留在外面等消息。
“父親,這……”端木彥接過端木尹遞來的信,看過之后就皺了眉,直覺端木尹不會答應,因為顯然有詐,看起來像是拖延時間。
“這是阿蓁第一次給我寫信。”端木尹死氣沉沉的臉上,卻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來,“也是她第一次說,要跟我走。”
端木彥擰眉,“父親,不可輕信!這定是葉家姐妹的詭計!”
“我知道葉翎在盤算什么。但這封信,的確是阿蓁寫的,我認得。”端木尹又把信拿回去,伸手輕撫上面娟秀的字跡,神色悵惘,“你覺得,我不應該答應?”
端木彥思忖片刻之后,重重地點頭,“是,父親不能答應!我們就照原計劃行事!”
端木尹搖頭,“原計劃,若是三日后,阿蓁跟我走了,依舊會如從前那樣,不想看到我,不想理會我。若她沒出現,屠城,血流成河,又有什么意義呢?我想要的,只是那個人而已。只要我贏了,阿蓁她就再也沒有理由拒絕我,因為她答應過了!難道,你認為,我會輸嗎?”
“父親,三個月的時間,變數太大。”端木彥說。
“三個月的時間,結果不會改變,我會讓他們知道,我才是最強者,才是最適合阿蓁的男人。”端木尹冷笑,“不過,我并不想跟南宮珩打。”
楚明澤等了約莫兩刻鐘的時間,帶他來此的老者再次現身,冷冷地說:“回去轉告葉家姐妹,這一戰,我主應了。但我家主子不跟南宮珩打,三個月后,讓葉晟出戰!此外,若我家主子贏了,除了圣姑之外,百里夜宸和南宮夜晚,都要跟我家主子走!”
“不知我能否見見……”楚明澤還想見端木尹,談他母親和妹妹的事。
“今日酉時之前,若等不到答復,三日之約照舊!”話落老者不見了人影。
楚明澤轉身離開,看來他還得多跑兩趟,仍有機會見到端木尹。
回到寧王府,聽楚明澤說了端木尹的條件,葉翎爽快點頭,“好啊,我答應,全都答應。”
其實都在預料之中,這個結果不算壞。只要端木尹給了談判的余地,什么一日屠一城自然就不會發生。
葉纓和葉翎都知道,若是為了爭奪寧蓁而戰,端木尹很大概率會盯上葉晟,而不是南宮珩。且端木尹已說過他除了寧蓁之外還要葉塵,葉翎故意沒把葉塵寫在信中,就是等著端木尹自己提出來。
那封信,有意給端木尹留了討價還價的余地,如此從心理上,會讓端木尹有一種他仍舊可以掌控局面的感覺。
楚明澤帶著葉翎書寫的新的戰書,再次去護國寺,這回順利見到了端木尹和端木彥。
對于葉翎的答復,端木尹也表示滿意。
不過當楚明澤提起求端木尹釋放東方氏和楚靈玉的時候,端木尹輕笑了一聲。
楚明澤心中一沉,就聽端木尹問端木彥:“你覺得楚明澤最在乎的是什么?”
“實力。”端木彥回答。
“曾經我也是這么認為的,但似乎,我們對他都有很深的誤解。他方才在求我放了他娘和他妹妹,所以,實力和親人,到底哪個更重要?”端木尹冷笑。
楚明澤臉色難看,就聽端木尹說:“我跟葉翎暫時休戰,此事跟你沒有直接的關系。你想要把對我的背叛一筆勾銷?也不是不可以。你害我失去阿蓁,不會以為我會這么輕易放走你母親和妹妹吧?我本以為你會求葉翎把她們當做條件寫在信中,不過當然,這毫無意義,我不會答應。但師徒一場,我仍舊會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母親和妹妹就在西涼城,不過你是絕對找不到的,我想讓她們死,一句話的事。你想讓她們活,也很簡單,自廢武功。”
楚明澤神色一僵,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現在從這里離開,我決不阻攔。”端木尹笑得陰寒滲人,“人生在世,總不能什么都想要。楚明澤,你,選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