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朝中重臣,他們經歷過太過的變故,但誰能想得到皇帝突然蹦出了這么一個大兒子!
若如前朝那位總喜歡微服私訪,每次都能訪到妙齡少女的皇帝還好,就算事后有皇子公主前來認親,民間長大的孩子根本對朝政構不成威脅。
沒有顯赫的母族,沒受過良好的教育,對皇室來說不過就是多添雙筷子的事。
可溫涼顯然不是這樣。
他的母親是珍妃,他的背后有宋府為靠,更有平陽王府為其保駕護航。
北境軍與南陽軍皆在其羽下,這樣的皇子顯然會在朝中掀起波瀾。
這一日注定會有人寢食難安,茶飯不思。
看著坐在桌前,捧著瓷碗優雅吃飯的溫涼,顧家幾位老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顧二老爺雖說震驚,但對溫涼的態度并無什么變化。
就算溫涼成了皇帝,那也是他的女婿,若敢欺負他女兒,他照樣敢拼命。
顧大老爺默默吃飯,顧二夫人讓人驚艷的廚藝此時對他來說如同嚼蠟。
顧三老爺悄悄附耳問向顧二老爺,“二哥,以后咱們該怎么稱呼侄女婿啊?”
溫涼放下碗筷,語氣依舊,“三叔仍舊如以往那般喚我就好。”
“那侄女……”
顧大老爺一記眼刀飛過,讓顧三老爺閉上了嘴。
如今侄女婿是皇子,君臣有別,豈能無禮,“陛下封您為良王,以后我們喚您為王爺吧。”
“如何都好,但請大伯三叔莫與我見外便好。”
“不見外不見外……”顧三老爺笑呵呵的道,只臉上雖掛著笑,但卻下意識正襟危坐,顯然心里還是緊張。
此事對于顧家人來說怎么都不算壞消息,尤其當顧老夫人得知后,極度的歡喜之下,半邊身子竟然都能動了。
原以為這個孫女最厲害也就是個王妃,沒想到她更有可能做到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想到那無限的可能,顧老夫人的求生欲變得格外的強。
她必須要盡快康復,為顧府坐鎮,免得小輩們擔不起大事。
顧府中人不知顧老夫人莫名燃起了斗志,但他們也想了很多。
高處不勝寒,以后溫涼與顧錦璃面臨的處境只會越加艱險。
一家人,所思所想自應在一處,不管溫涼想不想要那個位置,他們都會義無反顧的站在他一邊。
就算能力有限,也要盡力幫襯。
飯后,顧錦璃還想在顧府多待兩日,溫涼一人獨自回府。
錦良院門前坐著一人,他坐在石階上,手里拿著根樹枝在地上亂勾亂畫,那一團亂麻般的形狀宛若他此時的心緒。
聽到腳步聲,溫陽抬起頭。
溫涼立在月下,風姿清華,貌若謫仙。
他曾暗暗嫉妒過溫涼。
他們明明是雙生子,為何溫涼比他長得好看那么多,為何父王母妃總是偏心溫涼,為何父王曾與他說,他們不一樣。
以前他不懂,現在他都明白了。
溫陽起身,沒有向前,只問道:“你今日不讓我上朝,可是因為你知道陛下會在殿上公布此事?”
“是。”
溫陽雙拳緊了緊,“你早就知道我們不是親兄弟?”
溫涼淡淡點頭,坦然應道:“是。”
溫陽眼圈一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溫涼望了望他,未語。
“你們為什么都瞞著我?我在你們心中就那么蠢,那么沒用嗎?”溫陽沒有一絲歡喜,有的只是委屈,和一股莫名的傷感。
溫涼沒有安慰他,只語氣淡漠的道:“別發瘋了,我要睡了。”
“睡什么睡,你這個騙子!”溫陽揮拳而上,鐵拳虎虎生風,每一次出拳都似乎在控訴著他心中的憤恨。
月影之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拳腳相向,毫不留情。
一盞茶,兩盞茶,溫陽仿佛一個精力十足的熊孩子,磨光了溫涼最后的耐性。
不同于剛才的躲閃,溫涼直面抵擋了溫陽的攻擊,趁著溫陽露出破綻之際,一拳正打在溫陽的心口上。
溫陽踉蹌著后退了兩步,溫涼長腿一掃,蕩過溫陽的雙腳,溫陽瞬間“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溫陽沒再爬起來,只垂著頭坐在地上,自嘲的笑著道:“你看,我就是什么都不如你,就連拳腳都比不過你。
以前我覺得不公平,你我明明是雙生子,為什么你處處比我強,為什么你比我早出生一刻鐘?”
溫陽低垂下頭,緊緊抿唇,掩下自己的失落與眼中的悲傷,小聲呢喃著,“可這些我現在都接受了啊,可為什么你偏偏不再是我大哥了……”
他什么都可以接受,唯獨不能接受溫涼以后與他毫無關系
“起來!”
清冷如水的聲音自溫陽頭頂傳來,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溫陽抬頭,對上的一雙冷如霜皎如星的眸子,冷的如冰,卻驀的讓人覺得溫暖。
“我的身份為何一定要與你說?”
溫陽一怔,便聽溫涼復又道:“我們的關系可會因為我成了皇子就有所改變?”
溫陽愣愣的搖了搖頭。
“既是如此,你知道與否有什么重要?
不管我是溫涼還是傅涼,我都是我,從不會改變。
我以前是你大哥,以后也是!”
溫涼將他從地上扯了起來,嫌棄的上下掃了他一眼,便一言不發的邁步離開。
溫陽茫然的看著溫涼的背影,直到他邁進院子,他才猛然驚醒,沖著溫涼嚷嚷道:“你少占我便宜,我可沒承認你是我大哥!
你別忘了,以后我才是平陽王府大公子!”
回答他的只有冰冷無情的關門聲,然而他的心卻已然安寧下來。
他揚唇笑笑,徹底卸下了所有重擔。
溫涼說的對,他們一日是兄弟,終身是兄弟,就算有朝一日他成了帝王也不會改變,他父王連陛下都能揍,他也一樣!
打皇帝不行,打大哥沒毛病。
太后重病,一病不起,整個御醫院的御醫全體出動也毫無頭緒。
建明帝聽了只冷冷一笑,裝模作樣的去慈寧宮關切了一番,便照常為溫涼擇府邸,擇吉日。
想用裝病來妨礙他,老蔣太太還真將自己當成他親娘了。
有能耐她就以死明志,他定然重葬。
“母后的病情來的突然,怕是不會讓陛下輕易為良王分封。”自從得知溫涼的身份后,沈皇后與建明帝的關系反是更加緊密了。
因為她明白了建明帝廣納后宮的用意,并非他背叛了瑤兒,而是在以另一種方式保護她的孩子。
想明白了此事,沈皇后便不再用偏見去看待建明帝,也看清了許多以前的事。
包括建明帝曾對她的冷落,那又何嘗不是對她的保護?
“無需理會她,縱使她絕食也改變不了朕的決定。”
各國使臣還在京中,正好可以讓他們所有人都來見證,讓所有人都知道溫涼是他傅棱的兒子!
沈皇后輕輕頷首,她為建明帝斟了一杯茶,問出了一個可算僭越的問題。
“陛下可是想讓良王做儲君?”
建明帝默了默,不答反問,“除了阿涼,皇后覺得可還有適合的人選。”
沈皇后也不直接回答,只幽幽輕嘆一聲,“陛下這個皇帝做的開心嗎?”
兩人都一時沉默。
沈皇后先行開口,打破了靜寂,“若陛下想讓良王為儲,可將良王記在臣妾名下。”
建明帝一怔,他了解沈皇后的為人,她說這般話絕非是為了爭權,而是表明立場站在溫涼一側。
沈皇后笑笑,斂卻清冷,目光溫柔慈愛,“臣妾不止一次夢到瑤兒的孩子喚我為母后,如若陛下真有此意,嫡長子總歸更名正言順。”
相信這也是瑤兒想要看到的,她們兩個的孩子都會好好的,都會比她們更幸福。
大理寺中,鐘樹又去探望老朋友溫平了。
在詐出溫平知曉當年之事后,鐘樹便改變了溫和的策略。
身為大理寺卿,他太清楚哪些審問手段既讓人痛不欲生,又不會傷及性命。
只他沒想到的是,看似并無風骨的溫平竟然生生承受住了所有的折磨,無論他如何逼供,溫平都只字不露。
鐘樹心急的同時也暗暗心驚,能讓溫平抵死不說的真相,只怕定是一場驚濤駭浪。
這日鐘樹并未急著用刑,而是捧著一盞茶,坐下來與溫平閑話家常。
“唉,溫大人,我真替您感到可悲啊。”
溫平透過遮擋在眼前的發絲狠狠望著鐘樹,他吐了一口血水,冷笑道:“怎么,看這些大刑無用,便來與我談心了?
鐘樹,別做夢了,莫須有的事我絕不會招供,有什么本事盡管使出來吧!”
鐘樹搖搖頭,“我今日不是來審訊溫大人的,只是單純為你感到不公而已。
你一直將溫公子視作眼中釘,實則他根本不是你的威脅啊,你這次真是動了一個不該動的人。”
溫平聽不大懂,既不是威脅,又不該動,鐘樹到底是什么意思。
連日來的嚴刑逼供已經讓溫平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鐘樹幽幽一嘆,同情的望著溫平道:“陛下已經下了詔書,溫公子……不,現該稱呼他為良王殿下。
良王殿下并非是平陽王爺的長子,而是陛下的長子。”
溫平眼中的茫然分毫不減,他依舊聽不懂鐘樹的意思。
鐘樹也不賣關子,直接挑明,“溫涼公子乃是珍妃娘娘誕下的長子,陛下恐他被奸人所害,特托付給平陽王爺教導。
大皇子如今已認祖歸宗,被陛下封為良王,堂堂皇子又怎么會與你們爭搶,溫大人恨錯了人啊!”
溫平覺得鐘樹是在騙他,可他又找不出他撒這種謊話的理由。
而且此事簡直匪夷所思,若非事實如此,便是編謊都想不到此處。
“溫涼竟然是皇子……”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
鐘樹見他情緒動搖,復又道:“那日早朝陛下昭告良王殿下的身份,我見國公爺似乎并不詫異,想來應也有所耳聞。
溫大人,同僚一場,我勸你一句,莫要成了別人手中的刀。
你想一想,國公爺為何要大費周章去除掉一個臣子,他那么做難道會是為了你嗎
當然不是,而是因為他早就知道,溫涼不是臣子,而是皇子,他要除掉的是擋在五殿下身前的人!”
“不要再說了!我不信!我不信!”溫平掙扎著,嘶吼著,似乎這樣他就能將腦中的聲音摒棄在外。
鐘樹怒其不爭,厲聲吼道:“溫平!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
從你以假證污蔑平陽王爺開始,你就是落入了英國公的圈套!
不論事成與否,他都能全身而退,而你則是那顆棄子!”
“不是,沒有……我會成為平陽王,他答應過的,他答應我的!”溫平思緒有些混亂,說話全然沒有了邏輯。
倏然,他噴出一大口鮮血。
與之前吐出的血水不同,這血霧鮮紅刺目。
溫平的表情扭曲起來,痛苦的嘶喊呻吟著。
鐘樹大驚,忙道:“快!將人放下來,快去請大夫!”
鐘樹跑過去查看,卻只見溫平的七竅中隱隱流出了鮮血,仿若中毒之癥。。
“怎么會這樣?”鐘樹大驚失色,他一直小心看管著溫平,就連給溫平送飯的人都是他的親信,不可能有人在獄中加害他。
“溫平,你撐著點,大夫馬上就來了!”
“沒……沒用了……”
溫平一把抓住鐘樹,泛血的眼中噙滿了恨,然而這恨并非針對鐘樹。
鐘樹不知,溫平卻知。
英國公不僅心機過人,手中還有能掌控他人生死的蠱蟲。
只是沒想到,英國公,他的舅舅竟也會這般對他!
心中那道堅不可摧的防線轟然崩塌,他只覺自己太過可笑,竟還天真的幻想著英國公會來救他。
他棄他不顧,他死也要拉著他!
溫平用最后的氣力緊緊抓著鐘樹,鮮血從他的眼鼻中流出,觸目驚心,他抓著鐘樹的手臂,努力撐起身子,目眥欲咧,“太后……是太后……”
鐘樹瞳孔一縮,還想再詢問什么,可溫平卻在噴出最后一口血后轟然倒地。
鐘樹愕然的看著七竅流血而死的溫平,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他側身望向愣在身后的親信,沉聲警告道:“今日的事一句都不許向外透露!”
“大人放心,小的什么都沒聽到!”
小吏嚇得臉色慘白,雖然溫平只喊了“太后”二字,可若他的意思是……那簡直足以掀起腥風血雨。
別說向外透露,他恨不得立刻撞墻失憶才好。
鐘樹不敢耽擱片刻,立刻入宮與建明帝稟告。
讓鐘樹意外的是,本以為建明帝會激怒發狂,可他竟只沉默了片刻后,便冷靜的抬手遣走了鐘樹,從始至終表情淡的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他雖猜不透這位帝王的心思,但卻知道陛下是天生的獵手,他會織一張細密的大網,無論多久都會給他看重的獵物致命一擊!
宣親王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至于溫涼能否讓蔣太后等人接受便與他無關了。
他只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帶著蓉兒回到封地。
可沒想到他的提議竟然受到了傅蓉激烈的反對,“我不走,我就留在京城,哪也不去!”
宣親王近乎低聲下氣的懇求著,“京中馬上就要變天了,留下來也只會被卷入爭斗之中,不然我們先行離開,過些時日再回來呢……”
“我有免死金牌在手,怕什么!”傅蓉現在打從心眼里瞧不起自己的外祖父,整日怕東怕西,什么都做不好。
傅蓉側眸打量著宣親王,冷聲道:“你莫要打算將我迷暈了帶走,只要你不挑斷我的手腳筋,我就一定會跑回來,除非……”
“除非什么?”宣親王心中松動。
“除非你幫我弄死顧錦璃!”
傅蓉未曾想到溫涼會是皇子,她再張狂也知道溫涼在建明帝心中的地位,那不是她能撼動的。
“我最恨的便是顧錦璃,只要她不好過,我就能徹底放下溫涼,哪怕以后再也不回京城。”
宣親王內心糾結,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再招惹是非,可看傅蓉一臉決絕,心知他若不應,她定然不會聽話,便只好點頭答應。
顧錦璃既被溫涼所棄,想要動她應也不難。
待了斷這段恩怨,他們便可以徹底離開。
然而未等宣親王想出對策,便發生了他意料之外的事。
溫旭被釋放之后不但沒有收斂,反而四下宣揚,說那名所謂的“真兇”不過是個替死鬼,什么偷盜顧府管事財物,什么特殊的殺人癖好,全部都是謊言!
溫旭在得知溫涼身份后,震驚之外也變得聰明了,他不再攀咬溫涼,只死咬顧錦璃不肯松口。
溫二夫人在接到溫平死訊后,傷心欲絕之下重病臥床,也沒有心力再管溫旭。
溫旭走遍了京中的酒樓茶館,似乎不敗壞顧錦璃的名聲誓不罷休。
外面的事也傳到了顧府,顧二夫人有些擔心,“錦兒,這溫旭到處散播謠言,再這般下去,假的也會讓人信以為真。”
顧大夫人也附和道:“是啊錦兒,如今你的身份不同與以往,更要小心謹慎才是。
若他始終這般攀咬,對你名聲定然有損。”
“大伯母,娘親,你們放心便好,身正不怕影斜,任由他多長幾張嘴,沒有證據也沒有人會信他。”顧錦璃信心十足,悠哉的與顧大夫人兩人討教刺繡。
兩人見她胸有成竹,便也暫時安心,只沒想到變故竟來的這般快。
顧府李管事在酒樓吃酒,結果多喝了兩杯后,嘴上便沒有把門的了,竟大咧咧的與同桌人講,他根本就沒被人打劫過,那些不過是主子交代他說的話而已,為此他還得了三個金元寶,足以再納兩房小妾了。
酒樓本就是魚龍混雜之地,他這一番話很快就被傳的沸沸揚揚。
在百姓輿論與御史的壓力下,建明帝只得同意刑部再次審判此事。
而原本的那名“真兇”卻被發現中毒死在了牢獄之中,墻上寫著“我有罪”三個大字,仿若畏罪自盡。
可這般不但無法洗清顧錦璃的嫌疑,反是讓人懷疑是顧錦璃因心虛而殺人滅口,一時間種種不利的證據都在指向她。
而若一旦坐實顧錦璃的罪名,那溫涼便也無法獨善其身。
殘忍殺害有孕婦人,毒殺替罪之人,以權謀私,手段狠毒至極,這些罪名足以毀了溫涼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迫于壓力,顧錦璃只得再次上堂與溫旭對質,只這次并非她一人前來。
大梁良王隨其左右,親密無間。
隱在人群中看熱鬧的傅蓉眉頭一皺,他們這般模樣分明恩愛如常,何曾像傳言中的感情破裂?
她心下有種不好的預感,而待她真正察覺到問題時,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