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停下,女眷們樂得輕松,紛紛下了自家馬車,出來走動。
秋日草木蕭條,但莊稼豐收,金黃的顏色淡去了草木枯黃顯露出的冷清,秋日并非萬物肅殺,亦是生機勃勃之季。
平陽王妃撩開車簾向外望了望,笑著對顧錦璃道:“這里雖沒有平整的草地,但可俯視山下景色,卻也不錯,我們下車走走,松動松動筋骨可好?”
顧錦璃自是點頭應下。
她身子骨向來不錯,這孩子也不鬧她,至今還沒有孕吐的癥狀,雖一路顛簸,但顧錦璃的狀態依然很好。
建明帝遠遠望了一眼,見顧錦璃神清氣爽的與玉華公主幾人說話,欣慰的勾了勾嘴角。
蔣貴妃順著建明帝的視線看去,臉色微沉,轉眸對身側的沈皇后笑道:“陛下如今是越發貼心了,也曉得咱們女子經不起長途勞累,甚是體恤咱們呢。
南陽城距離京都千里之遙,平陽王妃這一路只怕更是辛苦,想想還真是讓人佩服。”
往年秋獵只會在途中歇息一次,哪有這般走走停停的時候。
今年唯一的不同之處就在于多了平陽王妃一家,剛才她分明從陛下眼中看到了憐惜和關切,她所料果然沒錯,陛下絕對與平陽王妃有一腿!
沈皇后聽了,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只淡淡掃了蔣貴妃一眼,“平陽王妃的確讓人欽佩,但本宮最喜歡的是她懂得分寸,從不亂講閑言碎語。”
蔣貴妃一時臉色訕訕,麗妃不知從何處飄過來,尖酸刻薄的冷笑道:“可不是嘛,貴妃什么都好,就是這舌頭太靈活了,有時候就跟那雀兒似的,嘰嘰喳喳的實在吵鬧。”
沈皇后一言不發的邁步離開,重新找個安靜的地方欣賞風景,任由兩人爭吵。
難得出宮散心,她偶爾也想放一放皇后的架子,遠離這些是非爭端。
沈皇后雖訓斥了一番蔣貴妃,但自己也忍不住望向建明帝與平陽王妃。
那日溫涼冒險相救九皇子,建明帝在眾人面前惶恐失態,她雖沒與建明帝提過,但心里也有些困惑。
陛下對溫涼的確太好了……
沈皇后正想著,溫涼突然走到建明帝身邊,輕語了幾句。
建明帝聞后色變,立刻喚了平陽王與御林軍統領去僻靜地議事。
建明帝與平陽王并肩而行,兩人低聲商量著什么。
溫涼落后他們半步,跟在身側。
沈皇后抬眸細細望著,這般一打量不要緊,向來端莊從容的沈皇后瞳孔猛然縮起。
以往她沒見這三人走在一處,是以從未察覺到有什么不對。
可今日這三人幾乎是并肩而行,她竟覺得相比平陽王,溫涼竟然更像陛下!
溫涼氣質與陛下迥然不同,往日里她從未感覺溫涼相像陛下,可在平陽王這個親身父親的對比下,溫涼更像一個外人,這便有些匪夷所思,甚至讓人恐慌了。
雖然一早就知道陛下喜歡隨性胡來,可這未免有些太過大膽,若是處理不好,只怕朝局都會隨之動蕩。
一時間,沈皇后的閑情逸致盡數消散,入眼的美景也都成了愁緒。
而建明帝此時心情也不甚明朗。
幾人來了一處偏僻地方,待聽聞溫涼稟報,御林軍統領登時嚇得跪地叩首,“陛下明鑒,微臣真不知前方會有埋伏,否則怎敢讓陛下通行。
微臣失察,但絕無加害陛下的心思啊!”
威風凜凜的七尺壯漢跪地請罪,小山般健壯的身子隱有顫意。
他現在真是后悔死了,陛下要歇就歇,他阻攔陛下做甚,現在可真是有嘴都說不清了。
建明帝臉色陰沉晦暗,一雙幽冷的眸子飽含殺意。
“陛下,此事怨不得魏統領。這條路先騎部隊早已檢查過,賊人是趁著先騎部隊折返的這段時間設下的埋伏。”溫涼并非為魏統領求情,只是說出實情。
前去圍場的道路日日有人查看,一路上更是由騎兵先行,可沒想到建明帝一時心血來潮下令休息,而溫涼又行事嚴謹,竟讓大部隊逃過一劫。
本是安全平整的道路忽現深坑陷阱,坑中布滿尖刺,騎兵策馬越過,勉強逃過一劫,卻未曾想馬蹄竟淌過地下埋著的繩索,觸發了新的陷阱。
北邊山坡上忽有巨石滾滾而下,若是大部隊經過此處,必定傷忙慘重。
“如此繁瑣的陷阱豈是那半刻時辰能夠布置好的?”
平陽王冷寒著一張臉,平靜的分析道:“那陷阱或是早已設好的,只不過又被掩蓋遮擋了,待先騎兵折返時,他們才又重新布置。”
可見此人定然熟知秋獵防護習慣,這一路更要加倍小心才是。
溫涼頷首,對建明帝道:“臣也這般認為,并已派兵將四處搜尋,沿路檢視,陛下無須擔心。”
建明帝更多的是氣惱,若非他心疼自己的孫子下令休息,現在指不定有多少人被扎成篩子,砸成肉餅,他們中每個人都有可能會受傷!
建明帝眸色幽幽,望著曾勸他啟程的魏統領自然不假辭色。
雖知魏統領未必知情,可建明帝心里還是存了嫌隙,“將令牌交由平陽王,秋獵期間由平陽王接管御林軍。”
溫涼負責圍場秩序,而御林軍則負責這一路上的安危,如今出了這等事,建明帝只放心將自己的小命交給平陽王。
魏統領哪敢不從,忙從懷中掏出令牌,畢恭畢敬的交到了平陽王手中。
原以為只是稍作休息,卻沒想到再次啟程已是一個時辰之后了。
“怎么這么久還不啟程,這樣下去咱們到圍場時天就徹底黑了,今日怕是玩不上了。”宋碧涵惦記騎馬打獵許久了,恨不得長著翅膀直接飛到獵場。
可顧錦璃看著往來的御林軍,卻總覺得途中或許出了什么事情。
啟程時,建明帝的臉色已經陰沉如墨。
溫涼率人在原定落腳之處發現了水雷,一路上搗毀了大小陷阱無數。
這些人當真狡猾,簡直是在掐著他們行進的時間布置陷阱。
溫涼雖已派人入山搜尋,但對方借著山勢行蹤隱秘,身手靈活,只擊殺一人重傷一人,那人被卸了下巴,交由墨蹤審訊。
路上不太平,建明帝現只想盡快前往圍場,是以途中不打算再停歇。
可他又顧念著顧錦璃的身子,便讓沈皇后給顧錦璃車里送些御用的錦枕。
這錦枕松軟又有彈性,靠在身后可減緩馬車顛簸。
建明帝現在滿心都是這個不軌之徒,哪里看得到沈皇后那一臉復雜的神情。
隊伍一路行進,途中再無停頓,有些女眷只覺得吃不消,忍不住偷偷抱怨起來。
之前是半刻鐘一歇,現在是半刻都不歇,可真是要人命。
但不管眾人如何抱怨,隊伍的行進速度是半分都不減,竟在天黑之前便抵達了圍場。
一番舟車勞頓,不僅女眷累壞了,一路跟著行進的士兵也都氣喘吁吁,直不起腰。
圍場本準備了篝火晚宴為建明帝接風,可建明帝卻提不起興趣,只命隊伍安營,各自休息,他則召了平陽王溫涼入皇帳議事。
年輕的小姐公子們本都盼著篝火晚宴,沒想到卻被建明帝取消了,一時很是失落。
顧錦璃望著皇帳的方向,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心中難免掛懷。
“靈毓縣主。”
嫵媚含笑的聲音在顧錦璃身后響起,顧錦璃轉身,便望見一張笑吟吟的明艷面龐,“靈毓縣主,那日我犯了舊疾,竟沒能與縣主促膝長談,甚是可惜,不知縣主今日可有時間讓我討杯茶吃。”
顧錦璃彎唇頷首,柔柔淺笑,“殿下說的哪里話,能與殿下長嘆,亦是我的榮幸,殿下請。”
南疆北燕的兩位公主都不簡單,但相較于裝作一臉天真無害的簫素,顧錦璃倒更愿與這位看似言行無狀的苗洛公主來往。
看著兩人走進帳篷,宋碧涵歪了歪頭,小聲問向沈嫵,“不是說這位苗洛公主最是喜歡貌美的男子嗎,可我怎么覺得她對錦兒比對溫涼更有興趣?”
沈嫵也隱有這種感覺,但只推著宋碧涵幾人道:“別胡說了,都快去歇著吧。明日一早便是始獵之禮,都要早早起身,當心遲了。”
幾人聞言也不再多想,都興奮的議論著明日該去何處游玩。
沈嫵心中卻泛起陣陣不安,總覺得這場秋獵或許會有大事發生。
如意寸步不離的守在顧錦璃身邊,對苗洛存了滿心提防,只由其他小丫鬟前去奉茶。
苗洛看了如意一眼,眼角微揚,含笑道:“不僅縣主人美,就連你身邊的小丫頭都長得甚是水靈,真是討喜呢。”
如意翹起嘴角,羞澀一笑,覺得這位公主殿下真是有眼光。
話鋒一轉,苗洛又有些好奇的問道:“我見朝中身份尊貴些的小姐夫人出行至少有兩名大丫鬟陪著,縣主身邊卻只有如意姑娘一人,想來應是如意姑娘能力非凡。”
如意面上掛著矜持的笑,心里卻用力點頭。
她要收回之前的偏見,苗洛公主真個有眼光的好人。
顧錦璃見小丫頭尾巴都要翹起來了,便幫她往下壓了壓,“這丫頭看著機靈,但偶爾也會犯蠢,擔不起殿下的夸贊。
其實我身邊還有個大丫鬟,不過暫時被禁足府中,是以公主未曾見過。”
苗洛眉頭微動,故作不知的道:“哦?可是那日我去貴府,聽到的那個叫“福兒”的丫頭。”
“正是。”顧錦璃未想多談,只隨口帶過。
可苗洛卻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問起了福兒犯錯的經過,顧錦璃只得簡明扼要的說了些。
苗洛眸光微漾,蕩滿了溫柔,渺兒竟還是這般率真可愛。
她近日也暗中打聽了一些渺兒的事,聽說渺兒本是個小乞丐,被顧錦璃撿回了府中,便一直跟在顧錦璃身邊。
那孩子雖單純,卻也能分清善惡好壞,她愿留在顧錦璃身邊,可見顧錦璃待她不錯。
更何況若是普通丫鬟殺了太后的錦鯉,怕是早就被杖斃了,而渺兒卻只被禁足,還每日好吃好喝的享受著,可見顧錦璃也是真心護她。
苗洛試探幾句,她打聽到的情況相差無幾。
她看得出,這位靈毓縣主是個心思通透的人,聰慧卻不陰暗,渺兒留在大梁,比隨她回南疆要好上許多。
南疆皇室亂成一團,她此番回去,尚不知是兇是吉。
虛無縹緲哪里比得上安寧幸福,福兒比渺兒好。
想到此處,苗洛嘴角笑容更盛,與顧錦璃談天說地,兩人有許多思想都不謀而合。
苗洛不禁感嘆道:“我有這般想法乃因南疆是女權為尊,靈毓縣主生在大梁卻能有此見識,當真令我欽佩。
只可惜咱們兩個都是女子,若有一人是男子,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就算殿下是男子,她與殿下也并不般配。”
溫涼不知何時邁入帳中,眸光比他身上席卷的冷風還要涼上幾分。
天藍長衫,月色披風,謫仙一般的男子冷的讓人生不出半絲親近之意。
苗洛莞爾,“溫公子竟連女子的醋都要吃嗎?”
溫涼并不接話,只聲音清清淡淡,疏離至極,“膳房已將晚膳送至殿下帳中,殿下若再不回去,只怕飯菜便涼了。”
苗洛識趣起身,她還要將妹妹寄托在王府,自然不能惹得溫涼不快,只仍忍不住打趣道:“靈毓縣主,那我便先行告辭了,我這人喜歡吃熱菜,與縣主口味不同。”
顧錦璃臉色微微泛紅,見苗洛出了營帳,才嗔怒道:“瞧瞧你都說了什么,白白讓人笑話。”
溫涼挑眉,神色很是認真,“若她是男子,你當真覺得你與她更合適?”
顧錦璃氣得抬手去揉溫涼的臉,“我雖知你愛吃醋,但也萬沒想到你竟連女子的醋都要吃一吃,以后你是不是還要吃寶寶的醋了?”
溫涼拉下顧錦璃的手,故作用力的咬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既當自己是男子,那便是男子,我為何不能氣?”
見顧錦璃怒睜杏眸,氣得臉頰鼓鼓,溫涼側身從后面攬住顧錦璃,雙手輕輕的摟著她的小腹,在她耳邊吐氣如蘭,“你既承諾今生只我一人,那其他男子你便再不得想,就算這個男子本就不存在。
除了岳父和兒子,別人我可都不讓半分。”
顧錦璃彎彎嘴角,她轉身過,直面望著溫涼,捧著他的臉滿臉歉意,“可是,有個男子已經入了我的心,且無法割舍。
阿涼,你會怪我嗎?”
眼看著溫涼的眸光一點點冰凍成霜,顧錦璃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抬手去掐他的俊顏,“快收起你這滿身酸氣吧,當心時兒長大后笑話你這個做姐夫的!”
某個差點被姐夫當做假想敵的肉團子此時正窩在娘親懷里睡覺覺,全然不知自己驚險的走了一遭。
溫涼眸中的寒氣一點點收斂起來,抬手挑起她尖尖小小的下巴,用力吻上,“我知道你不會喜歡別人。”
“那你還滿身酸氣?”顧錦璃雙手環住溫涼的脖頸,嬌笑如花,眸光搖曳。
溫涼的喉嚨輕動,目光似被火星撩起的草原,一點點變得炙熱濃烈,摟著纖纖細腰的手愈加用力的收緊,聲音也漸漸低沉,“便是你以哪個男子騙我,我也不會氣你。”
“真的?”顧錦璃挑眉,顯然不信。
溫涼頷首,將她徹底環緊懷中,垂首抵著她的額頭,“但我定會拿他出氣,直到舒爽為止。”
她當然不會移情別戀,可能被她拿來氣他的男人,定也是得到了她的認可。
蓄意在她面前表現,便是圖謀不軌,他如何能放過。
“你呀……”顧錦璃不知道該如說什么才好,只笑著用手指去戳他的眉心,卻被他一把握住,揉在掌心。
墨色的眸漾起微光,似映進了漫天星辰。
他望的那般專注,仿佛在看著世間最極致的景色。
顧錦璃卻被他的目光看的心驚,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兩步。
這樣的目光她再熟悉不過,這種專注與狼看著羊,鷹隼看著兔子時一模一樣。
“不行……我現在身子不方便。”顧錦璃察覺到危險,弱弱開口,想要逃脫他的禁錮。
可被狼欺身壓在身下的綿羊豈有逃跑的可能。
溫涼將她攔腰抱起,輕輕的放在鋪著厚厚錦被的床榻上。
顧錦璃見自己無法逃脫,忙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動之以情,“孩子還小,行不得的……”
溫涼卻下定了決心要懲罰她,讓她知道玩火的危險。
顧錦璃還在苦苦告饒,卻發現她的衣衫已被盡數解開。
顧錦璃一時不禁氣惱,這男人似乎都有解衣服的天賦,甭管多復雜的衣裙,隨手就能你挑開。
但你若想讓他幫你系一下裙子,那手就跟灌了鉛似的,最簡單的蝴蝶結都系不上。
不顧某人的苦苦的哀求,溫涼狠狠欺負了某人一通,可他畢竟顧及著孩子,未敢跨越雷池。
結果溫涼便發現,這哪是對顧錦璃的懲罰,分明是對自己的折磨!
俊逸的謫仙重新穿好外裳,黑著一張臉去營帳外練了半個時辰的劍,某個小嬌妻則縮在被窩里不厚道的笑。
這三個月她倒是可以好好欺負某人一番了!
因已入夜,圍場靜寂,溫涼破空的劍聲便顯得格外刺耳。
建明帝聽聞劍聲,命陳總管挑開了簾子,負手立在營帳門張望。
但見一道行云流水般的身影在霜似的月光下揮舞銀光,如仙俊逸。
建明帝望了一會兒才折身走進帳中,頗為欣慰的含笑道:“這孩子像朕,刀子嘴豆腐心,別看他往日對朕不假辭色,但見有人欲對朕不軌,便深夜練武,這是唯恐出了披露,會讓朕遇到危險。”
陳總管忙笑著附和,哄得建明帝合不攏嘴,待聽到沈皇后求見,建明帝心情甚好的召了沈皇后進帳。
沈皇后與建明帝寒暄了幾句,問了飲食,便說自己這兩日翻看史書,有些心得,想請建明帝指教。
建明帝被沈皇后提點的時候不少,但還從未被請教過,乍然聽聞頓時心情大好,忙讓沈皇后道來。
可他越聽越覺得不對味。
沈皇后一連給他講了許多個故事,都是那些無道昏君瞧上了臣子家的夫人,為了將美人占為己有不惜做出自毀長城的蠢事。
沈皇后講完之后,神色復雜的望著建明帝,幽幽道了句,“好在陛下圣明,并非那等無道昏君,我大梁定可在陛下的治理下一統萬年。”
沈皇后點到即止,起身告辭。
建明帝聽得一臉懵,就如同沈皇后當初看了建明帝給她的史書一般。
建明帝咂咂嘴,略略琢磨了一番,才明白了沈皇后的意思。
她這是在暗示他身為帝王要珍惜賢后,切莫為了美貌女子荒廢朝政嗎?
看來定是他最近連封了幾個美人,讓她心里不甚舒服了。
建明帝欣慰勾唇,輕輕搖頭,雖說高出不勝寒,但有這么多人惦記他,他這皇帝做的也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