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建明帝與沈皇后談了些什么,只知道皇帳中的燭火一夜未熄。
京中。
一只小小的黑色信鴿,撲棱著翅膀落入了英國公府。
立刻有侍衛捉住信鴿,解下信鴿腿上的信箋,快步送入了英國公的書房中。
英國公展開信箋,上下掃視了一眼,松弛的嘴角浮起一抹陰冷的笑。
他本不想做到這一步,可傅棱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樣,就休怪他無情了。
快刀斬亂麻,正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英國公將心腹喚入書房,正要安排籌備,忽有下人呈上一封密信,信封上空無一字,只在封口處有特殊痕跡的蠟油。
英國公眉頭微動,這個標記只有他安插在各處的暗線才知道。
他扯開信封,從里面掏出一張信箋,上面的字體纖細娟秀,顯然是女子所寫。
“呵。”英國公冷笑自語,“怪不得顧明哲行事迅速,原來龍羽竟藏身在顧府。”
溫平揭發平陽王時,暗龍衛指揮使龍羽一邊派人暗中調查,一邊親自去圍場給建明帝通信。
他身居兩朝,對暗龍衛的習慣算是了解,當即派人伏擊。
暗龍衛的確身手不凡,卻也抵擋不住他派遣的大批死士。
只沒想到竟有另一股勢力卷入其中,救走了龍羽。
那是一股不可小覷的江湖勢力,行事作風讓英國公不由想到了狡猾無禮的白澤堂少堂主。
龍羽勢必要除,暗龍衛乃是最忠于皇帝的力量,若建明帝私留遺詔,龍羽定然之情。
溫涼是珍妃之子,以建明帝對珍妃的偏寵,這皇位定然為溫涼而留。
他不希望在推傅決上位后,再有人拿著先帝遺詔出來說事。
麻煩要終結在源頭。
京中各府皆有他安插的眼線,有些也許是哪位老爺的妾室,有些不過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廝婢女,可有時往往這些不起眼的小棋子能起到關鍵的作用。
便如這次
老永定伯任國子監祭酒,他的三個兒子老大死板,老二專情,唯有老三生性風流,最容易下手。
后來永定伯沒落,若非顧明哲與顧錦璃咄咄逼人,靜姨娘這顆棋子他已經徹底忘了。
此番她不但發現了龍羽的下落,更向他承諾會將人除掉。
既是如此,他便再多等上片刻,至于她想求得的安穩生活,他自會成全。
他冷冷勾唇,笑容猶如利刃,冰冷無情。
這世上還有什么比死亡更讓人安穩的,屆時他會送顧府一家團聚。
靜姨娘得到了英國公的回信,信箋上只有一個淡淡的殺字。
她捏著這張薄薄的紙,仿佛在捏著她薄而脆弱的命運。
她與顧錦璃無親無故,她才不會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與英國公為敵。
只要她幫英國公除掉暗龍衛指揮使,英國公便會放他們一馬,也許英國公還會看在她一片忠心的份上,提攜三老爺。
屆時沒有了老太太,沒有大房二房,三老爺一定會扶她為妻,昌兒也會變成老爺的嫡子。
靜姨娘被未來的生活激蕩的熱血沸騰,她將手中的信箋撕碎,命婢女備上禮物踏足了荒廢許久的富貴院。
富貴院中住的是顧三夫人,曾幾何時她每每來到富貴院都要小心謹慎,生怕惹怒了這位心胸狹隘的主母,可今時不同往日,她才是這院子里的主人。
顧三夫人瘦了許久,本就不算美貌的姿容因憔悴而顯得愈加黯淡。
屋內的擺設一如往昔,顧三夫人對外言一心禮佛,不理俗事。
可屋內的香爐中雖插著香,但佛龕上布了一層灰,虔誠的信徒絕不會如此。
顧三夫人望著靜姨娘的目光是赤裸裸的憎恨和不甘,靜姨娘輕輕彎唇。
她所料沒錯,如趙氏這般的心性,如何也做不了善男信女。
她之所以甘愿禁足,不過是被顧錦璃捏住了軟肋。
靜姨娘四下打量了一眼屋內,柔柔笑道“妾身失禮,竟許久未來探望夫人,只是院中事忙,真是不得閑。”
顧三夫人的眼睛冷幽幽的盯著靜姨娘,眸中的兇光似乎想將眼前人撕成碎片。
靜姨娘故作無視,將備好的食盒拿出來擺在桌上。
“這些是妾身親手做的一些糕點,還望夫人能喜歡。”說完,她幽幽嘆了一聲,落寞道“如今形式正亂,三老爺憂心縣主,每日在外奔波,賤妾這才能騰出時間給夫人做些點心。”
顧三夫人正打算將這些點心掀翻,在聽到“縣主”二字時,眉頭挑動起來。
若說她此生最憎恨的人,靜姨娘只能區居第二,而排在第一的自然就是那顧錦璃
“顧錦璃怎么了”
靜姨娘驚訝的看著顧三夫人,“夫人竟還不知道嗎
平陽王府涉嫌通敵叛國,現已被羈押在圍場,只等著押解回京接受三司審查。
聽說此事已有確鑿的證據,平陽王府這次怕是難逃此劫。”
“此事當真”顧三夫人騰的站起身來,眼中光芒立現,臉上的死氣一掃而光。
靜姨娘擔憂的點了點頭,“太后娘娘已下懿旨,此事人盡皆知。”
顧三夫人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冷笑,心中滿是振奮。
顧錦璃那個小賤人終于得到報應了,通敵賣國是大罪,顧錦璃做為平陽王的兒媳絕不可能獨善其身。
如果顧錦璃死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威脅她了。
她以后還能做風風光光的正室夫人,再不用如犯人一般暗無天日的待在這里。
顧三夫人的表情被靜姨娘盡收眼底,靜姨娘牽唇而笑,柔聲道“不過夫人別擔心,此事還有轉機。”
顧三夫人的臉色唰的落了下來。
靜姨娘仿若未察,自顧自的道“二老爺前些日子救了一個人,聽說此人手中似乎握著能夠證明縣主清白的證據。
只不過此人重傷昏迷,也不知那證據是什么。
二老爺將人安置在青落院的廂房中,只要他能平安蘇醒,縣主便能有驚無險。
而且聽說此人病情已有好轉,想必今明兩日便可清醒,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呢”
說完這些,靜姨娘又與顧三夫人聊了些院子里的事,才起身告退。
而顧三夫人卻久久未回過神來,腦中回蕩的都是顧錦璃之事。
顧錦璃這個小賤人如今怎么這般好運,通敵叛國這等大事,她都能全身而退嗎
可她不甘心
她好不容易終于看到了一線機會,只要顧錦璃死了她就能奪回自己的一切,她的夫君,她的兒子,她的地位
想到靜姨娘那一身貴氣的裝扮,顧三夫人恨得牙根癢癢,不過就是個低賤的妾室,竟也敢在她面前指手畫腳。
待她奪回管理院子的大權,第一個就要弄死這個小賤人。
想要奪回一切,就要顧錦璃死,而想要顧錦璃死,就要弄死那個人,毀了所謂的證據。
望著桌上幾樣精致的點心,顧三夫人的表情愈加扭曲。
她已經等了太久,這是上天給她的機會,她不能錯過
顧大老爺兄弟幾人在書房分析京中形式,他們雖以民心為劍,與英國公相抗,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民心只能用來對抗愛惜名聲的人,若英國公一旦撕破臉,這把劍便會被對方輕而易舉的折斷。
只有陛下才能真正的改變局勢,若陛下真有萬一,流血犧牲在所難免。
兄弟幾人商議了一番后,心情愈加沉重。
顧二老爺回到碧竹院時只覺雙腿猶如灌鉛,肩膀上似壓了千斤重擔。
顧二夫人正抱著軟軟的小嬰孩坐在榻上,如墨的長發垂在臉側,顯得她的面容越發精致清秀。
她笑望著懷中的嬰孩,含笑的眸光溫暖如陽。
剛剛吃飽的小時兒打了一個哈欠,軟軟的聲音如同小奶貓般。
如此溫馨沖淡了顧二老爺心頭的郁郁,他抬步走上前,伸出手指逗弄著小時兒亂揮的小手。
小時兒現在長得白白胖胖,好看的如同瓷娃娃一般。
他突然張開小手握住了顧二老爺的手,顧二老爺驚喜低呼一聲,“他竟然牽我的手了”
顧二夫人忍俊不禁,“他哪里懂得牽手,不過是碰到什么下意識的握緊罷了。”
顧二老爺卻仍舊喜滋滋的,“是個有力氣的小伙子,長大以后定能護住他姐姐。”
顧二夫人眸光一落,嘴角抿起,“也不知圍場情況如此,錦兒現在有沒有受苦,若早知如此,就該讓你陪著她去圍場,好歹我還能放心一些。”
“我若陪著錦兒去了圍場,只怕錦兒就要與你說一樣的話了。”顧二老爺笑著攬住母子兩人,笑容輕松自在,仿佛沒有絲毫的煩心事。
“咱們親家可是鐵血錚錚的平陽王,這等低劣的陷害手段哪里會危及到他。
再說,有女婿陪著錦兒,怎么可能讓她受欺負。”
勸慰的話信手拈來,可這些話他自己都不盡信。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良臣將相的命運都掌握在上位者手中。
若真是五殿下即位,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望著顧二夫人懷中的小小嬰兒,顧二老爺眸中閃過寒光。
他將顧二夫人攬入懷中,貪戀的深深吸氣。
鈺兒,若真有萬一,屆時莫要恨我
與此同時,靜姨娘一直關注著富貴院的動靜,直到天色漸暗,富貴院終是有了動靜。
顧三夫人遣散了院中的眾人,披著黑色的披風在昏暗天色的掩映之下悄悄離開。
靜姨娘心中大喜,魚兒上鉤了
顧三夫人前腳離開富貴院,后腳便有一只信鴿扇動著翅膀撲棱棱的飛向了英國公府。
平陽王府中,二房一家聚在壽瑞堂中,臉上洋溢著許久未現的歡喜笑容。
溫合宜挽著溫二夫人的手,噙笑撒嬌,“娘,等顧錦璃被捕入獄后,能不能把她交給我處置”
溫二夫人寵溺的看著溫合宜,笑著問道“你想怎么處置她”
溫合宜露出一抹陰森的笑,將原本俏麗的臉蛋變得扭曲可怖,“我要劃花她的臉,再割了她那條討厭的舌頭”
她屢屢敗在顧錦璃手下,如今終是可大仇得報。
溫二夫人笑笑,抬手摸了摸溫合宜的頭,“你呀,終究還是太善良,這算哪門子處置”
“那娘有什么好主意嗎”溫合宜興致十足,央著溫二夫人講給她聽。
溫二夫人笑著道“女兒家何必沾染鮮血,有人會替你好好處置她。”
“您說的是阮表姐”
溫二夫人搖頭,她側眸望了溫陽一眼,沒有將話說出來。
她已得知那傅蓉便是臨安鄉君,當初因為臨安得罪了顧錦璃,宣親王才讓她假死逃遁,可沒想到她運氣不好,竟落在了山賊手中。
那位對顧錦璃的恨意比她們只多不少,她在匪窩中失了清白,定會在顧錦璃身上百倍討回,她們解氣就夠了,何必臟了自己的手。
只兒子心中一直惦念臨安,現在好不容易放下,她不愿兒子再與那個骯臟的女人扯上關系。
蔣氏聽了也道“你娘說得對,顧家老少都要死,讓顧錦璃看著親人一個個死在她面前,足以逼瘋她。
你父親將是下一任平陽王,而你們兩人一個是世子,一個是郡主,那等卑賤之人哪里值得你們臟了手。”
想到自己即將成為郡主之尊,溫合宜心中便歡喜不已。
同樣亢奮的還有溫二夫人,從她嫁進平陽王府開始,她就嫉妒著身為王妃的邵氏,嫉妒她的地位,嫉妒她的美貌,嫉妒她那數不盡的珠寶。
而如今,這些終于都屬于她一個人了。
平陽王府如今已全被溫家二房把持,溫二夫人帶著溫合宜闖進平陽王妃的院子,如入無人之境。
望著桌上那滿匣子的珠寶首飾,母女兩人仿若沒見過世面的破落戶一般,眼中泛出锃亮的光芒。
可平陽王妃畢竟不再年輕,首飾雖貴重,但并不適合溫合宜佩戴。
“娘,您先挑著,我去顧錦璃的院子逛逛。”
顧錦璃的嫁妝雖然沒了,但她的許多首飾都是宮中賞賜,她們年紀相仿,由她佩戴最合適不過。
溫合宜帶著一眾婢女氣勢洶洶的趕往了錦良院,她本想讓人將院子砸了,可看著院中精致的景色,她改了主意。
顧錦璃院中都是些好東西,搬來搬去太過麻煩,倒是不如她直接搬進來住。
是以溫合宜特意囑咐道“這院子我留著有用,你們都小心些,別弄壞了我的東西。”
說完,溫合宜推開房門,徑自走向了顧錦璃的梳妝臺。
梳妝臺用的乃是上等的紫檀木,雕著鏤空的百合花,精美異常。
梳妝臺上放著數個紅木匣子,里面裝滿了華貴的首飾,有一些她甚至從未見顧錦璃佩戴過。
溫合宜嫉妒的心中泛酸,一個破落戶家的女兒,吃穿用度竟比她還要好。
不過很快這種嫉妒就變成了歡喜,因為這些東西現在都屬于她了。
溫合宜喜滋滋的對著銅鏡佩戴珠釵發簪,忽聽外面傳來喧嚷聲。
她蹙眉,豎耳傾聽屋外的動靜,房門卻被一道巨大的外力砰的推開。
“福兒”看著站在門口的小丫頭,溫合宜先是驚訝,隨即冷冷笑起。
“我沒去找你,你倒親自送上門來了。狂妄的賤丫頭,你家主子不會教人,今日我來教”
福兒卻只直勾勾的盯著她,看著桌上被打開的首飾匣子,眼中的光越來越冷。
那些東西都是小姐的
“放下。”福兒冷冷吐出兩個字。
一看她這囂張跋扈的模樣,溫合宜便氣不打一處來,又想到了自己因她被責令禁足的仇怨。
“真是有什么樣的主子,便有什么樣的下人,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來人,把她給我抓起來”
丫鬟婆子們早已將福兒圍在中間,聽溫合宜一聲令下,便群擁而上。
她們人數雖多,但福兒天生氣力驚人,哪里是她們能比得上的,一時間屋內慘叫聲不絕。
不過須臾,丫鬟婆子便倒了一地。
福兒面露兇光,抬步走向溫合宜,后腦卻突然被一個婆子用花瓶狠狠砸中。
福兒踉蹌兩步,跪倒在地,鮮血順著她的臉滴答落下。
“哈哈哈哈,真是活該,我看你還如何囂張”溫合宜臉上滿是得意之色,被顧錦璃主仆欺負了那么多次,如今終于該她揚眉吐氣了。
“把她的手腳給我剁了,記得別把人弄死,等顧錦璃回來,我還要送還給她。
她不是神醫妙手嘛,我倒要看看顧錦璃能不能把你的手腳接回來,哈哈”
那婆子高興領命,人是被她打倒的,能讓小姐高興,她一定會得到豐厚的賞錢。
婆子上前去扯福兒,“賤婢,你還敢與我們動手,看我一會兒不”
后面的話戛然而止,只因她的脖頸突然被福兒單手擒住。
溫合宜驚呼一聲,正要叱罵,便只聽一聲清脆的“嘎嘣”聲響傳來,然后便見那婆子的脖頸以詭異的弧度向一側彎曲。
福兒起身,將婆子的尸體遠遠甩開。
她的眼中有血流進,腥紅的眸子,齜起的銀牙使她看起來猶如發了瘋的野獸。
溫合宜瞬間失了所有的脾氣,她軟了雙腿,忙將頭上的發簪珠花全部摘了下來,“我不動,我都放下,我這就離開,再也不來了。”
福兒向來憨憨的,十分好騙,溫合宜打算先溜出去,再找侍衛來弄死她。
可她沒想到,她剛剛挪動了一下腳步,福兒便“嗷”的一聲撲了上來,直接將她撲倒在地,重重壓在了身下。
“賤人,你若敢動我,我必要你啊”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讓人不寒而栗,被福兒打倒的婢女們看著眼前的一幕只覺毛骨悚然,這一幕足以成為她們所有人終生的夢魘,無法揮散。
福兒騎在溫合宜身上,如同一匹豺狼,狠狠的撕咬著身下的人,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聲。
尖叫,鮮血,這些都無一不刺激著屋內所有人的感官。
她們再顧不得身上的傷,跌跌撞撞的爬起,哭著跑向外面。
“有鬼厲鬼吃人了”
溫合宜哭著掙扎著,她用手推拒著福兒,卻沒想到竟被福兒生生咬斷了手指。
驚恐疼痛終是將溫合宜逼得暈死了過去,可福兒卻仿佛不知疲憊,似不將眼前之人撕成碎片決不罷休。
一道墨影懸在房梁上,待看清屋內的場景,不由皺起了眉。
他輕盈躍下,落在福兒身后。
福兒轉身望著身后的黑衣男子,眼中滿是警覺,齜起帶血的小牙便撲了過來。
墨蹤挑眉,竟失去理智了嗎
墨蹤腳步輕移動,躍至福兒身后,抬手便是一記手刀砍在了福兒的脖頸上。
福兒身子無力,軟軟跌倒,被墨蹤攬在懷中。
看著雙眼緊閉的福兒,墨蹤擰起了濃眉,不耐的將她抱在懷里,嘟囔了一句“麻煩”,才抱著她翻窗離開。
當溫二夫人聞訊趕來的時候,屋內只剩下溫合宜一人。
她慌張的走上前去攙扶女兒,這才看到女兒的耳朵竟被咬的殘缺不全,臉上也沒了一塊肉,地上甚至還有一小節手指
溫二夫人慘叫一聲,暈死過去,王府內頓時好一番手忙腳亂。
而與此同時,溫二老爺溫平正率領御林軍包圍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