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聲音十分耳熟,傅蓉愕然轉身,將跪在身邊的男子看了個清楚。
他怎么還在京中?
以顧錦璃現在的身份,想要將殺人的罪名嫁禍給她,僅憑一個“顧”字自然不夠,是以傅蓉特意找了一名大夫,動手將羽兒腹中的孩子剖了出來。
顧錦璃與羽兒有私怨是不爭的事實,眾人又皆知顧錦璃擅長醫術,如此便可坐實顧錦璃的罪名。
只沒想到此事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變故!
她曾想過殺人滅口,可這位茍大夫是個極其狡猾的人,他竟早早將此事秘密透露給其他人,如果他死了,那個人就會將真相公之于眾。
無奈之下,她只得許給此人一筆重金,讓他遠遠離開京城。
此人明明已經離開了,怎么會出現在此?
再看他頭發凌亂,身上掛著碎稻草,顯然曾被關押過。
傅蓉的心越來沉,顧錦璃她們既然已經捉到了茍大夫,想必也早就知曉她便是幕后真兇。
可顧錦璃卻任憑溫旭滿京城的敗壞她的名聲,任由眾人將矛頭指向她,始終隱忍不發。
難道顧錦璃真正的目的便是在眾人面前揭露真相,將她徹底打入深淵?
傅蓉狠狠咬牙,顧錦璃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卑鄙陰險。
刑部尚書自從將宋運認作了自己的孫女婿后,便做起了甩手掌柜,刑部中一應大小事情皆由宋運管理,無需稟明,是以就連他都不知曉此人的身份。
刑部尚書略怔了片刻,便拍著驚堂木冷聲問道:“堂下何人,速速報上名號!”
茍大夫不敢隱瞞,老老實實的交代起來。
這位茍大夫并非什么正經醫館的坐診大夫,他主要游走在各個花樓之間,給煙花之地的女子看診疾病,若有妓子不慎懷有身孕,他也負責為其墮胎。
但凡有些名聲的大夫都不愿做這種差事,這也使得茍大夫的生意很是不錯。
而且他為人貪財好色,給花樓女子診病不僅能得診金,還有便宜可占,也是樂得其中。
而這樣的人在面對誘惑時,根本沒有抵擋的能力。
當有人將他幾輩子都賺不到的錢放在他眼前時,他幾乎連想都沒想就應下了對方的要求。
可他現在卻真是悔不當初,若他不那般貪心,現在依舊能過著滋潤的生活,哪會落得如此境地。
他拿了銀錢后,剛一出京城,就被人給綁了。
本以為遇到了打劫的匪賊,可誰知一睜眼竟在刑部大牢中。
一開始他還抱有幻想,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心地良善的普通百姓,可隨著宋運將一條條罪證羅列出來,茍大夫再不敢存僥幸之心。
這幾日他雖未受酷刑,卻受到了嚴苛的精神折磨。
在他招供之前,衙役十二個時辰輪流看著他,連眼都不許他閉一下。
他每每剛要睡著,便立刻有衙役敲鑼打鼓,好幾次都驚得他險些尿了褲子。
如此折磨下,他心力憔悴,精神薄弱,為了能好好睡上一覺,只得將真相盡數招來。
可他還未等睡飽,竟又被喚來了大堂,他現在只想盡快招認,好能回去補上一覺。
茍大夫摟起袖子,向眾人展示他手臂上的傷痕。
那是女子的指甲嵌入皮肉留下的痕跡,雖已隔多日,但傷痕依舊清晰,可見死者反抗的劇烈程度。
茍大夫氣息無力,不停的打著哈欠,講述案情時仿若一個毫無感情的機器,“死者見小人要剖開她的肚子,竟然能抵擋迷藥的藥性,激烈的掙扎起來。
這些傷痕就是死者用指甲摳出來的,甚至還折斷了半個指甲,那半個指甲被小人當作收藏留了起來……”
顧錦璃目光低垂,羽兒為了保護孩子,甚至能在中了迷藥時與之反抗。
羽兒也許不是一個好人,但絕對可以算是一個勇敢的母親。
眾人倒吸了一口冷氣,殺人后不但毫無愧疚,居然將死者的指甲當作收藏,這是何等殘忍之人!
“此人真是惡毒,一定要凌遲處死,五馬分尸!”
“對!不能讓他死的痛快,一定要讓他嘗到百倍的痛苦!”
百姓群情激憤,他們雖然與羽兒毫無關系,可生而為人天生便有憐憫之心,而做出這些事的畜生,不配為人。
宋運命人呈上那半截指甲,“大人,經我們比對,這半截指甲的確屬于死者。”
偌大的托盤里躺著半截涂著鮮紅蔻丹的指甲,那抹紅刺痛了溫旭的眼。
羽兒最喜歡紅色的蔻丹,她臨死前一天還問他,她的指甲美不美。
他當時心情正郁悶,沒給她好臉色,誰能想到第二日他們便天人永別。
“畜生!我殺了你!”溫旭嗷的一聲撲了過去,將茍大夫騎在身下,重拳相向。
茍大夫身體虛弱,毫無回擊之力。
宋運縱容溫旭揍了茍大夫幾拳,才命人將他拉起來。
“溫三公子,公堂之上莫要生事,且此人是重要的人證,您若想知道幕后真兇,還請稍安勿躁。”
衙役將溫旭拉開,他卻仍舊紅著一雙眼,宛若發瘋的野獸,他抬腳踹向跪在一側的傅蓉,瘋癲的嚷嚷道:“還有什么可查的,我看她就是兇手,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傅蓉一時不查,被溫旭踢中了肩膀,疼得她身子一歪,而這一腳正好扯下了傅蓉臉上的面紗,她的真容暴露無遺。
溫旭瞳孔一縮,怔然的望著眼前的女子。
那張臉曾讓他朝思暮想,直到現在也無法忘懷。
正因他曾深深迷戀,所以他絕不會看錯,“你……你是臨安鄉君?”
即便世上有許多相似之人,但那也只是相似而已,就算雙生子也會有些差別,更何況是兩個完全沒有血緣的人!
傅蓉來不及惱火,忙將面紗重新覆上,冷冷道:“我不是!你認錯了!”
溫旭沒再說話,眼睛卻仍舊直勾勾的傅蓉。
他絕對沒有看錯,她就是臨安。
可他心中卻毫無失而復得的歡喜,有的只是恐懼和失望。
若她便是臨安,那她的動機便并不難猜了。
可他無法接受,他心心念念的女孩,竟殺了他的枕邊人!
“你與死者可有私仇,亦或是受人指使?”刑部尚書狠狠拍下驚堂木。
茍大夫打了一個哆嗦,指著身側的傅蓉,咬牙切齒道:“回大人,就是這個女人給了小人一大筆銀錢,讓小人殺害那名孕婦。
她還因那女子長得有幾分像她,特意用匕首劃花了死者的臉。
事后她還想殺小人滅口,好在小人留了后手,才逃脫升天!
大人,小人只是一時糊涂,她才是幕后真兇啊,大人千萬不能放過她!”
傅蓉的肺都要被氣炸了。
這些蠢貨不但弄砸了事情,竟還交代的這么痛快,完全不給她反應的時間。
堂內的事情已經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她已經讓婢女去找外祖父了,可外祖父怎么還不到!
刑部尚書冷眼看著傅蓉,厲聲問道:“傅蓉,你可認罪?”
傅蓉緊緊攥拳,死命的咬著嘴唇不肯說話。
她等著宣親王救她逃出生天,卻不知道此時的宣親王正在宮中與建明帝下棋,對外面之事毫不知情。
見傅蓉不肯說話,宋運知她身份特殊,不適宜嚴刑逼供,便提議道:“大人,宣親王府的車夫已被暫且羈押,可要提審?”
刑部尚書點頭,“帶上來!”
那名車夫起初不肯配合,一問三不知,被打了板子后,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全部招供了。
可傅蓉充耳不聞,她知道他們不敢屈打成招,他們若敢對她用刑,她時候完全可以反咬他們一口。
顧錦璃側頭與如意說了幾句話,如意連連點頭,當即小跑到了傅蓉身邊,不由分說的在傅蓉身上摸索起來。
“你做什么,滾開!”
若是以往如意還真就不是傅蓉的對手,可她剛被打了幾板子,現在又跪的雙腿酸麻,一時竟沒能撕扯過如意,被如意從身上搜走了一支嵌滿寶石的匕首。
如意將匕首呈給顧錦璃,顧錦璃含笑接過,笑得意味深長,“傅小姐隨身攜帶匕首的習慣很像一位故人呢!”
傅蓉陰冷的盯著顧錦璃,尖銳刺耳,“我帶匕首是為了防身,這又能證明什么?”
顧錦璃從如意發間摘下一朵淡黃色的小花,目光清亮如水,從容冷淡。
她嘴角的笑很淺很淡,卻噙著一種運籌帷幄的自信,這樣的顧錦璃又讓傅蓉想起了當初曾經的交鋒,不由心生寒意。
但見顧錦璃將那朵淡黃色的小花捏碎涂在了匕首上,黃色的花瓣竟然一點點便成了如血一般的紅色,詭異的令人錯愕。
顧錦璃也收起了嘴角的笑,聲音陡然凌厲起來,“傅蓉,你還敢嘴硬!若你的匕首上沒沾染過鮮血,尋血花怎么會變紅?
你就是用這把匕首,劃破了羽兒的臉是不是?你嫉妒她擁有與你一樣的美貌,就算殺了她也要毀了她的臉是不是?
傅蓉,證據確鑿,放棄抵賴吧!”
意外的變故,一連串的詢問讓傅蓉驚怒交加,“顧錦璃,你冤枉我!我那日根本沒帶這把匕首,怎么可能有血跡?你陷害我!”
顧錦璃莞爾一笑,悠悠挑起嘴角,“那傅小姐說的是哪一日?那日帶的又是哪一把匕首啊?”
傅蓉的瞳孔猛然縮起,這才意識到她在大庭廣眾露出了致命的破綻,“顧錦璃,你是故意的!”
顧錦璃笑而不語,只又從如意頭上摘下一朵同樣的小黃花。
纖細的指尖輕輕捻破了花瓣,淡黃色的花瓣瞬間變成殷殷紅色,“這是變色錦帶花,低溫時花瓣呈現淡黃色,但當溫度升高時,花瓣便會逐漸變成紅色。”
實則讓花瓣變色的是顧錦璃指尖的溫度,而不是所謂的尋血。
“傅小姐若對此花的原理有興趣,我可以與傅小姐好好探討一番。
不顧傅小姐還是先好好交代你的罪行,以及你傷人的兇器吧。”
“顧錦璃,你無恥!”傅蓉咬牙起身,作勢要沖向顧錦璃。
溫涼卻早搶先一步護在顧錦璃身前,并拿過了她手中的匕首。
他的目光比匕首的刀刃還要冷,傅蓉相信,她若敢沖上去,溫涼一定敢殺了她。
宋運趁亂走到刑部尚書身邊,附耳低語了兩句。
刑部尚書有些猶豫,糾結著道:“這樣不好吧,她畢竟是宣親王爺認下的孫女……”
宋運又輕聲道了兩句,刑部尚書一愣,睜大了眼睛,低聲問道:“這是陛下的的意思?”
見宋運輕輕點頭,刑部尚書不再猶豫。
他“啪”的一聲用力拍響驚堂木,做出一副嫉惡如仇,憤慨難當的清官形象,“大膽狂徒!你犯下如此重罪,竟還敢在公堂上生事,你眼中可還有我大梁律例?
你行兇傷人,買兇殘殺孕婦,事后又污蔑陷害良王妃,種種罪行證據確鑿,不容爾等爭辯!
本官倒要看看,是你嘴硬,還是我刑部的板子硬!
來人,上刑!”
刑部尚書似是怒極,一連扔給好幾根令簽,一根令簽代表杖責十板,這一把扔下去只怕傅蓉小命難保。
“你們竟敢嚴刑逼供,屈打成招,你就不怕我祖父怪罪嗎?”傅蓉再度被衙役按在地上,重新回顧了一番剛才經歷過的屈辱。
只她的氣勢不比剛才,尖銳的聲音中帶著些許顫意。
“本官依照律例執法,無愧于心。
陛下是當世明君,怎會徇私枉法,冤枉忠臣。”刑部尚書表明心志的同時,不忘狠狠贊美了建明帝一番。
只希望自己這番話能直達圣聽,待他卸任后能多給他些養老錢。
有皇帝撐腰做清官,這種機會實在難得,刑部尚書正好能在卸任前給百姓留下剛正不阿,不畏強權的好印象,為此自然不惜余力,“行刑!生死不論,打直到她招為止!”
厚重的板子一下一下落在傅蓉身上,很快她的額上就滲滿了汗珠。
汗水流進她的眼中,模糊了眼前的景象,但她能夠想象到那些人罪惡的嘴臉。
在京多年,她怎么不知刑部尚書竟有如此氣節,他做到這一步定是溫涼授意。
若自己今日不招,只怕他們真敢打死自己。
“我招,我招!”
權衡利弊之后,傅蓉氣息奄奄的將事情盡數招供,又在口供上按了手印為證。
只她心里已有打算,待外祖父來找她,她便全盤否認,只說是他們嚴刑逼供,她為自保,不得以如此,屆時定要他們好看!
門外的百姓在聽到她供認不諱后,紛紛指責唾罵起來。
百姓罵人只求痛快,可不講究什么風雅禮儀,那些糙話難聽至極,不堪入耳,有些就連刑部尚書聽了都面紅耳赤。
傅蓉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眼中含滿了屈辱的眼淚,眼底泛出怨憎的猩紅,這些人都該死,她要讓外祖父將他們全都殺了!
“大人。”溫涼清冷疏離的聲音一響起,百姓登時沒了聲音,豎耳傾聽。
“大人,此女活剖孕婦,手段殘忍至極,又污蔑我大梁皇室,種種罪行罄竹難書,應判斬立決以謝民憤。”
溫涼此言一出,百姓連連附和,“良王殿下說的對,這樣惡毒的女人就該立即處死,一日都不能多留!”
“是啊,大人!您看她多囂張,處處用宣親王來壓您,若不立即判她死刑,只怕有些人會以權謀私,這種陰損的賤人絕對不能放了!”
傅蓉氣得幾欲嘔血,側眸仰視著那個她曾愛慕的男子。
她那么喜歡他,他卻將她視作淤泥,幫著顧錦璃作踐她。
他殺她一次還不夠,還要殺她第二次,他真是好狠的心!
刑部尚書略一猶豫,便點了點頭。
他們并無先斬后奏的權力,但有時事發突然,各地官員也可先執行刑罰,事后再上書請罪。
這既是良王提出的,想來陛下應不會怪罪。
聽刑部尚書宣判傅蓉斬立決,堂外百姓齊齊高呼“大人英明!”
這樣一呼百應的場面刑部尚書還是第一次見,心中很是感慨,擼著胡子一臉欣慰。
原來這便是做清官的感覺,很是不錯嘛!
傅蓉卻如遭雷擊,如何都想不到刑部尚書竟敢擅自判刑。
衙役毫無憐香惜玉之心,拖著傅蓉朝堂外走去,傅蓉掙扎的辯駁著,“縱使我犯了罪也該暫時押解,等到明年秋后問斬,你們竟要草菅人命嗎?”
“我呸!你就是個畜生不如的東西,殺你還嫌臟了刀呢!”一老大娘使出渾身力氣,狠狠吐了傅蓉一口。
一看老大娘便是個身經百戰的,這一口痰正好吐在傅蓉臉上,惡心的傅蓉頓時干嘔起來。
“既然你明白什么叫草菅人命,當初干什么去了!
竟將人家的孩子活生生剖出來,你怎么那么惡毒啊!真想看看你娘是個什么玩意兒,竟能生出你這種賤人來!”
傅蓉被罵紅了眼睛,狠狠道:“我不準你罵我娘!”
百姓哪里會慣著她,他們見她這般模樣,更是肆無忌憚的嘲諷道:“看她這惱羞成怒的樣子,只怕她娘是個窯姐吧!
伺候的男人多了,這才染上了滿身的卑劣。”
傅蓉幾欲抓狂,她娘是大梁堂堂郡主,怎能容這些下賤之人隨意侮辱。
她掙扎著向前,百姓們見她還敢張揚,手里的東西都招呼上去了。
什么菜葉子,吃剩的饃饃,就差沒用上臭雞蛋了。
傅蓉一身華服被扯得亂糟糟的,滿頭珠翠上掛滿了菜葉子。
昔日高高在上的臨安郡主如今卻變成了階下之囚,可造成如此局面的始作俑者偏偏是她自己。
傅蓉在憤怒之后,見當真有劊子手持刀一路隨行,她知道這是溫涼與顧錦璃對她的報復,她不敢掉以輕心,更不甘心就這么喪命。
“你們放開我!我有免死金牌在手,你們誰敢動我!”
她這一聲吼鎮住了刑部尚書,他連忙望向溫涼,在溫涼平靜的目光中看到了答案。
傅蓉竟真的有免死金牌!
“住手,快將人帶回來!”若殺了持有免死金牌之人,可是大不敬之罪啊,良王殿下怎么好這般坑他呀!
百姓被這變故驚住了,紛紛交頭接耳,不敢相信這樣惡毒的女人竟然會有免罪金牌。
傅蓉雖不甘心教出免死金牌,可事到如今她已別無他法。
刑部尚書跪接金牌,在驗證金牌為真時,神色復雜的道:“免死金牌是真的,此番,可以金牌免你無罪。”
刑部尚書摸不清頭緒,不明白溫涼大張旗鼓鬧了這么一通圖的是什么,可顧錦璃卻與溫涼相視一眼,默契而笑。
傅蓉所犯的罪行豈是她一人之過,宣親王也并非無辜之人!
如今傅蓉沒有免死金牌在手,新仇舊怨終于可以一同清算了。
此番換他們出擊!
------題外話------
錦兒誆人的時候敲擊可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