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被冊封為良王,乃百姓眾望所歸。
他本就才學過人,能力非凡,如今又有祥瑞之兆,這樣的皇子不認回來,等著被人搶走嗎?
英國公得知此事后,怒極攻心,又咳出了鮮血。
他也試圖勸慰自己心平氣和,可周圍都是一群無用之輩,除了惹他生氣,沒有任何用處。
英國公進宮探望蔣太后,在看到她的模樣時也嚇了一跳。
蔣太后埋怨英國公給她用了不好的東西,英國公責怪她隱瞞不報,給了溫涼可乘之機。
不但被冊封為良王,更趁機得了一個好名聲。
兄妹兩人爭吵起來,不歡而散。
蔣太后越想越氣,抬手將小幾掀翻,杯盤碗盞摔了個稀巴爛。
蔣太后猶不解氣,冷聲吩咐王嬤嬤道:“去將子溪給哀家喚來!”
子溪是戲班的頂梁柱,唱功非凡。
彼時,子溪正在屋中教清霜讀書,聽聞太后喚他,子溪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起來。
“子溪哥哥,太后娘娘怎么又叫你過去了,她是不是又打要你啊?”清霜拉著子溪的手,眼中泛起了淚花。
子溪忙捂住了清霜的嘴,嚴厲的低聲訓斥道:“這里是皇宮,關于那些貴人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亂說,知道嗎?”
清霜含淚點頭。
他明白這個道理,可每次太后娘娘將子溪哥哥叫過去,子溪哥哥都會受滿身的傷,他看著著實心疼。
世人都知蔣太后喜歡聽曲,子溪所在的戲班子正是被人推薦給蔣太后的。
蔣太后聽了一次后,就喜歡的緊,便將戲班子留在了宮中,以供她隨時聽曲。
他們起初都以此為榮,可子溪后來才知道,這皇宮看著錦繡繁華,實則卻是個藏污納垢之地。
他入的不是富貴窩,而是骯臟的深淵。
外男不得入宮,但蔣太后勢大,建明帝也不好多管,便只能責令戲班的人不得踏出慈寧宮一步。
若只是失去自由倒也不算什么,可自從進宮后,子溪還失去了自己的人格。
蔣太后喜歡的不是他唱的戲曲,而是折磨他的快感。
她心情稍有不好,便對他動輒打罵,百般折辱。
他幾度想自我了斷,可清霜是他師兄唯一的親人。
師兄去世后將自己的弟弟托付給他,他若死了,還有誰能護著清霜?
他只能隱忍,默默承受,盼著有朝一日太后膩了他。
“清霜,你在屋里讀書,不要亂跑,我晚上回來給你做你最愛吃的陽春面,好嗎?”
清霜雖不想放開子溪的手,可他知道太后的命令不能違背,只好聽話的點了點頭。
子溪不知此為何此次心中總有種莫名的不安,他收回邁出門檻的腳,折身回去提醒清霜道:“要時刻記得我與你說的話,謹言慎行,不要做沒有意義的事,更不能去招惹貴人,知道嗎?”
清霜乖乖點頭,承諾道:“我知道了,子溪哥哥,我就在屋里呆著,你不回來,我哪都不去!”
其實他還很想說“子溪哥哥,你要快些回來,我一個人害怕”,可想了想他還是將這句話咽了回去。
他們不過是個戲子,太后面前豈有他們決定的資格。
聽清霜承諾,子溪才放下心,他彎唇笑起,溫柔的摸了摸清霜的頭,“好孩子,乖乖等我,我盡快回來。”
子溪的不安是對的,因為這次他沒能回來。
門窗緊閉的殿內昏暗無光,將本就深沉的屋內彰顯得愈加陰森。
地上橫躺著一名男子,他只穿著一件白色中衣,鮮血在他的衣裳上綻放了一朵又一朵妖冶的花。
他的身側散落著一地碎瓷,鮮血順著他秀麗的臉頰蜿蜒流下。
蔣太后冷眼望著,隨意的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王嬤嬤一進殿看到這種場景,卻沒有絲毫的驚詫,神色如常的為子溪穿戴整齊,才開口道:“這卑賤的戲子對太后娘娘不敬,奴婢這便喚人來杖斃他。”
蔣太后略略頷首,表情滿是漠然。
行刑的太監很快被喚進殿內,他們宛若機械一般對著一具已經喪失生命的身體揮舞刑杖,神色沒有任何的疑惑。
仿佛這已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并不值得他們驚訝。
蔣太后脾氣暴躁,動輒打殺宮人,親自動手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在這宮里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好奇心更是萬萬不能有的。
無情的刑杖直至將尸體打得血肉模糊,王嬤嬤才嫌惡的叫停,“將這膽大包天的戲子拉出,敢對太后娘娘言語不敬,這便是下場!”
內侍們一言不發的將尸體拖走,又打了清水將殿內擦得一塵不染,最后又在香爐中燃了上好的熏香。
香霧裊裊,掩下了殿內本有的血腥氣,殿內平靜的似乎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
“太后娘娘的心情可好了一些?”王嬤嬤奉上剛炒好的八寶茶,笑呵呵的問道。
蔣太后抿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滿意的點了點頭,“舒服一些了。
兄長還是那個臭脾氣,一言不合就喜歡罵人,此事又怪不得哀家,他卻對哀家橫眉立目。
不過倒可惜了子溪,這些人里數他相貌好嗓子好,一時手重沒想到竟要了他的命。”
王嬤嬤躬身伺候著,討好的笑著道:“不過一個戲子能死在太后娘娘手里那可是天大的福氣,尋常人等便是求都求不來。
只要能讓太后娘娘開解心情,他死得其所,再者說,太后娘娘已經有了更好的人選,不是嗎?”
蔣太后本就沒有半分愧疚之心,聽王嬤嬤如此說,心中的那一丁點不舍也煙消云散了。
清霜正捧著書冊認認真真的看著,他沒有子溪哥哥聰明,一首詩有時候要背許久才能記住。
師父說子溪哥哥很有才學,若非入了這一行,也定能考個功名。
房門被人敲響,是戲班的同伴,“清霜,到飯點了,咱們一同吃飯去吧!”
清霜嘴角翹起,伸著脖子喊道:“我不去了,你們去吧,子溪哥哥一會兒做陽春面給我吃!”
子溪哥哥做面特別好吃,他們還打算著等日后攢些銀錢,他們便開一家兄弟面館。
想到以后,清霜欣喜的揚起了嘴角,卻是不知,他再也等不到他的子溪哥哥了……
建明帝冊封溫涼為良王,冊封顧錦璃為良王妃,不但賞了府邸,又賞賜了不少好東西。
好一番收拾,兩人才終于搬進了新家,溫陽幾人都趕來幫襯。
溫陽審視的打量著四周,頗為嫌棄的撇著嘴道:“這良王府也不怎么樣嘛,我瞧著還沒有咱們平陽王府好呢!
這里的梅樹開的也不好,比不上咱們府中的梅園。”
溫陽一路走一路點評,總之就是覺得良王府哪里都及不上平陽王府,“這么大的府邸你們兩個住著多沒意思啊,依我看還不如繼續住在咱們王府,你說呢大嫂?”
溫涼不是個擅長體恤人心的,顧錦璃聞后卻笑了笑,“阿涼見有間院子不錯,特留給了二弟,以后無事二弟可常來小住。”
雖說兩人已再無血緣關系,可近二十年的兄弟情豈是能夠斬斷的。
溫陽面露驚喜,“真的?大嫂,快讓人帶我過去看看,若是缺少些什么我也好讓人置辦。”
儼然已將這里當作了自家院子,聽著好像馬上就要搬進來了。
顧錦璃笑著應下,喚小廝帶溫陽去看院子。
她能理解溫陽的心情,他不是嫌棄良王府不好,只是不愿和溫涼分開。
父王母妃回了南陽城,與他們這一搬走,平陽王府就只剩下溫陽與蔣氏了,他自然不高興。
在聽到溫涼特意給他留了院子后,他便沒了那種被人拋棄的失落,再看良王府也覺得順眼多了。
“錦兒,這良王府可真大呀,我瞧著竟比平陽王府還要大呢!”宋碧涵打量著四周的亭臺樓閣,嘖嘖稱奇。
平陽王雖勞苦功高,但畢竟是外姓王,吃穿用度比起親王還要略遜一籌。
顧錦璃笑道:“我給你們也留了院子,王府這么大,只有我們兩人著實冷清,你們日后若無事,可要來多陪陪我才是。”
“那感情好呀!我娘每日嘮叨,我都要煩死了,以后我干脆搬過來得了!”
溫涼聽了這話,蹙了一下眉。
有他陪著還不夠?
她們若是都來了,自己就要避嫌,豈不無法陪著她了?
跟過來湊熱鬧的宋達慣不會看人眼色,聞言立刻道:“表嫂,我也想住這,給我也安排一間院子吧!”
他娘也很嘮叨,而且最近還各種幫他相看親事,那陣仗太嚇人了。
“沒有。”溫涼冷冰冰的一口回絕。
當他這良王府是客棧了不成!
他趕不走宋碧涵幾人,還攆不走一個宋達?
宋達的心靈受到了一萬點重創,默默躲在角落里長蘑菇去了。
逛了逛王府,眾人覺得寒風刺骨便來到了暖閣吃茶,姜悅捧著茶盞小啜了幾口,左右瞧了瞧,見屋內沒有外人,忙問道:“悅兒,聽我娘說,太后娘娘的病情不但好了,而且短短幾日內變得格外富態。
外面都傳是佛祖慈悲,治好了太后娘娘的頑疾,可我卻不信!”
姜悅難得聰明了一回,眨著眼睛,長睫忽閃忽閃的,“錦兒,你與我說實話,這件事是不是與你有關?”
沈嫵聞后也放下了杯盞,好奇的望了過來。
以往的事情她縱使看不透徹,也能想明白個大概,可此事她完全理不出頭緒。
顧錦璃聞言翹唇一笑,賣了個關子,“此事最大的功臣可不是我,你們若想問,可還得再等一人。”
幾人面面相覷,便聽門外傳來婢女請安的聲音,“公主殿下里面請。”
簾子被挑開,身披藕荷色織錦披風的玉華公主走了進來,藕荷色的披風繡著一圈雪白的狐貍毛,襯得她面若桃李,明媚生姿。
姜悅詫然道:“錦兒,你說的大功臣是公主殿下?”
顧錦璃輕笑頷首,將事情經過一一道來。
祈福宴是顧錦璃向建明帝提議舉辦的,其一是為了讓眾人見證天降祥瑞,其二也是最重要的目的,便是醫治蔣太后。
那日苗洛告訴她,解蠱要比下蠱麻煩的多,而且南疆蠱蟲千奇百怪,她只學了大概,不敢保證能解所有的蠱,總不能為了這么一點小蠱再動用一次心頭血。
最方便的辦法便是另下蠱蟲。
“所以你們竟給太后下蠱了?”沈嫵聞后只覺驚駭,真不知該如何評價她的好友與表妹。
一個吃了熊心,一個吃了豹子膽,兩人還真是什么都敢做。
玉華公主吃著剛剝好的栗子,笑著道:“瞧把表姐嚇的,我們做的隱蔽,只怕直到現在皇祖母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變胖的呢!”
苗洛給顧錦璃的這只蠱蟲宛若跳蚤一般大小,無需吃入腹中,只需將這蠱蟲放在對方身上,蠱蟲便會找機會鉆進宿體。
玉華公主借著為建明帝和蔣太后奉茶的功夫,捏破了藏在指甲中薄皮囊,趁機將蠱蟲蹭在了蔣太后的袖口上。
蔣太后果然謹慎,并未喝下玉華公主敬的那杯茶,可她如何也想不到對方竟能遠程輸出,半點力氣不費就去清空了她的血槽。
幾人怔愣愣的聽著,姜悅聽得直咂嘴,“世上竟還有能使人發胖的蠱蟲?太可怕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本就有些嬰兒肥,稍胖一些,臉蛋就圓溜溜的。
她又一向板不住嘴,若有人用這種蠱蟲害她,她怕是會胖成個球。
宋碧涵也聽得愕然,難以置信的道:“我一直聽說南疆蠱蟲神秘陰毒,可這蠱蟲怎么跟鬧著玩似的?”
顧錦璃當初也有此疑問,苗洛頗為無奈的與她講了其中緣由。
原是南疆在百年前出了一位天資卓絕的圣女,她不但精通各種蠱毒,還能培育出新的蠱蟲來。
只這位圣女性情有些古怪,她喜歡研究的不是那種能要人性命的蠱蟲,反是喜歡惡作劇。
誰若得罪她,必會被種上蠱蟲。
只這些蠱蟲并不傷人性命,只結果讓人啼笑皆非。
有人一夜醒來,身上毛發皆白;有人則哭笑顛倒,高興的時候嗚嗚大哭,難過的時候哈哈大笑,聽說此人在父親的葬禮上笑得肚子抽筋,被老娘狠狠揍了一頓,事后才知是這位圣女的杰作。
她培育的蠱蟲大多都是這種不著調的東西,雖說這些東西不能讓南疆蠱術發揚光大,但也大大豐富了蠱蟲的品種,被一直流傳下來。
也有些也偏偏喜歡這些奇奇怪怪東西的人,便如苗洛身邊的那個叫臨風的小少年。
這蠱蟲便是從他那里得來的。
幾人聽得目瞪口呆,顧婉璃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了什么,嬌滴滴的拉著顧錦璃的手道:“大姐姐,這么說太后娘娘突然消瘦就是用了蠱蟲?”
顧錦璃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
顧婉璃不好意思的一笑,扭捏著道:“那是不是中了這個蠱蟲,以后吃什么就都不胖了?”
姜悅聞言眼睛一亮,也滿臉期待的看向了顧錦璃。
顧錦璃這才明白她們兩個在打什么注意,無奈的伸手彈了顧婉璃一個暴栗,“可快收起你們這危險的念頭吧,蠱蟲如藥,是藥三分毒,蠱蟲也一樣。
弄壞了身子,再瘦又有什么用?”
這也是苗洛與她講的,蠱蟲雖用途不同,但都以人的精血為生,長此以往都會受到反噬。
蔣太后是否知曉她不得而知,她只知英國公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為了權力這世上就沒有他放棄不了的人,不下了手的事。
兩人一聽這話,吐了吐舌頭,都不再提此事,幾人很快就被其他的話題吸引了注意。
玉華公主聽說她們都挑了院子,也不甘示弱,穿上披風道:“你們都有院子了,我這個做妹妹的自然也少不了,我這就去挑一個來!”
錦兒和皇兄有了自己的府邸,她以后來小住也方便。
玉華公主是個行動派,言出必行,當即就挑開簾子走了出去,結果迎面卻正遇上溫陽與宋達。
宋達纏著溫陽,叨叨個不停,“你的院子那么大,分我一半,咱兩一起住嘛!
表哥太小氣,定是還記恨著之前的事,竟連間院子都不肯分給我。”
溫陽則大方道:“我倒沒意見,但只怕溫涼會把你丟出去。”
“沒事沒事,先住著,丟我的時候再說。”宋達十分想的開,能賴一陣是一陣。
兩人說著話,行了兩步正瞧見立在暖閣門前的玉華公主。
初冬的天是冷的,周遭除了白色的碎雪便只剩下一片枯黃,少女靜靜的立在那,如同一朵瑰麗的芍藥花,帶來滿園春色。
兩人四目相對,迅速避開了視線,全無曾經的隨意自在。
溫陽撓撓頭,支吾了兩聲道:“我想起來了,兵馬司還有點事,我先去處理一下。”
宋達不解風情,沖著溫陽的背影喊道:“你怎么走了啊?咱們不是說好今晚住在這嗎,你走了我還怎么待呀!”
玉華公主了抿唇,攏了攏披風,轉身離開,心里將傅冽罵個不停。
臭六哥,笨死了!
她和溫陽本來清清白白的,被六哥那么一鬧反倒顯得他們之間好像有點什么似的,見面都覺尷尬。
她會喜歡溫陽?開什么玩笑!
可她腦中卻不禁又浮現出當日的場景,她記得他有力的臂膀,記得他專注的眼神……
“啊!煩死了!煩死了!”玉華公主第一次陷入困惑,抱著頭,狠狠跺腳。
宋達怔怔的看著,一臉莫名,一臉委屈。
他什么都沒做呀,怎么就又討人厭了。
傷心,他還是回家找祖父吧……
驛站中,亓難走進苗洛的房間,徑自問道:“殿下可是插手大梁內爭了?”
苗洛撩了撩眼皮,不置可否,笑嘻嘻的道:“怎么,大長老為你的老相好抱不平來了?”
亓難繃著一張臉,冷颼颼的道:“殿下,參與大梁奪嫡對我們并無好處,反之大梁越亂才越好,相信君上也會這般認為。”
“你少用母君壓我。”苗洛也收斂起笑意,冷笑道:“亓難,你到底給了英國公多少蠱蟲?你這樣就不算參與奪嫡了嗎?”
“英國公能給我們想要的東西,良王又能給殿下什么?”
苗洛嗤笑一聲,正欲開口,卻聽亓難話里藏起刀的道:“莫非良王還能幫殿下找到二公主不成?”
苗洛的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本宮就是喜歡良王,就是愿意幫他,不行嗎?”
亓難瞇著眼睛,將她的表情看了個正著。
他沒再說什么,只冷哼一聲負手而去,嘴角卻幽幽牽起。
他所料果然沒錯,二殿下定與良王夫妻有密不可分的關系,或許就是他所懷疑的那個人。
他們即將離開大梁,他也該有所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