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污修堤款項以致玉湖決堤,隱瞞災情導致流民四起,這些都屬于政事,出事后首先要被問罪的就是執掌政務的道臺和各州知府,與掌軍鎮守邊關重鎮的將軍總督并無干系。
雖然在流民四起的時候,滇南駐軍曾把守各地關卡,禁止滇南災民流落到外面,但甄慶完全可以說他是受各地官府所托,幫忙維護治安,預防滇南的人口大量流失,甚至以防災難過后有可能發生的民變。
維護當地百姓安危是他的職責,雖也能上達天聽,但是向朝廷上報災情卻并非他本職,主動上報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極易壞同僚之間的情分。
真是萬萬沒想到當地的官員會那樣膽大包天,竟意圖隱瞞災情以逃避朝廷的責罰。
他以為他們早已經上報了呢,天天盼著朝廷派出欽差來賑災,為了守住各大小關卡,不讓災民流竄出去,影響到鄰近州府的民生,將士們也十分辛苦。
即便明知道這些都只是借口而已,但沒有足夠切實有力的證據,甄慶頂多不過是被申飭幾句,受些不痛不癢的責罰,想要趁機把他從滇南挪開,卻還不能夠。
他在那里經營十多年,就算被擼了總督之職,新上任的總督也輕易站不住腳跟,甚至可能連命都要奉送在那兒。
甄慶之于西南就如同景玥之于西北,位置和距離的變化在很多時候并不能影響他們對軍隊的掌握,也不是皇上和朝廷說拔就能拔了的。
但滇南去年發生那樣大的水災,就算朝廷暫時沒有動他,他本身在當地甚至是軍中的威望也必然不同以往。
滇南的犯官們都被關押在了天牢,圍了吳國公府近一年的禁軍也在景玥回京的三天后撤離了,仿佛皇上已經確定滇南之事與掌軍的甄慶無關,更與甄家無關,罪魁禍首當是被關押在天牢里的那些貪官污吏。
云蘿在吳國公府外親眼目睹了禁軍撤離的整個過程,看著甄家大門前那兩尊去年才新換上的鎮門獸,手指在刀柄上摸了又摸。
景玥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笑得十分好看,說:“石匠雕刻這樣一對石獅頗為不易,就且放過他們吧。”
云蘿反駁道:“石匠以此為生,應該很高興有新生意上門才對。”
話雖如此,但她還是把手從刀柄上松開了。
主要是,這一次她沒道理。
她又不是無理取鬧的刁蠻姑娘,她其實可講道理了!
講道理的衛大小姐被景王爺從吳國公府的大門前拉走了,還拿話哄她,“回程時途徑蜀地,特意給你帶了蜀地特有的小東西,你或許會喜歡。”
“禮物?”云蘿一腳踏在馬車的車轅上,轉頭看他,語氣中有那么一點點驚訝。
景玥扶她上馬車,然后特別規矩的騎馬緊跟在旁邊,說道:“本該早兩天就送去府上,只是回京后白日里總不得閑,晚上又不好冒然登門,便耽擱了下來。”
這話說的,好像回京當天就半夜翻墻進衡陽長公主府的那個人不是他。
云蘿掀開簾子往外看著離得越來越遠的吳國公府,又轉頭看向景玥,“是什么東西?你直接派個人送來就行了。”
“那如何能顯示出我的誠意?”
云蘿懷疑的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簾子,安靜的等著他帶她去拿禮物。
景玥看著輕輕晃悠的布簾子,成功阻擋了他看阿蘿的目光,不禁悵然的暗嘆一聲。
馬車一路往瑞王府駛去,從側門進入。
這是云蘿第二次來瑞王府,府中的下人并不多,卻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干凈整潔,對上門的客人也十分恭敬。
據說,瑞王府是整個京城最難進的府邸,自景玥的父母雙雙過世之后,就再沒有設宴邀請過賓客,就連當年皇后出嫁也只請了幾個世交而已,比皇宮還要拒人千里。
云蘿倒是沒有不被歡迎的感覺,甚至,她剛一進前院花廳就見到了老太妃,就好像是特意在這里等著她似的。
老太妃拉著云蘿的手,笑得臉上都起了好幾層褶子,既高興又帶著幾分責怪的說道:“你這丫頭,回來快一個月了都沒有來看看我這個老人家,害我天天盼,盼得眼睛都圓了。”
這話若是換一個人面對,不知要多受寵若驚,云蘿卻莫名覺得老太妃看她的眼神讓她有些不自在,便垂眸說道:“不敢打擾您老清凈。”
“真是傻話,別人我自然懶得多看,你卻不同,老身一見你就覺得喜歡,恨不得留你在身邊日日看、時時看,你若是我家的小姑娘,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景玥忽然輕咳了一聲。
老太妃轉頭就瞪他一眼,然后繼續笑瞇瞇的跟云蘿說:“端午那天也沒好好的說上幾句話,之后又一直沒尋著機會問上幾句,你祖母一個人在江南可還好?何時能進京來跟我們這些老姐妹見上一見?她再不回來,老身怕是要見不著她了!”
云蘿便說:“祖母她身體康健,每日清晨都要練武半個時辰,精神極好。您老也身體安康,定能長命百歲。”
老太妃一樂,揮揮手說道:“古來幾人能長命百歲?我如今就已經很長壽了,唯一惦念的也只有這不成器的孫兒,還有就是能在故去前再見一見你祖母。”
景·不成器的孫兒·玥支著下頜懶懶的坐在旁邊椅上,聞言便說道:“衛老夫人不能進京,您老可以到江南去找她玩啊。”
老太妃又瞪了他一眼,“嘖”一聲,然后拉著云蘿的小手手一臉憂傷的感嘆道:“老了就玩不動了,也禁不起長途顛簸,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了。”
云蘿抿著嘴角,如果仔細看,還能看出她的眼神有一點僵直和呆怔,不知要如何溫和又不失禮的安慰明顯就是在討安慰的老太妃。
想了想,她勉強想出一句,“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價值,怎會沒有用處?”
老太妃笑瞇了眼,又仿佛發現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瞇瞇的看著云蘿,有種忍不住想要逗她的蠢蠢欲動。
這衛家的小姑娘真是越看越可愛,冷冷淡淡說話的模樣更可愛。
這么可愛的小姑娘若是不能討來當孫媳婦,真是想想都覺得心痛。
于是,老太妃強行忍住了逗弄云蘿的心思,免得嚇壞小姑娘,增加孫兒求娶路上的難度。
她要做一個慈祥、溫柔、善解人意的祖母!
打定主義,她轉頭跟景玥說:“淺丫頭難得來一趟,上回也沒來得及好好招待,你帶著她在府里到處走走看看,只管做你們要做的事,不必在這兒陪我這個老婆子。”
接收到祖母的眼色,景玥斂眸掩住了眼中的笑意,然后站了起來朝老太妃垂手說:“我從蜀地給阿蘿帶了個新鮮玩意兒,您老人家要不要一塊去看看?”
老太妃揮手拒絕道:“那都是你們年輕人玩的玩意,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你們自個玩的開心就好。”
景玥與她告退一聲,然后拉著云蘿退出了花廳。
老太妃看著兩人相攜離開的背影,笑瞇了眼,隨著目光移動,又在景玥拉著云蘿的手腕上頓了頓,臉上的褶皺都仿佛要放出光來。
真沒想到,有生之年她竟然還能看到她這個不解風情、絲毫不知何為憐香惜玉的孫兒會費盡心機的占小姑娘的便宜。
這邊,老太妃在自顧自的偷樂,越想越美。那邊,景玥也帶著云蘿到了王府的花園,把她帶到了一個籠子面前。
他指著被關在籠子里的那個毛團說道:“我走過不少地方,但這東西似乎只在蜀地出現,且性情暴躁,十分兇猛。我覺得你或許會喜歡,便捉了一只來送你。”
云蘿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只暴躁的兇猛毛團,不帶情緒的感嘆了一句:“哦,熊貓。”
這籠子里關著的不正是一只黑白分明的熊貓嗎?還是一只奶聲奶氣的小熊貓。
站在籠子邊負責照顧的侍從茫然抬頭,說道:“啟稟郡主,此乃食鐵獸,別看它長著似乎很笨拙,實則性情殘暴,行動十分迅猛,能輕易的咬碎人骨。”
在他說話的時候,云蘿已經打開了籠子,并朝籠子里伸進了手。
侍從驚呼了一聲:“郡主小心!”
幾乎同時,籠子里的熊貓已張開大嘴,舞著爪子朝云蘿猛撲了過來。
侍從的臉色大變,也朝著籠子猛撲了過去,一頭阻止食鐵獸對郡主的攻擊,但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他眼睜睜看著食鐵獸撲到了郡主的身上,然后被郡主抓著脖子后面的皮毛,單手拎了起來。
“呀!”食鐵獸在她的手上掙扎,發出一聲如孩童一般的清脆叫聲。
云蘿一巴掌拍在它的腦門上,又在它茸茸的皮毛上強行擼了一遍,特別平靜的說:“安靜點,不然燉了你。”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聽懂了她的話,或者只是單純的被她武力壓制,這食鐵獸竟然當真安靜了下來,看上去又憨又萌。
侍從:“……”從未見過它這樣乖巧的模樣。
景玥走到云蘿身邊,歪著頭看她,桃花眼里盛滿了溫柔笑意,“這禮物是否合你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