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淵不是剛攻陷巫神教總壇?不是鑿穿炎國腹地?”
錢青書驚的瞪大眼睛。
按照諸公們的預估,損失慘重的巫神教極可能忍氣吞聲,養精蓄銳。
亦或者,初步安撫了百姓,修繕了城池,再調兵遣將,而這些工作,沒幾個月,乃至半年時間,根本別想完成。
戰火發生在巫神教疆土,百姓難逃,城池淪陷,連總壇都被攻陷、破壞。
戰后的重建、安撫等等事宜,可是一個漫長且麻煩的過程。
誰想,距離魏淵攻陷靖山城,也就一個月不到,炎康兩國竟集結八萬軍隊,攻打玉陽關?!
這不符合戰爭常態的行為,讓在座的幾位大學士又驚又怒又茫然。
王貞文面沉似水:“戰況如何..”
頓了頓,他改口道:“襄州被攻占了幾座城?”
兩國聯軍八萬,敵軍裹挾著復仇的烈焰,必然舍生忘死。而邊境守軍經歷了魏淵的戰死,士氣低迷是可想而知的。
數量又懸殊,加之李義回京...等等信息都在告訴王貞文,玉陽關淪陷了,襄州百姓正遭遇著鐵騎的踐踏。
這讓城府深厚的老首輔有些焦慮,以致于坐立難安。。
聞言,李義本能的露出了笑容,眼里閃過一絲憧憬。
他笑了...趙庭芳等人神色略有呆滯,而后便聽李義說道:
“幸好當時許銀鑼在,他幾乎以一人之力,助我們擋下了敵軍。”
聽到這里,大學士們本能的松了口氣,鑒于許七安以往的辦事能力,他總能把事情解決,不管是通過暴力還是其他極端手段。
旋即覺得不對,許七安的修為水平,“一人之力”這四個字從何說起?
王貞文眉頭微皺,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李義道:“許銀鑼單人鑿陣,殺穿敵軍,共斬敵軍萬余人,殺康國統帥蘇古都紅熊于千軍之中一刀斬殺炎君努爾赫加”
聽著李義娓娓道來,大學士們都驚呆了,一張張老臉上凝固著相同的表情。
王首輔捧著的茶杯緩緩歪斜滾燙的茶水再次流淌然后把他給燙的驚醒過來整個人幾乎一顫。
“屬實?!”
王首輔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顫。
“卑職不敢謊報軍情,卑職已經將塘報送到兵部了,來此是受了張指揮使之托希望首輔大人和諸位大人能盡早做決斷,派援軍前往三州邊境。”李義道。
王首輔緩緩點頭,道:“你且去外頭等候我等商議片刻。”
等李義走后議事廳一時沉默。
眾學士的腦海中不約而同的浮現京察之年那個小銅鑼的身影。彼時的他還只是一個依仗魏淵寵幸上躥下跳的小人物。
而今魏淵戰死,他卻成為能獨擋一面的傳奇人物。
物是人非。
趙庭芳感慨道:
“想不到,他竟然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短則五年,長則十年取代鎮北王成為大奉第一武夫不成問題。”
城下殺敵近萬一刀斬了炎君努爾赫加。
僅憑這份功勞封侯爵不在話下。
可惜這樣的人物,當初一刀砍斷腰牌,不再當官。
性格火爆的錢青書冷哼道:
“陛下為了淮王為了皇室顏面,徹底與他決裂。他不可能再入朝為官。而且以許七安的性格,就算陛下既往不咎,他也不會再回朝廷。”
可惜,太可惜了!
華蓋殿大學士低聲道:“魏淵死后,他也許會離開京城”
大學士們沉默了。
錢青書一拍桌子,嘴唇張了張,終究沒有罵出那兩個字。
王首輔掃了一眼這位至交好友,扯開話題:“沒想到,巫神教的報復來的如此迅捷,這并不合理。”
建極殿大學士陳奇,思考片刻:“努爾赫加可能被仇恨沖昏頭腦,但康國不至于,其上更有巫神教的高品巫師。
“靖國在北境交戰,炎國損失慘重,急需休整,也就康國兵力保存尚好。這般洶涌而來,或許能逞一時之快,但大奉一旦反應過來,調兵遣將,對于炎國來說,會有滅國的風險。”
現在的局勢是,北境的靖國有妖蠻牽制,靖山城總壇淪陷,中低品巫師死傷慘烈。
只要大奉咬咬牙,再跟巫神教打一場大型戰役,炎國就會有滅國的危險,康國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王首輔才提議從各州再調兵馬,但被元景帝否決。
大學士陳奇環顧眾人:“那么是什么原因,讓他們不顧一切的南侵?”
“或許監正能告訴我。”王首輔沉聲說,接著看向錢青書,道:“青書,把那位將軍請進來。”
李義重新進入議事廳,王首輔語氣溫和:“還有什么事?”
李義猶豫了一下,道:“陳嬰可有抵達京城?”
王首輔略一回憶,想起陳嬰是誰了,搖頭道:“不曾,此中還有何事?”
看來他沒這么快李義頓時露出憤慨之色:
“除了出征時所帶的糧草,后勤部隊就再沒送糧草支援過一次,大軍在敵方廝殺,三州戶部卻斷了我們的補給。我們撤回后,找三州戶部官員質問,才知道軍糧沒了。”
此言一出,在座的大學士們臉色大變,錢青書“蹭”的就站了起來。
王首輔指頭疾點桌面,語氣更急:
“什么叫軍糧沒了,大軍出征前,押往邊境的糧草呢?三州戶部沒有清點嗎?你們沒有清點嗎?押運官呢?糧草督運呢?”
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糧草排第一位,十萬人,人吃馬嚼,沒糧草是要嘩變的。
“我們自然是派人清點過的,但等我們撤回來時,才發現糧草沒了,早已被人偷偷運走。押運管和糧草督運等負責的官員不知所蹤。
“陳嬰找戶部官員質問,那些狗官只說是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說。所以..陳嬰一怒之下就把他們全砍了。”
李義低著頭,說完這一切。
猶如五雷轟頂,大學士們身子一晃。
“奉命行事,奉了誰的命?奉了誰的命?!那,那個陳嬰.誰讓他把人都砍的,他把人砍了,我們問誰去?
“莽夫,該死的莽夫!”
性格暴躁的錢青書氣瘋了。
唯有王首輔枯坐不動,久久的沉默著,等大學士們吵的差不多了,他默默的把手邊官帽拿起,戴好,緩步往外走。
“我去見監正。”
他的聲音無喜無悲。
此時的兵部衙門,兵部尚書坐在堂中,審視著塘報的內容。
上面記載兩件事,其一,炎康兩國聯軍攻打玉陽關,為許七安一人所敗,斬萬敵,殺炎君,聯軍潰敗!
其二,糧草無故失蹤。
除了塘報之外,還有張開泰手書一份,懇請兵部尚書和張行英等御史幫忙救陳嬰。
殺戶部官員,已經形同嘩變。
自古嘩變,士卒可恕,領頭者必死。
兵部尚書是魏淵一手提拔的人,是魏黨的骨干。
兵部尚書沉吟許久,召來心腹,道:“把塘報內容泄露出去,只說其一,不說其二。”
糧草的事,尚未有定論,且關系重大,現在不宜泄露。
但許七安的事跡可以傳播,目的是宣揚此戰的勝利。陛下不是猶豫不決嗎,不是不愿給魏公身后名嗎?那他就推一把。
很快,許七安一人獨擋炎康兩國的事跡,便在“有心人”的推動下,在京官口中,以及市井之中開始傳播。
內城某座高檔酒樓里,一群京官結伴而入。
進了包間,點好酒菜,大肆談論著,一名京官小酌幾杯后,說道:
“剛才兵部的一位好友那里得知消息,前日,炎康兩國聯軍集結八萬精銳,攻打玉陽關。”
同僚們臉色大變:“襄州淪陷了?”
“沒有沒有。”
那京官擺擺手,環顧眾人,繪聲繪色道:“恰好許銀鑼在場,一人一刀,殺了兩萬多敵軍,殺了康國的統帥,連那炎君都被他斬了。”
“胡說八道,多吃點菜,少喝酒,盡說醉話。”同僚們不信。
“此事啊,千真萬確。索性這么大的事你們遲早會知道,我騙你們作甚。難道蘇某的名聲不值錢?”
“到底怎么回事,快說說”
包間外,伺候著的小二聽的清清楚楚,當即就跑下樓,興奮的面紅耳赤,去找了掌柜。
“掌柜的,掌柜的,出大事的。”
柜臺后的掌柜臉色一變:“有客人打架?”
小二連連擺手,然后手舞足蹈,大聲道:“炎康兩國八萬聯軍攻大邊境,被,被許銀鑼一個人殺了個精光。連炎君都死了。”
喧鬧的酒樓大堂,瞬間一片寂靜。
某座勾欄。
“你聽說了嗎,許銀鑼在襄州邊境獨擋炎康兩國十萬大軍,殺的片甲不留。”
“許銀鑼不是在京城嗎?”
“誰告訴他在京城的,這是朝廷機密情報,我是一個親戚在朝為官,才知道這件事的。整整十萬大軍啊,好家伙,尸體堆起來都比城墻還高了。”
巷子口。
有人大聲吆喝:“大家聽我說,我接下來要講一件振奮人心的大事,你們可以不信,但我能保證,句句屬實。”
“什么事?”
行人紛紛駐足圍觀。
吆喝者宣布道:“昨日,許銀鑼在玉陽關,一人獨擋巫神教十五萬大軍,一刀一萬,十五刀后,敵軍灰飛煙滅。”
“此言當真?”有行人不信。
“我也聽說了,但據說是二十萬大軍,不是十五萬,你莫要抹黑許銀鑼的功績。”
“咦,不是二十五萬嗎。”
“這是謠言吧?”
“什么謠言,如果是許銀鑼,那肯定能做到的。你們忘了?去年云州時,許銀鑼便一人獨擋兩萬叛軍,以一己之力平定叛亂。”
人群里,不斷有人出聲。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在京城民間迅速傳播。
京中百姓喜聞樂見,一臉“不愧是他”的表情,有人興高采烈,認為天佑大奉。
有人則愁眉苦臉,認為許銀鑼再這樣下去,人間就容不得他了,他要上天去了,大奉承受不了這個損失。
皇宮。
太子從心腹官員那里得知第一手消息,呆若木雞,心中震驚程度,不亞于聽聞魏淵戰死。
得知消息后,他的第一反應是去找臨安。
臨安和許七安互有情愫這件事,太子在福妃案時,就已經察覺出來。尤其是他那個不知人心險惡的胞妹,說一句情根深種也不為過。
隨著許七安表現出的能力越來越強,太子心情萬分復雜,一方面是他得罪了父皇,注定死路一條。
另一方面是他實在太好用了,好用的讓太子覺得,如果把姓許的招攬到麾下,自己的皇位都會更加穩固。
別的不說,一位修為高絕的巔峰武夫,如果死心塌地的為自己效忠,那起碼他安危無虞。
現在,太子愈發認定這個事實。
出了東宮,很快就來到距離不遠的韶音苑,在侍衛的通知下,他在后花園看見了穿紅裙子的胞妹。
她臉蛋圓潤白皙,五官精致如刻,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總給人含情脈脈的感覺,嫵媚卻不妖冶,顧盼間風情萬種,卻不輕浮。
作為兄妹,太子對臨安的美貌有天生的免疫力,但此刻,只覺得臨安的美貌、內媚,實在是一件絕佳的武器。
“太子哥哥怎么有空來我這兒。”
臨安坐在涼亭里,賞著秋景,回眸一笑百媚生。
太子大步入內,爽朗笑道:“來與妹妹分享一件大事。”
把許七安在玉陽關的壯舉說了一遍。
頓了頓,試探道:“臨安啊,許七安真是難得的俊杰人才,你對他是什么看法?”
雖然他的這番話,有利用妹子籠絡人心的嫌疑,但身為太子,這是基礎的操作。
臨安呆住了,漂亮的鵝蛋臉許久沒有表情。
過了好久,她低聲道:“他去東北邊境了呀..”
“是啊,一人鑿陣,斬殺萬人,嚇退五萬敵軍,大奉史冊中都罕見的壯舉啊。”太子興奮道。
臨安卻只覺得心疼,是什么讓他不遠萬里趕往邊境,身先士卒鑿陣拼殺?
魏淵的死,想必對他打擊很大吧。
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最先考慮的,永遠是他的喜怒哀樂,而不是因為他所帶來的榮耀和輝煌。
當然,臨安同時聽見了自己砰砰狂跳的芳心。
那個男人,已經具備挑翻天宮,帶著天界公主下凡的能力。
御刀衛所在的軍舍里,許平志收到了一位位同僚、上級慶賀。
“恭喜許大人,許家真是一門忠烈,二郎隨軍出征,大郎獨守邊境,立下汗馬功勞。”
“要我說,還是許大人的眼光好,早看出許銀鑼是天縱之資的武道奇才。”
“是啊是啊,虧我以前還暗罵許大人不當人子呢。”
這句話就不用說了,你這個粗鄙的武夫..許平志心情復雜的微笑應酬。
觀星樓。
一襲緋袍的王貞文登上八卦臺,記憶中,他登上觀星樓頂的次數,不超過五次。
他見監正的次數,同樣不超過五次,這位大奉的守護神,坐觀人間五百載的神仙人物,明明身在紅塵,卻發現脫離了紅塵。
自打王貞文入朝為官以來,真正見監正出手干預朝政的,只有上次逼元景帝下罪己詔。
你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呢王貞文嘆息一聲,而后道:
“令徒...可是身子有恙?”
不遠處,楊千幻蹲在那里,背對著兩人,不停得碎碎念,王貞文隱約間聽見幾個字:
“我沒有嫉妒,我沒有嫉妒可惡的許寧宴,可惡的許寧宴,可惡的許寧宴...”
“不必理會。”
仙風道骨的監正,似是噎了一下。
王貞文點了點頭,把兩份塘報的事說了一遍,作揖道:“請監正教我。”
前一份塘報是魏淵戰死,后一份塘報是糧草的事。
監正背對著他,手里捻著酒杯,輕笑道:“首輔大人覺得,這大奉,誰能斷十萬大軍的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