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進修生是比研究生、實習生,以及規培生更好用的廉價勞動力。
從三家部隊醫院以及燕山醫院來的第一批規培生一共有二十多人。
這些人至少都是主治起步,是非常優秀的值班人才。
得益于此,張子凡同意了袁強連夜趕去W市的請示。
為了確保能安全的將病人帶回來,還特批給他一輛生命救護車。
浩然醫院的保安隊伍,在李景旺的鐵腕管理以及醫院方面給出的優厚待遇下,素質是相當高的。
目前絕大部分保安都已經考取了專業車輛駕駛證,并定期訓練,是非常合格的救護車司機。
薛磊是保安隊里僅次于李景旺和馬小虎的第二號猛男。
光是雙杠一練習就能做兩百多個,除了個子不高,肌肉的維度已經有李隊長的2/3了。
所以朱振宇迷迷糊糊上了救護車副駕駛后,看到身邊坐著的就是這么個玩意兒。
朱振宇咽了口口水,對方的肱二頭肌和自己的腦袋差不多大。
握住方向盤時,雙肘自然彎曲,隆起的肌肉幾乎要把體恤衫撐破。
更要命的是,朱振宇隱隱約約之間,似乎還從T恤的袖口看到了一個龍尾巴!
顯然,他在胳膊上紋身。
朱振宇害怕極了。
這怎么看都像是黑車。
難道柳小南一直在欺騙大家嗎?
黑道大小姐才是她的正體?
這時候,身旁壯漢的目光也恰好轉過來。
朱振宇連忙將視線挪開。
他可不敢顯露出一絲絲對于社會人士的延誤之情。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這個壯漢居然先開口了。
薛磊連忙將袖口往下拉了拉,滿是羞愧的道:“不好意思!”
與其說是什么紋身惡漢,更像是一個靦腆的人?
朱振宇不禁滿心困惑,忍不住問道:“叔……叔叔……您是駕駛員嗎?”
“嗯,我是浩然安保3隊的分隊長,駕駛技術還可以,所以大老板欽點讓我來開這般夜車。”
說到大老板的時候,薛磊言語中滿是敬畏和感激,但他還是補充道:“不過我可不是叔叔,我也就比你大兩歲……
哎,聽說你是柳小姐的同學是吧?真羨慕你們好好念書的,我那時候不懂事,走了岔路,還好遇到了大老板和李隊。”
“大老板是?”朱振宇奇怪的問道。
“哦,就是咱們張院長,保安隊里私底下都管他叫大老板,顯得比較親切,畢竟咱不是什么文化人。”
說到這里,薛磊嘆了口氣,“以前我總覺得學香港片里那些古惑仔江湖義氣很帥,直到進了社會,才知道那只是酒肉朋友,真正能為你無私付出的,只有父母……”
救護車發動了,薛磊一邊開車,一邊閑聊。
他這個標準學渣與朱振宇居然意外地談得來。
在交談中,朱振宇才知道,薛磊高中畢業后就沒有再念書了。
但一開始,他還是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甚至依然過著呼朋引伴的生活。
然而,薛磊的父母為了能讓孩子娶妻生子,過上正常的生活,全都操碎了心。
薛父五十好幾的人,依然要做兩份工,想給兒子多攢點錢。
最終,積勞成疾,暈倒在了回家的路上。
在浩然醫院的搶救室外,薛磊人生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是如此的窩囊。
他甚至連父親的醫藥費都拿不出來。
薛磊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他蜷縮在墻角,眼淚和灰塵混合在一起,所謂的哥們全都消失不見。
就在這人生至暗時刻,那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出現了。
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向身邊的助理問明情況后,又對他身后一個鐵塔一般的巨人吩咐了幾句。
就是這幾句話,薛磊的人生改變了。
加入浩然保安隊工作,以未來的收入償還手術費用……
時至今日,薛磊說起這事還是如同做夢一樣。
他不知道大老板為什么要給自己這樣一個機會,但無論如何,薛磊知道,自己今生所謂的義氣,應該投諸于誰了。
其實,當初張子凡之所以要幫一把這個年輕人,也是一個偶然。
當發現在醫院走廊上出現了一個彩毛殺馬特的時候,張子凡處于好奇看了看他的資料。
不出意料的,這貨的五維沒有什么可取之處,可在個性一欄中,他居然和李景旺一樣,有忠義這個詞條。
而且另外一個詞條是周處。
所謂“周處”,便是出自周處除三害的典故,表明一個人有浪子回頭的潛力。
于是張子凡也不介意,動動自己的小手,給這位殺馬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總之,薛磊陰差陽錯成為浩然保安隊中的元老。
因為訓練積極、表現出色,在去年年底,薛磊被評為后勤崗位優秀職工,參與了北川的抗震救災工作。
在那以后,薛磊更被張子凡和李景旺看重,任命為保安隊分隊長。
從某種意義上說,薛磊也算是醫院中層干部了。
但理所當然的,他的收入比醫生要低不少。
可每月6000元的薪酬,外加駕駛員補助、夜班費之類的收入,也還是非常可觀的。
上個月,早已還清父親醫療費的薛磊終于談了個女朋友,讓在家休養的老父親笑得合不攏嘴。
下一步,薛磊已經下定決心,要去把自己的紋身洗掉。
雖然洗紋身很痛,效果也不是特別理想,但作為對過往的決裂,薛磊覺得必須要去做。
聽著身旁這位大哥言語中抑制不住的幸福之情,
朱振宇真心的為他感到高興。
而且還有一些感同身受。
畢竟自己的父親如今也正在接受搶救。
想必他當時的心情也一定與自己一樣吧。
“不要擔心了,由咱們大老板出面,你父親肯定吉人天相!
你比我起點比高,以后記得好好報答你爸媽!”
“嗯,謝謝薛哥!”
朱振宇點了點頭心中一個念頭,開始悄然萌芽了。
從S市開車到W市,全程一共500公里,需要7個多小時。
這么長的時間,有再多話說也說完了。
因此,旅途的后半程基本都是沉默的。
但作為張子凡和李景旺一致看好的優秀駕駛員,薛磊的注意力沒有絲毫放松。
凌晨三點,浩然醫院的生命救護車,安安穩穩的駛入W市區。
與此同時。
邵美琴,也就是朱振宇的母親,匆匆趕到了W市中心醫院。
得益于高鐵動車,她花在路上的時間只是比生命救護車趕路稍久。
如今的她,整個人已經快要瀕臨崩潰了。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即將高考的兒子知道了丈夫的事情。
其實自己早該猜到的。
兒子這么聰明,不可能不看出端倪。
朱振宇打來了電話,說自己找到了專家,要來老家將父親接走。
邵美琴的第一反應不是判斷兒子的話對或不對,而是拼命讓他不要管這件事。
這是大人的事情,你現在只管好好準備高考!
渾渾噩噩地走進中心醫院,大嫂已經等在門口了。
這是一個典型的農村婦女,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那種,但是非常熱心。
她帶著邵美琴穿過一個個走廊,終于同大部隊會合。
這邊有四五個人,都是丈夫家的親戚。
主事的是大伯,此時正粗著脖子和一個護工爭吵。
“你不買我們的東西,我怎么能保證照顧好你兄弟?這點道理都不懂,來醫院看什么毛病?”
“你們一包餐巾紙賣十塊,一條毛巾五十塊!熱水瓶還要現買,一百塊!這不是在搶錢?”
“你去景區買東西么,也都要貴一點的,來醫院買,肯定也要貴的。”
爭執似乎已經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護工似乎失去了耐心,“反正你們不買也可以,就是你兄弟照顧方面肯定要比別人差一點的。”
說著,護工冷哼一聲走進了UCI的緩沖間。
“阿哥,一個護工都這么叼,我們去投訴吧!”二伯脾氣比較沖,要不是他老婆在一旁拉著,他早就沖上去理論了。
“我勸你們還是花點錢吧!”
這時候,一旁好心的病友,小聲說,“這里的規矩就是這樣的,你不花錢買她們的東西,她們都不把你家病人當人。
其實就算買了東西,他們也不會去擦身照顧的,除非再給點錢,如果連東西都不買,這群東西還會打人的,反正病人在ICU里面,你們家屬又看不到……”
“沒錯,我們病房那邊有一個老太太,也是進了ICU,子女死活不肯出錢,結果老太太出來就哭,說天天被打……”
聽著其他病友的說法,邵美琴連忙跑了上去,道:“大伯,我帶錢來了,這些錢我來出!”
二伯還想說什么,大伯做主道:“算了,閻王好過小鬼難纏,該花的錢還是得花,不能讓老幺再受苦了!”
“閻王好過?”
剛才提醒的病友苦笑道,“聽你們口音是本地人啊,這點規矩都不懂?”
“還有規矩?”
大伯愣了愣,他們兄弟姊妹五個,除了老四一早就夭折了,其他幾人身體都很好,家屬也基本健康。
平時去醫院只看看頭疼腦熱什么的,還真不懂這個規矩。
那病友嘆了口氣,道:“護工都這樣,醫生胃口能小?我勸你們回你們病房問問,其他人紅包備多少錢,每個科室不一樣的……”
想了想,他又壓低聲音道:“最好在他們說的數上再加點錢,同一個醫生管的病人之間,也會勾心斗角的,生怕自己送的錢比別人少了,就得不到最好的治療了……”
“靠,真是一群吸血鬼!”
二伯怒沖沖地說,“醫院不管管嗎?這他媽是貪老百姓的救命錢!”
“沒用的,上下都一樣,所以很多人都去省城或者魔都手術,留在這里就是被宰!”
“哎,當時老幺傷成那樣,誰會想那么多,更何況我們也不太懂這個。”
“那就沒辦法了,不過有一說一,其實這邊醫療水平還是不錯的,就是亂一點,一分錢一分貨,手術效果不會很差。”
說著,這個老病號一瘸一拐地走了。
正如他所說的,這里醫療水平還不錯,所以雖然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點,依然是很多人首選就醫的地方。
“美琴你帶了多少錢?實在不行我和兒子那邊再要點?”
“我真不知道還有紅包這回事啊……我在S市聽人說,紅包這種東西醫生都不大收的,抓到要罰的……”
邵美琴不禁焦急了起來,這五萬塊錢的押金都是好不容易借來的,她哪里還預留著紅包的錢。
至于說問自己的大侄子要錢……
大侄今年28了,正在處對象。
自己這邊問他借太多錢,說不定會影響到他和女朋友結婚的事情。
“說這個也沒用,除非能有辦法把老幺送去省城或者魔都,要不然,我們還是趕緊去問問價錢吧!”
“對了,美琴你趕緊去找那個護工,該買什么先買了,免得老幺受苦……咦,美琴,你在發什么呆?”
“啊!不好意思……”
說到轉院,邵美琴就想到了剛才兒子打來的電話。
當時兒子講什么,自己其實光顧著讓他好好備考別分心了,沒有細聽。
不過兒子說,有個同學能幫忙安排S市的醫院,邵美琴是聽到的。
想到這里,她連忙掏出了手機。
由于白天上了一天班,吃過晚飯就直接趕來了,行程太過匆忙,邵美琴的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了。
試了幾次都開不起來,面對大伯二伯的催促,邵美琴一咬牙,還是先去找ICU護工了。
敲了好一會兒門,一個身穿護工制服、膀大腰圓的老娘們,嘴里叼著一根香蕉開了門。
“喲,你們不是很神氣的嗎?現在找我又有什么事?”
“那個……大姐,我們想過了,還是要買點毛巾什么的。”
“熱水瓶呢?擦身用冷水不太好吧?”
“買的,要買的。”
“嗯,兩條毛巾一個熱水瓶,一共兩百塊,這可是你們自愿買的哦,我可從來沒有強迫過你。”
“好的,好的,我們自愿買!”
就在邵美琴顫顫巍巍的從懷中摸錢的時候,忽然一陣老年機的微信語音鈴聲響了起來。
這聲音自然不是從邵美琴身上傳來的。
大伯父疑惑地掏出手機,瞇著老花眼,困惑地道:“小宇怎么打電話給我了?你告訴他他爸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