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醫者在手術臺上，總有一種自己不是醫生，而是別的什么職業的錯覺。
骨科醫生總覺得自己是一個木匠，牙科醫生總覺得自己是一個車珠子的，而張子凡此刻，覺得自己像是一名兢兢業業的電焊工人。
這臺沒有先例的手術，如今對于他最大的挑戰已經不在于單項操作本身了，而是長時間重復勞動下，不能懈怠，不能出錯。
這是一場精神層面，專注度的馬拉松賽跑。
終于，當最后一根神經纖維被鏈接到相應的視網膜區域后，張子凡長舒一口氣，放下顯微探針，笑著說道，“孔主任，后面又得交給你了！”
這時候的孔祥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了。
誠然，他還無法確定，張院長認認真真一根根連接的視神經纖維有沒有弄錯，但直覺告訴孔祥，這事有譜！
因為當初他的神經損傷，之所以修復困難，就是那些小神經束對接難以判斷運動神經和感覺神經。
而此時，神經束與神經束的連接，進化成了神經纖維與視網膜的連接，這個年輕人依然沒有任何畏手畏腳的退縮。
“院長……你是怎么做到的？為什么能夠確定不同神經的性質？”孔祥終于問出了憋在心中許久的問題。
“觀察力，還有天賦。”
張子凡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只好模模糊糊地編了個萬金油的理由。
“懂了！”孔祥用力點了點頭，同時眼睛中閃出了光芒。
如果汪潔在這里，一定能認出丈夫眼睛中的這種光芒。
當他還是初出茅廬的年輕醫學生時，每次一有了新的研究方向，有了新的醫道追求，孔祥都會流露出這樣的眼神。
而隨著他漸漸站在眼科，尤其是眼底病手術方面的頂尖，他眼睛中的光芒就漸漸內斂了。
雖然醫道漫漫，路無止境。
但越是到達巔峰，進步和探索就越是緩慢，更多依靠的不是激情，而是韌性。
不過，今天這束光芒再次綻放，頗有些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意味。
然而孔祥是綻放了，張子凡卻懵逼了。
“懂了？你又懂了？都懂啥了？我怎么不是很懂？”
“哈哈，我都懂啦！院長你不用講得那么含蓄，我可不怕打擊！
雖然論手術天賦我不如院長你，但是觀察力這種東西，應該是可以通過后天的努力進行提升的吧？”
孔祥笑了笑，接著專心致志地進行眼球復位。
當張子凡渾身疲憊地走出手術室，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了。
11月，夜幕也漸漸變得更早降臨。
如果不出意外，李超的手術應該很成功。
張子凡用預設之眼看過了，這個被他命名為“浩然視神經轉移修復術”的術式，在完美手術的狀態下，可以將那只受創的眼球功能恢復至178.5。
怎么說呢……
克總的眼睛設計就是霸道啊，遠比人類的眼睛功能更加強大。
不過“完美手術”只存在于理論中。
即便張子凡A的顯微外科技能，與孔祥A的眼外科技能強強聯手，距離“完美手術”依然還是有著不小的距離。
所以最終，受損眼球的功能大約只能恢復135左右。
嗯，或許不應該用“只能”來形容。
總之，李超術后還有漫長的恢復期，最終會變成怎樣的情況，只能繼續等待。
張子凡唯一能做的，就是督促護理組做好對他的后期護理，預防繼發感染。
與此同時，還有一件事情讓張子凡比較擔心。
那就是孔祥的精神狀態似乎有些不穩定。
雖然他看上去依然是那副文質彬彬的儒雅模樣，但張子凡隱隱感覺，在他平靜的外表下的，是一顆蠢蠢欲動的心。
甚至在沖澡的時候，張子凡還聽到孔祥在換衣間里給翟強打電話。
隱隱約約的，張子凡聽到了“二十個豬頭”、“十斤豬眼”之類的詞語。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啊！
張子凡很清楚，之所以自己能夠做到視神經的轉移連接，靠的是1的汗水和99的“特殊技巧”，這些并不是孔祥能夠學會的啊！
張子凡真怕因為自己的隨口忽悠，一代眼科天才就此誤入歧途、走火入魔，一腳踏進視神經研究的深坑里去。
這樣的話，自己的罪過好像也沒比那個行兇的罪犯輕多少啊！
搖了搖頭，張子凡決定先把這事放一放。
或許老孔他只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等過段時間被無情的事實暴打，發現這條道路根本行不通，他就會浪子回頭，改變方向了吧……
由于手術結束的比較晚，張子凡讓楊婷婷不要管自己，先回去吃飯。
不過當張子凡推開院長辦公室，卻看到了滿滿一桌食材、熱騰騰的電銅鍋，還有圍著卡通圍裙，趴在桌子上一邊睡覺一邊流口水的楊婷婷。
請問，面對這樣的場景，張子凡心中應該滿是感動，對嗎？
對……個屁啊！
感動確實是蠻感動的。
但銅鍋里水都燒干了，眼看就要出事故了！
張子凡連忙沖上去拔掉電源，然后向銅鍋里加水。
隨著清水遇到高溫的銅鍋，瞬間刺啦啦地升騰起一片白霧。
看了一眼小師妹，呼哈呼哈睡得依然很香，完全沒有受到打擾。
張子凡哭笑不得地搖搖頭，然后重新開始置備鍋底。
大約十五分鐘后，楊婷婷小巧的鼻尖隨著漸漸彌散開來的香氣而聳動起來。
終于，她揉了揉眼睛，醒了過來，“哦，手術結束了嗎？”
“剛結束！”
張子凡笑了笑，“時間剛剛好，我一進來就看到水開了，正好下食材！”
“好你個張子凡，居然想背著我偷偷把羊肉都吃掉！”
楊婷婷看著水里涮著的羊肉，連忙取了筷子去搶。
一時間，院長辦公室里滿是歡樂溫馨的空氣。
只是張子凡沒有注意到的是，楊婷婷偷偷瞄了一眼墻上的掛鐘，然后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嗯，拍胸口張子凡是注意到了的，畢竟，那可是接近E的波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