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萱的喜事有條不紊的繼續進行著,除了云蘿,沒人知道茶山頂上、林子里的腌臜事。
十一月二十五,該來的親戚就都陸陸續續的到了,近的且不說,距離遠的客人卻都需要留宿,也虧得鄭豐谷剛造了大房子,有一整個院的空余房間,擠一擠,再往兄弟們家中借宿一晚,就都安排下了。
二十六的一早,天還未亮,整個院子就忙碌了起來,到辰時,有更多的賓客到了白水村,比如金家的老爺太太帶著金來,余家的三爺帶著余五公子余焱,屠大太太帶著大小兩個兒子聯袂而來,還有鎮上的其余富貴人家,甚至連縣太爺都攜著夫人在巳正抵達白水村。
鄭豐谷忙著接待這些賓客,大冬天的幾乎要忙出一腦門子的汗,劉氏因為有蘭香在旁邊幫襯著,反倒更得心應手。
把賀禮送上之后,屠嘉榮去了栓子家,金來和余焱則留在這邊,拉著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少年郎跟文彬湊在一起嘀咕,摩拳擦掌的商量著待會兒要怎么堵門,絕不讓李杜蘅輕易的把新娘子娶回去。
外面熱鬧,云萱的閨房之中也坐了不少人,姑婆鄭七巧正親自執梳給云萱通發,吉祥的詞兒一串一串的往外說,而其他人則把更多的目光落在云萱的那一身嫁衣上。
大紅的嫁衣,織金繡銀,仿佛有流光傾瀉,讓見慣了穿著花棉襖出嫁的新娘子的大嬸大娘們看得稀罕不已。
“跟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一樣。”
“看著比繼祖媳婦嫁過來的時候都富貴。”繼祖的媳婦可是地主家的小姐呢。
“聽說小蘿幾年前就跟金家定好了,要給她姐姐在繡坊里定做一身嫁衣,金家就一直等著小萱把婚期定下,他們好趕緊來量身做衣裳。”
“哎呦,小蘿對她姐姐可真好,光只是這一身衣裳怕就得好幾十兩銀子吧?也就穿了今天這么一回,以后可就得壓箱底了。”
“小蘿現在可是郡主,皇上老爺就是她的親舅舅,手指縫里漏出一點點就不只幾兩幾十兩的,哪里還會在乎這么點東西?”
又羨慕的,又驚嘆的,也有忍不住心里頭泛酸的,鄭玉蓮站在人群后面,嫉妒得眼珠子都不由得泛紅了,鄭云蘭不只想到了什么,眼神也有些不甘。
劉家的大舅母看看坐在梳妝鏡前的云萱,又看看站在身邊踮著腳張望的兩個女兒,眼珠子骨碌碌轉著,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通了發,鄭七巧就著手將云萱的滿頭青絲一縷縷的挑起綰成發髻,然后云蘿打開了一直捧在手上的錦盒,輕輕的托舉出了那頂紅寶石發冠。
屋里又響起了一陣抽氣聲,一雙雙眼睛全都落在發冠上,只覺得那反射出來的奪目光芒刺的她們眼睛疼。
“好大的一頂金冠,這得有幾兩重啊?”
“沒見識的,那當中的紅石頭才值錢呢。”
“還往下掛了好幾根金鏈子呢,這細細長長的要是不小心拉斷掉了一根,不得心疼死?”
云蘿的眼里也不由浮現了一絲笑意,又迅速隱沒,見姑婆已經將發冠固定好,就又把一對耳環奉上。
打扮得當,便要往臉上化妝了,脂粉輕敷,峨眉淺掃,將淡淡的胭脂在兩頰抹開,最后點朱唇。
劉氏終于從百忙之中抽出了時間,擠進屋里來看閨女,看到閨女著嬌艷的模樣,不由得看呆了一會兒,然后既欣慰又忍不住的失落。
她養了十八年的閨女,今天就要離開家門到別人家去了。
近午時,伴隨著一陣嗩吶鑼鼓的喧鳴聲從遠處傳來,大門外也點燃了炮仗,“噼里啪啦”的一下子就把所有聲音都給壓了下去。
鞭炮聲歇,大門轟然關閉,沒一會兒,喜樂聲也到了門外,還有大人和小孩的笑鬧起哄聲不絕。
喜樂吹奏了一會兒逐漸舒緩,然后響起了一陣“砰砰砰”的拍門聲,李繼祖的聲音率先傳入進來,“李家郎杜衡今日特來迎娶鄭家大姑娘,兩姓聯姻、締結良緣,請親家開門迎婿!”
“開門開門!”然后又是連串的拍門聲,伴隨著李狗蛋扯著嗓子的大喊聲,“快把新娘子交出來,不然要沖進去搶了!”
院子里或看熱鬧,或嚴陣以待的人們頓時發出一陣哄笑,領頭堵門的文彬忍不住翻一個白眼,正想開口,站他身邊的鄭嘟嘟就先一步嚷嚷了起來,“有本事你們就進來,大掃把都準備好了,一定把你們打回去!”
門里門外吵吵嚷嚷鬧成一團,少年們玩得開心,賓客們也看得高興。
鄉下人做什么都簡單沒有太多規矩,許多人家娶媳婦嫁女兒都是新郎直接進門,把新娘外往一接就完事了,因此對于眼前這又是堵門又是塞紅包,還有寫詩念詩的流程,鄉親們都看得津津有味,覺得有趣極了。
哎呀,這可真不愧是讀書人啊,連娶個媳婦的花樣都這么多。
大門內外越來越熱鬧,逐漸從斯文的言語交鋒升級到了純體力對抗,云蘿都忍不住走出房門看了一眼,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黑黝黝的李狗蛋踩著扶梯正從她家的圍墻上方露出半個身子,左腳一跨就坐上了墻頭。
院子里的人頓時驚呼一聲,鄭嘟嘟舉著根細竹竿就要去捅他,年齡大的少年們則用力頂著大門,她家大門正不斷的在開啟和關閉之間來回掙扎。
小孩的喊叫,少年的呼喝,圍觀大人們的鼓掌喝彩,還有不知何時又激昂了起來的喜樂聲,整個白水村都再沒有比這里更熱鬧的了。
云桃看得又緊張又著急,不由得在臺階上蹦跳著瞎指揮,“把門閂插上,那門閂插上!”
吳氏一巴掌就拍在了她的后腦勺上,“瞎呼喝啥?”
云蘿看了一眼就又退回到屋里,坐在凳子上看紅著臉坐立不安的云萱。
云萱被她看得臉更紅了,倒是稍稍的把注意力收斂一些,垂首緊張的揪著手指。
大門終于被推開了,喧鬧瞬間從門口轉移到了院子里,幾個少年簇擁著栓子往云萱的閨房這邊沖過來,然后又在房門外被一群小蘿卜頭攔住了去路。
于是以糖果開道,輕松的把他們對付了過去。
一群少年霎時擠進了閨房,抬頭便看到端坐在繡凳上的云萱,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云萱姐姐好漂亮!”李狗蛋真是個耿直少年,看著云萱的眼睛锃光發亮,然后用力推搡著栓子,把他往云萱的面前推。
栓子暈乎乎的往前走,然后被鄭家的伯娘、嬸娘和丈母娘給攔住了。
這次是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至少要等新娘子出門的時候才能與他接觸。
也就是說,他只能遠遠的站著看一眼新娘子,然后就被拉了出去應付岳家的親朋賓客。
時間正好到中午,喜宴開席,推杯換盞中,新郎官被老丈人領著挨桌的敬酒,從鄭大福到劉老漢,敬叔伯和娘舅,從長輩到親朋再到鄰里。所幸栓子本也是白水村人,在座的除遠來的親朋外他幾乎都認識,因此讓他少了許多拘謹。
云蘿在房里陪云萱吃飯,同坐的還有云桃和云梅,大姑家的陳家滿也在剛才被鄭玉荷硬塞了進來。
鄭家的幾位姑娘與這個表姐妹并不熟稔,畢竟鄭玉荷之前只與鄭豐年走動,等鄭豐谷和鄭豐收這兩個兄弟逐漸發達了,她再湊上來論兄妹、姐弟感情,無形中就多了一層隔閡。
親生的兄妹姐弟尚且如此,更不必說是表姐妹了。
陳家滿從小都是跟著大舅家的表姐表妹玩的,在鄭家分家之前,她每年也只在過年時會來一趟白水村,分家后,她雖母親來村里走親也只走外公外婆和大舅一家,這兩年倒是往另外兩個舅舅的家里也走得勤了,可惜云桃她們已經不稀罕跟這個鎮上的表姐妹玩耍了。
因此她現在坐在姐妹中,顯而易見的被排斥在外。
云桃往云梅的碗里夾了一筷子雞蛋糕,眼角瞥了眼陳家滿,又瞥了一眼,湊到云蘿的耳邊輕聲說道:“不曉得大姑咋想的,竟然讓陳家滿來陪二姐說話,她能說啥呀?我們根本就說不到一塊兒去好嗎!”
云蘿吃了一塊肉,對此不置可否。
云桃對她的反應早已經習慣了,或者說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回應,繼續自顧自的嘀咕道:“她昨晚上竟然還想把陳家滿留在這里跟三姐一起睡,真是異想天開。三姐你可要留神點,大姑心里不定在打著什么占便宜的小心思呢。”
她聲音壓得低,跟她隔了個人的陳家滿聽不見她在說什么,但看表情就知道肯定是在說些跟她有關的壞話,不由咬了咬嘴唇,連肉吃著都不覺得香了。
忍了忍,她終于忍不住的問道:“云桃,你在說啥?”
云桃坐正身體,特別端正的吃了口飯,然后懟道:“沒看見我在跟三姐說悄悄話嗎?你以前跟小姑云丹她們說悄悄話可從沒有告訴過我們。”
陳家滿頓時眼眶一紅,覺得心里委屈得要命。
云桃卻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委屈,看到她紅了眼睛就眉頭一皺,有些生氣的說道:“你干啥?今天可是二姐的大喜日子,你難道想要當著她的面哭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