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七安心里陡然一沉,抬手一抓,攝來倚靠在假山邊的佩刀,大步迎上眼圈紅腫的少女:“他在哪里?”
“已經送回莊里了。”
秋蟬衣帶著許七安朝外走去,一邊抽泣,一邊說:“凌云是被人送回來的,腿被人砍斷了,我們召不出他的魂魄,白蓮師叔說他有心愿未了。”
許七安嘴角抿出一個冷厲的弧線。
穿過花園,順著青石鋪設的路,兩人來到一處院子,臨近后,聽見一聲聲哀泣。
院子里人頭攢動,主屋的門敞開著,金蓮和白蓮,楚元縝和李妙真等人都在屋中。其余弟子站在院子里。
此外,許七安還看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墨閣的柳公子。
許七安跨過門檻,目光掃了一圈,落在床上,那里躺著一個年輕人,雙眼圓睜,臉色慘白,早已死去多時。
他的雙腿從膝蓋處被斬斷,切口平齊,出手者不但實力強大,武器還異常鋒利。
許七安深吸一口氣,讓聲音保持平靜:“誰干的?”
柳公子拱手,沉聲道:“是一個神秘的年輕人,穿著白袍,身邊領著兩個戴斗笠的巨人。聽說他在三仙坊和地宗的藍蓮道長發生沖突,身邊的巨人一巴掌就把藍蓮道長打傷.........”
酒樓堂內屬于相對封閉的空間,雙方距離不會太遠,武者對其他體系有壓倒性的優勢,但哪怕藍蓮道長在蓮花道士里屬于中下游水平,對方實力,至少也是資深四品。
許七安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柳公子繼續說道:“而后,那人當眾發布懸賞,一口氣取出四把法器,揚言說,誰能斬許公子一臂,就賞一把法器,斬四肢,賞四把。若能斬下,斬下許公子首級,便將整個劍盒里所有法器都贈予立功者。”
李妙真冷笑道:“狂妄自大。”
她似乎比許七安還要憤怒。
楚元縝眉頭微皺,理智的分析道:“如此看來,那白袍公子是沖著寧宴你來的?”
恒遠雙手合十,搖頭道:“阿彌陀佛,貧僧覺得不太可能,許大人之前身在京城,今日剛來劍州,消息不可能傳的這么快,甚至引來他的仇人。
“除非那位白袍公子本身就在劍州,但柳公子說過,那人身份神秘,并非劍州人士。所以,他應該是沖著蓮子來的。”
恒遠大師智商還是在基準線之上的,大概和李妙真不相上下。
金蓮道長看向許七安,沉聲道:“你對這人有印象嗎?”
“我不認識他。”許七安搖頭,頓了頓,冷笑道:“但我大概明白他屬于哪方勢力了。”
縱觀九州,諸多勢力,各大體系,誰能輕易拿出這么多法器,并視如草芥?
司天監可以!
但司天監不是唯一,準確的說法是,術士才能做到。而且必須是高品術士,到了四品陣法師,才能煉制法器。
那位白袍公子背后有高品術士支持。
非司天監出身的高品術士,許七安可就太熟悉了。
我身上的氣運和神秘術士團伙有關,而他們本想在借著稅銀案對我下手,那個白袍公子哥應該知道氣運的事,否則,他不會對我展現出如此強烈的敵意。
神秘術士團伙終于要對我下手了?
許七安呼吸略微急促。
但很快他否定了這個猜測,恒遠大師說的沒錯,這是一場偶遇,那白袍公子哥應該是恰逢其會,知道了他身在劍州。
如此高調的作態,不符合那位神秘術士的風格,應該不是他在幕后操縱,是運氣使然,讓我和那個白袍公子哥遭遇...........
這樣的話,對我來說,這或許是一個機會。
殺了他,招魂,解開一切疑惑。
眾人見他沉默,沒有想要解釋的跡象,便沒有追問。
柳公子說道:“而后,那位白袍公子抓住了凌云,斬了他的雙腿,并讓他爬著回去。我當時并不在場,得知消息后,就立刻趕了過去。”
說到這里,柳公子露出怒容:
“我看見凌云在街上爬著,拖出長長的兩道血跡,他當時已經意識模糊了,還在努力的爬.........那白袍公子就在凌云邊上跟著,手里捧著梅子酒,笑嘻嘻的看熱鬧,不允許旁人去救凌云。
“凌云一直爬到鎮子外才死的,等那位白袍公子離開,我,我才敢上前,把他帶回來........對不起。”
李妙真咬牙切齒。
白蓮道姑俏臉如罩寒霜,她剛才已經聽過一遍,但依然難掩怒火。
“金蓮師兄,我天地會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嗎?誰都可以踩一腳。”白蓮道姑哀聲道:“凌云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孩子。”
金蓮道長看著許七安,沉聲道:“他的魂魄召不出來,眼睛也合不上去,你有什么要對他說的嗎?”
許七安走到床邊,無聲的看著凌云,半晌,輕聲道:“我已經知道了。”
他伸出手,在凌云臉上抹了一下,眼睛合上了
許七安如遭雷擊。
金蓮道長安慰道:“對于道門弟子來說,死亡不是終點,我們會把他的魂魄養起來的。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在我們身邊。”
許七安不置可否,看向眾人:
“那么現在的局勢很危險了,武林盟、地宗、淮王密探以及這個突然出現的家伙,他的實力不清楚,但身邊兩個扈從最少是巔峰的四品。而且,法器眾多是可以預料的。
“明日,即使我們有陣法加持,光憑我們幾個,真的能抵擋這么多高手嗎?”
這個問題,在場眾人也思考過,結論讓人失望。
先前沉浸在凌云遭遇的怒火里,一直沒有人提及罷了。
金蓮道長眼里閃過憂色。
“讓所有弟子退出院子,我有一個想法.........”許七安低聲道。
眾人立刻看了過來。
白蓮道姑出門,遣散了院內的弟子們。
待房門關閉后,許七安緩緩說道:“既然主場的優勢被壓縮,與其明日等待敵人集結,不如主動出擊,分而化之。”
他迎著眾人的目光,沉聲道:“殺過去,黃昏后,殺過去!”
白蓮道姑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胡話,脫口而出:
“不行的,我們要守護蓮子,怎么能殺到鎮子去。再說,鎮子如今高手如云,你們如果沒有陣法的加持,根本不可能戰勝他們。”
舍棄主場優勢,殺入敵營,這是在自尋死路。
許七安說道:“那家伙故意把動靜鬧的這么大,并折辱凌云,不就是想引我過去嘛,他肯定知道我的底細,了解我的脾氣。”
不管是當初刀斬上級,還是云州時的獨擋叛軍,乃至后來的斬殺國公,都足以說明許七安是一個沖動暴躁的武夫。
那家伙白日里的所作所為,要么是性格本就如此,要么是想引他自投羅網。
“那你還去?”李妙真蹙眉。
“我說要殺過去,但我沒說要在鎮子里打。”許七安冷笑道。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楚元縝一愣。
許七安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分析:
“明日,鎮子上集結的勢力會大舉進攻,我們要承受所有壓力。武林盟的高手,地宗的高手,淮王的密探,以及新出現的那個小雜種。正因為這樣,即使有陣法加持,我們也未必能勝。
“但如果提前分割敵人呢?”
一刻鐘后,許七安離開院子,看見天地會的弟子們沒有散去,集結在院子外。
秋蟬衣紅著眼圈,往前走了幾步,少女臉上帶著期盼:“許公子,你,你會為凌云報仇的,對吧。”
許七安無聲頷首。
眾弟子作揖行禮。
小鎮,某處民居,蓉蓉姑娘坐在院子的小木扎上,托著腮,望著天空發呆。
“你在擔心什么?”
柔媚動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蓉蓉連忙從小木扎蹦起,低著頭:“樓主。”
蕭月奴微微頷首,秋水明眸在蓉蓉身上轉了一圈,笑道:“回來后,你便四處打聽那位公子的身份,瞧上人家了?”
蓉蓉一愣,苦笑搖頭。
“看來是瞧上他了。”
“不,不是........”
蓉蓉剛要解釋,蕭月奴的一句話便讓她啞口無言:“我說的是許七安。”
蓉蓉細若蚊吟的說:“也不是啦,弟子只是敬佩他,仰慕他,才為他擔心。”
仰慕是不分男女的。
比如和她關系極好的墨閣柳公子,也非常仰慕許銀鑼。
蕭月奴點點頭:“那位白袍公子哥,來歷神秘,身邊的兩個扈從實力極其強大,即使在劍州,也屬于頂尖行列。他自身實力沒有展露出來,但也覺不弱。”
蓉蓉憂心忡忡:“我能感覺出來,很多人都被那些法器誘惑了。明日許銀鑼恐怕危險了。”
“惹上這么強大,又財大氣粗的敵人,危險是不可避免的。不過,許銀鑼實力同樣不弱,又有金剛神功護身。雖然不是那兩個扈從的對手,但逃命是沒問題的。”蕭月奴寬慰道。
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黃昏后,小鎮的客棧。
白袍玉帶的仇謙,負手站在窗邊,兩名巨漢坐在桌邊,一個沉默不語,一個沉聲勸誡:“少主,你這樣會打亂計劃的,這樣做是不被允許的。”
仇謙冷笑道:“我的處境,你應該清楚。什么都不做,只會讓我更加艱難。可是,若能擒拿許七安,把他帶回去。
“一切的威脅和覬覦,將煙消云散,再無人能撼動我的位置。”
左使繼續勸誡:“一個擁有大氣運的人,總會逢兇化吉。即使是那位,也只能順其自然,否則他早就死了,還需要您出手?”
仇謙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悅:“氣運并不是萬能的,不然,誰還修行?都爭奪氣運算了。”
他扭頭,看了一眼西邊的落日,嘖了一聲:“看來是小覷他了,竟然沒有上鉤,嗯,也有可能是身邊的同伴攔住了他。”
正說著,客房的門敲響,繼而被推開。
仇謙皺著眉頭回身,看見一個俊美無儔的年輕人站在門外,后腰別著一把佩刀,冰冷的目光掃過三人。
看著這個顯然是易容了的家伙,仇謙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許七安!”
“是我!”許七安點頭,給予肯定的答復。
“你果然來了。”
仇謙露出計劃得逞的笑容:“我分析過你的性格,沖動強勢,眼里揉不得沙子。我在鎮上公然挑釁,殺了那個地宗弟子,以你的性格,絕對不會忍。”
“我猜到了。”許七安點頭,再次給予肯定的答復。
“那你有沒有猜到,地宗的入魔道士,淮王的密探,此時已經把整個客棧包圍了。”仇謙笑容里帶著掌控局勢的自信:
“有位前輩告訴過我,每個人的性格都有弱點,只要把握住,就能一擊致命。”
幾道強橫的氣息靠攏了過來,逼近客棧。
仇謙臉上笑容更甚。
“你確實把握住了我性格的弱點。”
始終面無表情的許七安露出了冷笑:“自作聰明的家伙。”
話音落下,一道白衣人影突兀的出現在房間,伴隨著低沉的吟誦:“海到盡頭天作岸,術到絕頂我為峰。”
他一腳踏下,地面亮起陣紋,迅速覆蓋整個客房。
下一刻,在場所有人都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