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錫文顫抖著手抓起話筒,聲音都在抖動。
“陸,是你嗎?”電話那頭傳來老友湯姆的聲音,非常嘶啞的嗓音,就像喉嚨被人扼住了一樣。
“對,是我。”陸錫文謹慎地問,“美國那邊沒有發生什么大事情吧?”
他內心祈禱。
然而,結果是失望的。
湯姆在那頭抓狂道:“怎么沒有,出大事了,剛剛接到公司電話,全體取消假期,立刻回公司上班。噢,可憐我的艾米寶貝,昨買了一件性感泳衣,今約我到海邊度假。”
陸錫文沒有心情聽他烏煙瘴氣的感情生活,心頭一凜,追問道:“到底怎么了?”
“剛剛播完的早間新聞里,貝克財長發表了一段演講。”
“貝克?”陸錫文睜大眼睛,驀然回想起白與郭永坤的對話。
“他什么?湯姆,我的老朋友,你一次性把話完行嗎,真是急死我了!”
“你急又有什么用,現在是周末,你那邊還是深夜吧?我陸,你不應該投入那么多精力在工作上,趁著還能……嗯,你懂的,應該多交幾位女朋友,多享受生活才對……”
陸錫文想要殺人!
“湯姆,老伙計,算我求你了,趕緊吧。”
“好吧好吧。”
湯姆中止了自己的喋喋不休,轉移話題,也換了一個低沉的語氣,“貝克財長在新聞演講里,如果聯邦德國不降低利率以刺激經濟擴展,美國將考慮讓美元繼續下跌……”
“他瘋了!”陸錫文驚愕道。
這擺明的是向聯邦德國公開叫板,然而,人家是美國的債主啊!
你這樣叫囂,人家能鳥你?
還降低利率,不反漲一撥,將你一軍,找回尊嚴才怪!
德意志可不是日苯那種慫貨。
“是的,他腦子有病。”湯姆回道。
陸錫文都不知道如何評價這位貝克財長了,過一時嘴癮?
此舉明顯兩頭不討好:對外,得罪了聯邦德國這位債主。對內,美元繼續貶值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民眾手上的錢將越來越不值錢,不引起恐慌才怪。
在這種情況下,大家更愿意將錢投資到實業、不動產上,而非金融業。
“完了。”
“可不是嘛。”湯姆對這兩個字深表贊同,“本來近段時間股市就有些波動,這樣一搞,明開市,證券市場八成得血崩。所以公司那邊都急了,肯定是召集我們過去商量對策,無非就是明一開市后,利用交易軟件迅速拋售,盡量降低損失。”
陸錫文手持話筒,整個人都懵了,“全都被他對了。”
“什么?”湯姆在那頭問,“誰對了,莫非有人提前預測到股市會崩?”
是啊,不僅提前預測到,還做空美股三十個億,這把算是賺大發了。陸錫文想。心里突然酸不溜秋的,腦子里那個懊悔呀。
他本來有機會搭上順風車的,那晚上,他在2號操盤室見到郭永坤和陳子昂時,他們明顯還沒開始動手,距離股市休盤也有好幾個時。他甚至已經知道了他們做空美股的計劃。
可是,他以為對方腦子有毛病,根本沒信。
倘若那時他能抓住機會,不替公司賺多少錢,自己不定都能成為頂級富豪!
這種機遇千載難逢,美股崩盤,上一次還是58年前!
人這一輩子,這種機會都很難遇到第二次吧?
想哭。
郭永坤,你未免也太神了吧,你跟那個貝克財長,莫非是一伙的?陸錫文心想。
“陸,我想史密斯已經接到總部電話了,不過你們那邊現在是深夜,也做不了什么,我估計一亮他就會聯系你,你還是趕緊睡一會兒吧,接下來有得忙了。”
陸錫文渾渾噩噩地掛掉電話后,整個人癱在椅子上。你叫他如何睡得著?
巨大的機遇直接從指縫中溜走,半點好處沒撈著不,公司還注定虧成翔,他少不了要負些連帶責任。
現在,只希望美股不要崩得太慘,要是市值蒸發千億以上,他感覺自己能悔恨到抹脖子。
“咦?對了!港股,再有幾個時,港股就開盤了,港幣是直接與美元掛鉤的,會跌到什么程度?美國那邊還沒到周一股市開盤,千萬留點余地呀!”
陸錫文就差沒跪在地上磕頭。
他們既然是駐港分公司,更多業務自然集中在港股,要是港股矜持不住,率先血崩……那真是哭也沒地方哭去。
他現在內心祈禱的是,港股能先穩住,要崩也等到美股開盤后的周二,他們的消息自然要比散戶們靈通,這樣就有足夠時間進行操作,將損失將至最低。
然而呢?
首都時間,十月十九日,星期一。
上午十點,港股準時開市,位于中環康樂廣場的港交所內,一臺臺電腦屏幕前,身著紅色馬甲的交易員們,個個正襟危坐,雙眼死死睜著屏幕上的各項數據變化。
今他們紛紛接到通知,比平時提前了一個時上班,就在開市前,主席還親臨,用凝重的語氣發表一次講話,告訴他們,今是個不好的日子。
“什么情況?!”
“哪,跌這么快?”
“全線飄紅!”
“瘋了吧!”
“你們看股指!”
交易大廳正上方,有一塊巨大液晶顯示板,上面有一組數字,那代表的是恒生指數。
通常情況下,恒生指數的變化是異常緩慢的,個位數可能幾分鐘才變化一次,十位數得很久、乃至一都不會出現改變。
至于百位數,可能一年才變動幾下。千位數就不提,幾年都不見得會動。
此刻,整個交易內場大廳,數百名身著紅馬甲的交易員,全都昂起腦袋望著恒生股指顯示板,瞠目結舌,目瞪狗呆!
那塊牌子好像穿越回到二十年前,成了機械式的,不停有人在控制按鈕進行翻動一樣,數字飛快變化,不斷縮。
而那每掉一個數字,就是數以億計的財富啊!
嚇死個人!
數字的變化好似翻日歷樣,有年長的交易員,感覺呼吸急促,下意識摁住胸口。
他們還是知情人士,在外圍大廳里,還有如同往日一樣,早早來到證交所蹲點守財的普通市民。
他們完全不知美國的財政調控。
看到幾片“電視墻”上,一片緋紅,有些人咬到一半的包子掉到地上,有些人腳下一軟,當場栽倒,還有人白眼一翻,直接不省人事。
“嗚嗚嗚嗚……”街道上有救護車的警報聲傳來。
大廳里哭爹喊娘的聲音交織成一片。
整個港股一片恐慌,內廳交易員們忙得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電腦屏幕上全是待處理的拋售信息;外廳服務臺前也是一樣,慌張的股民里三層外三層,將它整個包圍。
“快點,給我賣掉!”
“明明是我先的,所有股票,全部拋!”
“特么的,誰再擠老子,老子跟他拼了!”
嘈雜,爭吵,憤怒,以至于大打出手,亂成一鍋粥。
恒生指數一開市,就受紐約方面恐慌性影響,狂泄120點!
截止中午收市時,短短兩個半時,一共下跌235點!
午間休息的時候,中環的茶樓和餐廳,依然是人滿為患、喧鬧不已。但是,無論是吃午餐的券商、投資者或是交易員,所有饒面部表情,都不似往日那樣輕松,而是如臨大敵一般的凝重。
每個人都隱約感到,這次來勢洶洶的下跌,并不會就此停息。
與此同時,廣播和電視將股市在上午大跌的消息傳播出去,配上了駭人聽聞的標題,讓這種擔憂和恐慌傳遍了整個港城。
于是,下午開市后,股市持續下跌,跌倒令人心悸。
最終收盤統計,恒生指數全日暴跌點!
收市報,跌幅超過11!
各月份期指均下跌超過300點跌停板。
黃昏時分,交易所關門,大批股名神情恍惚,表情呆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安保人員不得不強行勸退,甚至是攙扶出去。
霞光很美,卻沒有溫度。
“完了。”一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噴有摩絲的頭發早已凌亂,大紅色的領帶垮在胸前,領口的扣子解開了三顆。
他渾渾噩噩地移動腳步,眸子里沒有絲毫神采,怔怔望著斜對面的一棟大廈,那里底下是兩層商場,沒有關門。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迎著夕陽的逆光,注視著大廈的頂部。艱難地邁開步子,向目標進發……
這,就是股災。
寂靜的夜里,隱藏著驚濤駭浪。
美國時間,十月十九日,星期一。
紐約股市開盤之后,道瓊斯指數直線下跌,海量的拋售交易積壓在電腦界面中,根本來不及處理,十幾分鐘后,證交所的交易系統直接宕機!
無數股民驚恐、痛苦、嘶喊:
“噢,這是美利堅的末日!”
“世界崩塌了!”
“上帝也救不了美國!”
“誰能告訴我,我的錢去了哪里?”
空一片陰霾,黑云壓頂。
臨近快收市時,道瓊斯指數已經暴跌近500點!
單日跌幅超過22!
要知道,美股的市場總盤,比十個港股還大!
這樣的跌幅,創下了數十年來,美國股市跌幅的最高記錄。比1929年的經濟大危機時的股市跌幅,還要猛烈!
道瓊斯指數暴跌500點,也就意味著,市場一日蒸發掉近5000億美金!
相當于美國全年GDP的八分之一!
《紐約時報》很快發布了一片報道,標題為——“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港城,高盛公司,2號操盤室。
陳大少面色通紅,表情亢奮,興奮得情不自禁地扭起秧歌。
沒錯,秧歌,他是去過東北的人。而且對這種傳統文化似乎頗為喜愛,還學會了一些帶大碴子味兒的“問候話”。
“安靜點行不?”郭永坤沒好氣回頭瞥了他一眼。
“好!”陳大少趕緊稍息立正站好。
事實再次證明,甭管外界有多少質疑,有多少流言蜚語,信坤哥,得永生。
郭永坤抬手看了看表,美股馬上收市,火候差不多了,各種股票快跌成了翔,可以開始割韭菜。
周五的時候,他只是拋售股票,但那些股票都是借的,還得還給人家。所以需要在市場上買回,如此才算完成一次做空操作。
當然了,現在的股票情況,那真是相當感人。
“阿明,開始買吧。”
“好的,老板!”
現在買股票,簡直就是回收破爛,交易軟件上全是賣單,買單阿明剛才盯著屏幕找了半,都沒見到一個。
估計全世界的買家加起來,一只巴掌就可以數完。
僅僅二十七秒,輕松搞定。
“永坤,咱們到底賺了多少?”陳大少見郭永坤轉過身來,迫不及待地詢問。
“待會兒再。”
郭永坤皺眉望向鎖死的房門,門外估計候了一整個排,據總裁都到了。
他是真的不想理會這幫人,可又沒辦法,因為賺的錢還在高盛這邊,需要交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