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少喝點酒,有空多運動運動……”
老郭家,李秀梅一邊幫小兒子收拾行禮,一邊不停念叨。
要換一般同齡人,可能早就不耐煩了,但郭永坤沒有,他杵在旁邊笑意盈盈地聽著,還時不時地應一聲。
很多東西失去過后,才懂得珍惜——這似乎是一句歌詞,但挺有道理,放在他身上正好適用。
現在出遠門,沒有母親的嘮叨,他都不習慣。
“也真是難為你啦,這么大一個家,全靠你一個人張羅著……”
原來老媽心里這么亮堂。
就沖這句話,郭永坤感覺一切都值了。
“小坤,真不讓我送啊。”郭永年從房門口走進,望向弟弟說。
“不用,公司有人過來,都安排好了。你去工地忙吧。”
郭永年點點頭,不再多說什么。
他問弟弟借了五十萬,在市里覓了一塊位置還不錯的地皮,設計圖紙已經出了,現在正在打地基,加班加點地干,預計明天中半年可以完工。
他卻不知道,即便不開什么超市,守著這塊地皮,這輩子都能衣食無憂。
大約半個小時后,屋外傳來喇叭聲。
“媽,那我走了,你也一樣,主意身體。”
“走吧走吧,路上慢點。”
堂屋里放著兩只大皮箱,不用郭永坤動手,門口已經沖進來兩個小伙子,一人一只。這倆人一個是公司的司機,一個是王子強。
這些年出差帶著王子強,郭永坤也已經習慣了。這小子其實沒什么優點,文化水平更是狗屁不通,但唯有一點——忠心。
特別是去年郭永坤出錢,讓他帶著他媽去港城看完病后,這種情感已然上漲到一種無法度量的程度。
別說擋子彈,郭永坤感覺自己現在讓他去殺人,他都毫不猶豫。
他本是一個莽到沒膽囊的人。
郭永坤剛一抬腳,突然發現胳膊上傳來阻力,低頭一看,手臂不知何時被老媽拽住。
“小坤,那姑娘是誰啊?”李秀梅眼神明亮,一眨不眨望著院里。
郭永坤還沒注意到,抬頭一看,才發現停在正門口的桑塔納旁邊,多了一個窈窕的身影:她穿一件黑色修身連衣裙,如同綢緞般的頭發沿著腦門中間分開,自然垂落于肩頭,臉型緊致而小巧,脖子白皙而頎長,腳下配一雙同色高跟鞋。
如果說上次見到夏櫻時,還有點村姑的感覺,那這次,就是正兒八經的都市麗人了。
果然應了那句老話——人靠衣裝馬靠鞍。
她倒是挺會打扮。這是郭永坤沒想到的。一次“變身”就直接趨于完美。
“我助理。”
“小坤,我覺得這姑娘不錯啊,漂亮,又文靜。”
你又覺得……這些話郭永坤聽得耳朵都起繭了,老媽現在只要出去遛個彎回來,多半會帶回一張姑娘照片,都是那些大媽大嬸塞給她的。
不知不覺間,他似乎成為了左街右巷有閨女的人家的香餑餑。
“媽,剛招聘的,今天第一天上班,你總得讓我先接觸接觸吧。”他現在已經懂得怎么應對老媽。
“是,是,那是。”李秀梅笑著合不攏嘴,“到時回來跟我說說。”
得,還多了個這任務。
夏櫻顯然是第一次坐飛機,再怎么裝鎮定,還是免不了有些害怕和慌亂,特別是飛機起飛的那一刻。
“啊!不、不好意思,郭總。”
等飛機終于不再抖了,她才注意到自己薅東西時,不知什么時候抓住了旁邊郭永坤的手。
“沒關系。”郭永坤沖她笑了笑。
夏櫻紅臉側頭,閉著眼睛說了聲“哎呀”,感覺沒臉見人啦,剛出門就出場洋相。
飛機抵達首都機場時,正好中午時分,陸平安過來接的機。
王子強他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但夏櫻還是頭一次見,不知什么時候老總身邊多了個這么漂亮的姑娘,正猜測她身份的時候,夏櫻先笑著打了聲招呼。
“陸總好。”
看來不是對象。
一番了解,知道是郭總的助理后,也是客氣寒暄,絲毫沒有擺譜。
“郭總,要不直接去飯店吧,吳科長待會也過來。”
“是嗎?”郭永坤哈哈一笑,他也有一陣兒沒見到吳榮了,很顯然陸平安與吳榮的關系處得不錯。
吳家前兩年就已經搬到首都,沒再回去過,主要吳家大伯什么的,也都在首都定居。
依舊是京城飯店,陸平安知道郭總比較喜歡這里。
一行人走近飯店時,夏櫻那種無法抑制的緊張感,又迸發出來,顯得畏手畏腳。
她這輩子都沒進出過這么豪華的地方,而且還是這家飯店。
她早有耳聞,這是一家國字號飯店,主要招待外賓,甚至是一些要員。
原本就是第一次穿高跟鞋,在家里練習了整整一天,現在腿都感覺有點哆嗦,辛虧直接進了包廂,否則指不定又要出洋相。
“小夏,你喝什么?”王子強拿著酒水單問,跟坤哥出門,點菜的工作,一向是他包攬的。
不過關于“小夏”這個稱呼,旁邊的陸平安暗自咂舌,丫的還真敢叫。
這姑娘長得這么漂亮,往后又跟老板朝夕相處,指不定就成老板娘了,你不懂嗎?
王子強還真不懂。他就知道自己比夏櫻大,那么叫“小夏”有錯嗎?
“就、水……”
“喝點紅酒吧。”不等夏櫻一句話說完,郭永坤直接替她做了主。
他的助理,豈能沒點酒量?
不光能力需要鍛煉,酒量也一樣。
夏櫻點點頭,表示自己可以喝。其實她根本沒喝過酒,把家里自釀的米酒除掉以外。
但她大概明白郭總的意思,知道需要練一練。這或許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至于郭永坤,老友見面,自然是白酒整起。
不多會兒,房門被推開,服務員先走進,然后進來一個儀表堂堂的青年人。
“裝斯文?”郭永坤望著來人,咧嘴一笑。
“狗屁!”
陸平安再次咂舌,他跟吳科長時常有接觸,或是說有些涉及到官面上的事情,對方幫了不少忙。這還是頭一次聽對方爆臟口,一直覺得他是一個很斯文有內涵的人。
許久未見,吳榮鼻梁上多了一副銀邊眼鏡。
“你郭大老板是天天花天酒的,好不瀟灑,哪懂我們這種小人物的悲哀,天天低頭抬頭全是文件,某天突然發現十米之外人畜不分了。”
夏櫻好奇打量著來人,似乎是一名科級干部,但沖這語氣,就知道來頭不一般。
驀然想起這里是首都,又有些恍然,某些特殊部門的科長,到了地方上,估計比什么處廳級能量都大。
“吳榮,我的好兄弟。”郭永坤伸手示意了一下。
“吳科長好。”夏櫻早就站起身,適時躬身打招呼。
“你好,這位是?”吳榮對郭永坤眨著眼睛,一臉壞笑地問。
“我助理。”
“我說永坤哪,你也老大不小了……”
“滾蛋!”郭永坤拿起餐巾砸向他。
自己的媳婦兒還不知道在哪里,有臉說他?
美食很快上桌,大家有說有笑。當然,主要還是郭永坤和吳榮在說。
“小光和紅道怎么樣?”
當年的知青四兄弟,吳榮哪怕在京城,也時常掛念。
“小光把廢品收購站賣了,現在四處亂跑,在倒騰國庫券。”
“國庫券?”吳榮眼前一亮,“臭小子可以嘛,嗅覺挺靈敏,確實有搞頭……不對,小光還沒這腦殼,肯定是你出的餿主意吧?”
郭永坤白眼一翻,“什么叫餿主意,人家現在一個禮拜能賺兩三千,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來,你出個好主意,我改天跟他說說。”
吳榮訕訕一笑,舉手投降。
現在不像愣頭青那會兒,他對自己的能力已經有一個清晰認知,知道做買賣拍馬都不及眼前這家伙。當然了,論混官場,這家伙也比上他。
他自己也承認過。
兩人這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卻沒注意到周圍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呆滯。
倒騰國庫券是個什么營生?一個禮拜居然能賺兩三千?
那一個月……豈不是一萬多!
心緒最有觸動的,還是夏櫻。
她突然有種自己走進了另一個世界的感覺,這里的人討論的不再是柴米油鹽、十塊錢的牛仔褲、二十塊錢的進口運動鞋……他們都無需正經議事,隨口透露出來的,都是常人夢寐以求的發財之道。
“紅道呢?”吳榮笑著問。
然而,郭永坤的表情卻突然冷淡下來,“我跟他,已經不是兄弟了。”
“……發生什么事了?”吳榮到嘴的酒杯又放下,情不自禁蹙起眉頭。
不過關于這件事,郭永坤并不想當著不相關的人的面講。
“晚點再跟你說吧。”他轉移話題道:“你呢,最近在忙啥?”
“搞一件大事,非常重要,如果能辦成,將造福無數貧苦家庭和孩子,但是,難度不小。”
“哦?”郭永坤詫異,很少聽他用這種凝重的語氣講話。“什么呀?”
“希望工程。”
郭永坤愣了愣,心想我勒個去,你還參入過這件事?
他咋就突然對吳榮有種肅然起敬之感呢?
“怎么,你難不成還聽說過?”吳榮見他呆了那里,不由問道。
“沒有。”郭永坤趕緊搖頭,“我感覺應該是個大“工程”,聽你講。”
“怎么說呢……”吳榮托著下巴道:“簡單點來說,我國雖然一直在穩步發展,不過距離一個國際大國的標準,還有一定距離。原因有很多,可時代的發展告訴我們,一個大國的崛起,首先離不開的就是人才。
“然而我國截止目前,文盲依然不少,特別是一些貧苦地區的孩子,哪怕是每年十幾塊錢的學費,家庭都不見得能負擔得起。所以必須改變現狀。
“由國教委牽頭,多部門集體協商,我們準備發起一個幫助貧困孩子上學的計劃,暫定的名字就叫‘希望工程’。”
“這是一個很好的計劃,嗯……也很偉大!”夏櫻說完這話后,見大家都望向自己,不禁有些臉紅。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插嘴。或許是感同身受吧,作為一個女孩子,她曾經不止一次面臨輟學的危機。
所幸,她的成績一直很好,讓父母看到希望,以至于沒有聽取那些所謂的奉勸之言。然后父母就用那一把把蔬菜,供她念完小學、初中、高中,最終順利考進重點大學。
如此,才有了今天的她。
“確實偉大。”郭永坤點頭附和。
見他沖自己笑了笑,夏櫻長出口氣。
她的感覺沒有錯,郭總是一個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