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弟!五弟!”
眾人正敘話間,忽然聽見金頂外有人疾呼。
順聲看去,只見一個胖子背著俞岱巖往這處來。
宋青書頗為驚訝,這胖道童不單體格碩大,還要背著個完全癱瘓的成年人,索道狹促僅能供一人通行,他是如何上來的?
張翠山見到道童背著的俞岱巖在沖他使勁招手,趕緊上前握住,“三哥!”
“太好了,他們說你回來了,還真是你!太好了......這么多年了,你的模樣卻是沒變......”
“三哥,是我,這么多年來,你還好嗎?”
“不好!”俞岱巖嘆息一聲,接著道,“你看我四肢癱瘓,這十年來過得也是生不如死啊。”
面對張翠山,俞岱巖也不再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直直說道。
張翠山聽了心中也是感到萬分悲痛,直直拉著他的手不放。
俞岱巖吩咐胖道童將他靠在巨石邊,二人便一直敘話。
宋青書趁機溜了過去,向那道童問話。
“師兄,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之前沒見過你。”
那胖道童頓了一下,才意識到宋青書在問自己,憨憨地摸了摸頭,“宋師哥,我叫玄虛,一直在玉虛宮里侍奉師尊。只是你少有來玉虛宮,所以才沒見過我。”
“哦,這樣啊......”宋青書見他穿著粗布袍,看上去倒像個雜役仆從,誰知身上武功卻是不差,竟能如此輕松將俞岱巖背上金頂來。
“玄虛師兄,以后我可要多找你玩了,你別不理我。”宋青書笑呵呵道。
“啊?”玄虛先是一愣,旁人躲他還不及,宋青書卻要往玉虛宮靠,真是奇怪,不過他也不敢多問,俯首道,“這個自然好,宋師兄來便是。”
這時,張翠山也想到了剛剛背負俞岱巖上山的道童,稱贊道:“三哥,你這弟子當真不錯,底子相當足啊!”
“唉......”俞岱巖嘆息道,“自從十年前癱瘓后,我就成了個廢人。玉虛宮上上下下愿意走的都走了,只有他愿意留下來照料我,卻是趕都趕不走。”
武當七子雖然情同手足,但畢竟底下各個宮室都有上百張嘴巴等著吃飯,自然許多事情不能一言而決。
自俞岱巖殘廢后,門下弟子大多投奔別處去了。俞岱巖本就是俠義之人,也不會強行扣留弟子。他所言卻是自嘲,畢竟照顧的下人還是有的,只是真正的弟子卻只有這么一個了。
“這十年來,所幸有他照顧我。他雖然愚鈍,但勤能補拙,練了十年功夫,如今也小有所成。”俞岱巖對自家兄弟自是實話實說。
“唉?”他見張翠山身后那素衣女子的身影,便笑著道,“這位想必是弟妹吧?”
張翠山連忙對著殷素素招手:“素素,快來,見過我三哥!”
糟糕!宋青書心道不妙。他也不知道十年前具體情況究竟如何,但殷素素肯定脫不了干系。
果然,殷素素緩緩挪步過去,臉色卻是有些微微的變化。
她側身對著俞岱巖一福,“三哥......”
俞岱巖臉上的笑容緩了下來,眼睛盯著殷素素的側臉轉個不停,一臉鄭重道,“弟妹,你抬起頭讓我看看。”
殷素素早料到了有這么一天,猶豫了片刻,索性轉過身去。她正要開口,突然聽見一人插科打諢道:
“三叔,你真羞,居然要看五嬸子!”
是宋青書,他急中生智。
“青書,你在說什么。”宋遠橋的臉垮了下來,似乎已經在琢磨等會該打宋青書身體哪一處了。
“爹,這天底下哪有做伯伯的盯著嬸子看的道理。”宋青書硬著頭皮道,他決定犧牲小我成就大我,徹底攪和今天這場會面。
“我看你是欠抽,在這里胡言亂語。”
宋遠橋伸手要去抓宋青書,卻被殷梨亭擋住了。
“大哥,青書也有十二歲了,再過幾年都可以成親了。你不若也趁早給他說一門親事,你看他,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殷梨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著,一邊還對宋青書使眼色。
“我雖然年紀不大,但還是懂些規矩的。嬸子,你說是不?”宋青書轉頭問殷素素。
殷素素心道真是天要幫她,趕忙答道,“青書,三叔只是看看我,又哪里會有別的心思。”
她故意將事說了出來,俞岱巖有些尷尬。
他只是覺得殷素素的身影有些面熟,似一個極為重要的故人,剛剛才想仔細看看她。
但被宋青書這么一說,殷素素又這么一挑,他反倒更不好直接見人家了。
五弟雖和他親近,但畢竟也成了家室。江湖兒女雖無太多繁文縟節,但宋青書一說卻生了嫌隙,叫俞岱巖不好繼續下去。
“好了,玄虛,你帶我下去吧。這上邊風冷,弟妹一介女子,也別久呆。”
玄虛悶悶應了一聲,又將他背起往山下去。
“呼。”殷素素心里懸著的石頭這才落了下去,她看著無意替她解圍的宋青書,眼里越發喜愛。
“宋青書,你方才胡言亂語什么,把你三叔都氣到了!”宋遠橋抬手要打宋青書。
宋青書趕緊躲到了殷素素背后,“嬸子,救我!”
殷素素“哈哈”一笑,將宋青書摟在自己身后,宛如對待張無忌一般。
“大伯,你待青書可不能太嚴厲了,都說嚴父慈母,二者要相濟才好呢。”
宋遠橋聽到“慈母”,袖子放了來,“唉”的嘆了一聲氣。
“也罷。今日看在你嬸子面子上饒過你。日后再敢胡言,定不輕饒。”宋遠橋拂袖而去。
殷素素在宋青書的額頭上彈了一下,“青書,你還是不要惹你爹生氣,他把你照顧這么大也是不易呢。”
宋青書自是不想聽殷素素嘮叨,但卻脫不了她的魔爪,一路下山都被她“纏”著給洗腦。
他兩走在隊伍最后邊兒,宋青書才試探性地問道,“嬸子,你知道沒娘的孩子有多慘嗎?”
“嗯?”殷素素一愣,宋青書默默聽她念叨了許久,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
緊接著,宋青書就添油加醋地將自己這些年的“悲慘”遭遇簡要告知了殷素素。
“所以呀,沒娘的孩子就是這么慘!所幸我還有個爹,若是孤兒,就更慘了!”
宋青書瞟了殷素素一眼,希望她能記住自己說的。
“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嗎?”
殷素素搖搖頭,“我只聽五哥說過,大嫂很早就過世了。”
“是啊,我娘在我三四歲時就沒了,我都記不得她的模樣。那時,我爹忙于行俠仗義,無暇顧及家庭。”宋青書的眼里有一絲哀傷,陷入了回憶中......
他對這個“素昧蒙面”的母親的僅存的記憶也就是在襁褓中給他唱催眠曲的時候,以及后來......
“那時我們還住在山腳下的一個小鎮里,那一年來了元兵,他們騎著馬,見漢人就殺,我們母子兩被他們抓走了。”
這是原來那個宋青書殘留的靈魂碎片中最深刻的記憶之一,也是他唯一的一絲仇恨。
“可笑我爹為了所謂的大義,居然保不住自己的結發妻子。我娘為了大義自盡于元兵營中,可笑我爹一番追查,最后只殺了個元人的小卒子。”
原來那個宋青書也知道,當年他爹殺死那個殺母仇人不過是元人推出來的頂包的。
當年的武當還沒有能夠同官府公開叫板的資格,即使事情發生在今天,恐怕結局也不會相差太多。
害死他母親的人在元廷的地位非同一般,至少是武當不能輕易撼動的。宋遠橋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將整個武當拉下深淵,因為他是武當的執行掌門,因為他是張三豐的首席大弟子。
他的一舉一動都足以代表武當,足以代表天下第一宗師張三豐。
但這在宋青書如今看來卻很可笑,一個江湖兒女,竟然顧忌這么多?不能快意恩仇,那作什么大俠,還不如一介匹夫!匹夫一怒,尚且血流五步。而你執掌數萬門徒的武宗掌門,死了老婆,卻只能向別人要一個頂包卒子的人頭?
宋青書剛剛過來的時候,他在整理前者記憶的時候,就想過如果是自己,肯定要不顧一切,把幕后之人一個個揪出來,然后統統干掉。明的不行,就來暗的。搞暗殺,武林人士還是有一套的。
“孩子,等你到了你父親那一步,或許你會理解他的。”殷素素勸慰道,他還以為宋青書的沉默是因為陷入了悲傷的回憶中。
“不,我并不怪他。”宋青書看著殷素素,以成人的口氣道,“如若我是他,我寧愿不做大俠,不做武當掌門,我也要保護好自己的妻兒家人。誰敢動他們,我就跟誰拼命,就這么簡單而已。”
殷素素臉色一動,先是在笑宋青書年少幼稚,很快又想到了自己。
若今日東窗事發,翠山又會如何抉擇?小我與大我,私情與大義,真是令人左右為難......
殷素素不用分析,心中都有了答案。若他選擇了兒女私情,那他就不是張翠山,不是武當五俠了!
唉,只盼這一日晚些到來。
宋青書看著她的身影,同樣也在心底默默嘆息。唉,殷素素啊殷素素,希望你運氣好點,別讓張無忌這小子徹底變成孤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