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
這聲佛號清清楚楚傳入眾人耳鼓中,似是從遠處傳來,又好像就發自身旁。
靜坐在紫霄宮大殿內閉目養神的張三豐這才起身,兩步到了門前,迎著那一隊僧人笑道:“原來是少林派空聞禪師到了,快快迎接。”
為首的和尚身著金色袈裟,生得肥頭大耳、須發盡白,只見他開口應道:“少林寺主持空聞,率師弟空智、空性,及門下弟子,賀張真人千秋長樂。”
空聞說話聲均已佛門獅子吼道出,即便身處后山的武當諸俠也聽得清清楚楚。
宋遠橋等心中咯噔一下,心道今天這事麻煩大了。少林四大神僧除了一個死去的空見大師外竟來了個齊全,若是為了祝壽大可不必如此陣仗。
以往張三豐九十八十大壽,少林也不過派個長老前來道賀。如今卻是滿寺高手盡出,想來昆侖派等人所仰仗的就是他們罷了!
思忖間,眾人已回到紫霄宮大殿前。
西華子一見到少林派,便故作委屈道:“空聞大師,你可算來了,要為我等做主啊!”
可憐他一個奔四的人了,還帶著哭腔,“大師,這武當派太霸道了。我們不過想向張五俠打聽些事情,他們就對我們喊打喊殺的......”
宋遠橋等師兄弟看著他盡情表演,卻并不言語。再觀何太沖也只是負手看著,臉上沒有絲毫波動,似乎西華子不是昆侖之人一般。
空聞單手豎了個合十禮,道了聲“阿彌陀佛”:
“諸位怎可在張真人大壽之日造次。張真人若真論起輩分來,我等都還是后輩。”
話還未落,他笑容未收,接著道,“只是貧僧身為少林寺方丈,今日前來,有兩件事,還是要向真人坦陳......”
張三豐也不再打馬虎,開門見山道,“三位高僧,都是為了我那五弟子張翠山而來吧。”
張翠山聽見自己名字,便站了出來。
宋青書躲在人群里,悄悄拉著殷梨亭的袖子問他,少林寺眾人中哪一個是“圓真大師”。殷梨亭卻是搖搖頭,表示自己并不認識。
這邊,空聞已經將兩件事都列出:
一是詢問張翠山為何殺死少林派的龍門鏢局滿門七十一口,又擊斃少林僧人六人,問他這七十七人的性命該如何了結?
二是追問謝遜的下落,畢竟少林四大神僧中的空見就是被謝遜給打死的。
這兩個問題,張翠山自然都知道答案,可他萬萬不能說出來。可他也是個坦誠之人,便直接表明,“這些問題我都知道答案,龍門鏢局的兇手是誰我知道,謝遜在哪里我也知道,可我就是不想說,也不能說。”
然后他又說什么,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唯獨義字不可負。若是眾人再逼他,他便一死了之,以成全其義。
當然,他也只是說說,沒想過會會變成真的。
在這武當山張三豐跟前,誰敢逼他自殺?張翠山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擺明了就是“耍無賴”,但卻沒有誰敢再多問一句。
你沒見張三豐那凌厲的眼神,據說他幾十年沒動過怒了。就算是三大神僧也不敢去破這個記錄。
所以,你說氣人不氣人!
空聞氣得長眉都翹了起來,卻只能念一句“阿彌陀佛”,心中想著該如何處置是好。
剛剛跳得厲害的西華子還想站出來繼續作妖,可剛邁出半步,便被張三豐一個眼神給嚇得縮了回去。
宋青書雖然知道這種場合必須嚴肅,但仍舊忍不住想笑。
不過話說回來,五叔啊五叔,你咋就這么耿直呢?
沉默是此時的紫霄宮。
正尷尬間,突然殿外傳來一聲“爹爹”。
眾人還尋思著誰在這個時候跑來認親,張翠山卻是心頭大震,搶步出廳。
“無忌!無忌!”
在側廳休息的殷素素聽得張翠山的喊聲,也趕忙扔下了茶杯便沖到了大殿前。
夫妻二人攜著手,都在問“無忌在哪里”,可左右望去,場上除了高大的香爐外,哪里還有其他。
殿中各大門派主事也忙跟了出來,空聞卻是大怒,剛要發作,張翠山便道歉道,“晚輩思念犬子,以至失禮,還請大師寬恕。”
張三豐立在臺前一臉善意,眾人哪里敢不見諒。
空聞剛剛念了句“善哉、善哉”,就聽見身后傳來一聲“阿彌陀佛”,卻又是另一個和尚站了出來。
只見他皺著眉頭道,“小僧圓真不知能否說幾句不中聽的話。”
“你就是圓真啊!”
宋青書在心中暗道,終于見到這個幕后黑手,倚天世界第一帶惡人了!
果真和張國立長得一模一樣。若不是他人言輕微(沒有裝13的資本),宋青書真想沖上去喊一句:“紀曉嵐,你退下!”
宋青書雖然選擇了低調,但眼睛仍在外圍的人堆中打量,不出意外,我們的主角張無忌此時應該就是被玄冥二老裹挾夾在人群中。
“張五俠思念愛子如癡如狂,那試問被謝遜所害那么多人,便無父母妻兒嗎?小僧懇請張五俠為那些被無辜殺害的妻兒子女們據實以告。”
圓真這一語,滿座嘩然。張翠山也是心亂如麻,無話可說。
空聞便向張三豐問道,“張真人,今日之事如何決斷,還請真人示下。”
張三豐道:“我這五弟子雖無他長,卻不敢欺師,也不敢欺騙三位少林高僧。他既說了不是他所為,那便不是。至于金毛獅王謝遜的下落,他出于義氣不肯說出,也不能強逼。”
宋青書在心底給張三豐默默豎了個大拇指。太師父霸氣!他這口氣擺明了就是,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們別在這兒嗶嗶賴賴了。
空聞還未回話,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又冒了出來:
“呸!原來一代宗師張三豐,也不過是個護短、縱容弟子的偽君子!”西華子跳出來以手指著張三豐。
“住口!”武當諸子一同暴喝道,都已是利劍出鞘,直指西華子。
西華子脖子一涼,趕緊躲到空聞等人身后。
“就憑你也敢出言對我師父無禮!”
西華子并不知道他此時已經被人記上小本本了。
“哎......”張三豐伸手止住了宋遠橋,自臺階上一步步走下,漸漸走到場上,距西華子不過七步。
“我張三豐開山立派,以倫理為基,忠義為本,要我徒兒背忠義,叛倫理,出賣金蘭——我張三豐才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話落,他揮了揮衣袖,西華子只感覺一道危險的氣息撲面而來,還沒來得及閃躲,便已到了他身上。
空聞、空智、空性加上何太沖四人聯手才將西華子身上的氣勁化解掉。四人都退了半步,心中驚訝萬分,這張三豐的武功當真已經出神入化,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了!
圓真見到這一幕,心想恐怕在場所有人加起來都不是張三豐的對手。可越是這樣的人,其實越好對付。
正因為他是一代宗師,并不是什么邪魔外道。
于是,他笑呵呵道,“是君子是小人無關緊要。今日在場,大多跟金毛獅王有血海深仇吶!”
圓真抬起雙臂,看向眾人,又對著張翠山道:
“張五俠,你若執意不說出謝遜下落......阿彌陀佛,小僧實在不愿意看到兵刃相見、血染武當。”
圓真這話說得中氣十足,眾人尋思著張三豐再厲害,也不過一人而已。大家大大小小加起來數十個幫會勢力,更有少林、昆侖、崆峒這樣的宗派撐腰,還怕了個武當不成!
于是,他們都舉起手或兵刃喝道:“對!說出謝遜下落!”
“放肆!”宋遠橋衣袖飄飄,怒斥道,“我武當乃名門正派,豈容你們在此胡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上武當的目的!”
他話剛剛說完,殷梨亭也站了出來,“對,還有你們少林,假血仇之名,其實是為了得到武林至寶屠龍刀。”
這話卻是剛剛聽宋青書無意叨念起的,此時拿來攪渾水正合適不過。
少林眾人聽了這話都是“啊”的一聲,彼此對視,顯然被這無理取鬧的一招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阿彌陀佛!我出家人首重戒貪。”空聞豎著眉毛,瞪著殷梨亭道,“你直斥我少林覬覦屠龍刀,就是對整個少林不敬!”
殷梨亭“嘿嘿”一笑,古里怪氣地道,“和尚,被我一語道破,惱羞成怒了嗎?”
空聞念了句“阿彌陀佛”,平息了自己的怒火,他是少林方丈,不該如此和一個小輩見氣。
“殷六俠,我倒是想要問問,方才張五俠說龍門鏢局學案不是他所為,那我這三個師弟親眼所見,難不成還有假?”
圓真左手一揮,從他身后走出三個和尚,正是當年被銀針暗算打瞎的圓心、圓音、圓業。
三人一上來就咬定是自己親眼所見,張翠山用喂毒的銀針暗算三人,并殺死了一名少林弟子。
張翠山說自己武當派從不使用毒針這等下三濫手段,此事確實非他所為,但兇手卻已是他的結發妻子,他自然不可能透露半點消息。
好在張翠山讀書多,能言善辯,幾番反問激得三個和尚越說越夸張,越說越離譜。
少林本是占理的,卻讓三個和尚一陣“胡攪蠻纏”變成了強詞奪理。
宋青書看在眼中,心底卻暗道讀書還是頗為有用,至少腦子靈活,吵架不會輕易輸給人。
有人行走江湖靠的是一雙手,有的卻只憑借一張口。
圓真心底暗罵這三人是蠢貨,剛叫了句“阿彌陀佛”要上前幫襯,卻被一個突然沖出人群的少年打斷了。
這少年身高五尺,面白如玉,還未及冠,只是束著短發。眾人還不知他是誰,就見他一手插著腰,一手指著三個和尚罵罵咧咧道:
“好哇,就是你們三人傷了我三叔,我沒找你們麻煩,你們倒是惡人先告狀,冤枉起我五叔來了?”
眾人這才醒悟,宋遠橋有個獨子名叫宋青書。
三個和尚最暴躁的圓業正要質問宋青書算哪根蔥,張松溪卻搶過了話語權。
“是了!你們在此混淆視聽。到底幾位少林弟子傷在誰人之手,一時半刻是辯不清楚了。但我倒要問問,敝師兄被少林大力金剛指所傷,敢問少林哪位高僧是修煉這門功夫的?”
三個和尚趕緊擺手說自己都未修行過這門少林絕技。
張松溪又繼續逼問,將少林與屠龍寶刀與俞岱巖受傷之事連為一體,說著還從懷中取出個捏出了手印的金元寶,卻是當年兇手所留。
嘿,這四叔的隱藏屬性是武林收藏家嗎,怎么總喜歡收集物件......宋青書腹誹著。
空聞見他拿出了證物,知道自己再不出來說話,怕是這個屎盆子就真要扣腦袋上了。
“張四俠,整個少林寺練成了大力金剛指這門絕技的唯有我師兄弟三人,及三位長老前輩。可那三位前輩未離少林寺已有三四十年之久,又如何傷得了俞三俠?所以,此事定有蹊蹺。”
“蹊蹺?倒是不怕......就怕有人從中作梗,圖謀不軌!”殷梨亭又吱聲道。
這是指著和尚罵禿驢了,就算是佛也有三分怒火!空聞知道自己再退讓下去,恐怕讓所有武林人士都認為少林怕了武當。
少林和武當雖然積怨已久,彼此之間也都是明爭,少有暗斗。今天他們所說卻是在壞少林的名聲,所以空聞不能忍讓。
“阿彌陀佛!”
空聞習慣以一句佛號作為開頭,大家以為他又要說什么好話或者狠話,卻沒想到他直接一指頭打在了九層仙鶴香爐上。
宋青書看得明白,他指頭并未真正接觸到香爐,卻在香爐上打出了一個深深的指印。
氣勁外放,這就是一流高手的標志之一!
空聞故意以大力金剛指力打在香爐上,卻是對方才張松溪殷梨亭的質問最好的回應。
“想不到少林寺的主持大師,也只能在香爐上留下個指印啊......”人群中有好事者煽風點火道。
但他話還未落,只聽見“轟”的一聲,那香爐三條腿中的一條竟然直接折斷了,香爐也塌下來大半截身子,而那斷裂處密密麻麻的裂隙均是自方才那處指印。
空聞看了一眼武當眾人。那飽含深意的眼神似乎在說,若是老衲出手,俞岱巖恐怕就不是四肢殘廢、全身癱瘓這么簡單了!
仙鶴香爐是張三豐創立武當派時,武當山下數個門派聯合鑄造送來的。當時光是將它挑上山都請了十多個一流高手。
這象征著紫霄宮紫氣祥瑞之物,竟被空聞突然打折一條腿。武當眾人愣了一下,隨后都是擼起袖子,挺劍而出。
場面一度十分失控,就連宋遠橋都沒繃住,寶劍都拔出了鞘。
張三豐“哈哈”一笑,問道:“空聞大師這大力金剛指果真是出神入化,已比得上當年渡生大師了。”
渡生正是空聞的師尊,張三豐這意思卻是空聞在他面前也不過是晚輩,一個晚輩如此作法,那是極大的無禮!
“老衲作為少林寺的方丈,今日卻不得不向張真人討教討教。”空聞嘴巴一咧,卻是不和張三豐論輩分。
他不過一少林棄徒,哪里能真算作祖師輩的!
“江湖之人都說張真人武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們少林也是仰慕已久,卻不知是否言過其實。今日,我們便在眾英雄面前,斗膽請張真人不吝賜教!”
空聞、空智、空性三人資質雖不算高(和張三豐比起來),但也是歷經多年打磨苦熬,終于也在一流境界之巔峰,距離宗師不過半步了。
張三豐雖是成名已久的宗師,但空聞心想自己三個半步宗師加起來,難不成還不是他的對手?
聽少林空聞、空性、空智三人同時道了聲“阿彌陀佛”,眾人才知空聞是要師兄弟三人對付張三豐一人!
可張三豐幾近三十年未曾動過手了,與他交過手之人基本死得干干凈凈的了。關于他的武功,眾多江湖武林人士也局限于傳說。只能以“宗師”二字概括之,具體宗師比之一流又強在哪里,卻是無人知道。
今日若是能夠見到這位宗師出手,也是不枉此行了!
其實不止這些外人,就連武當七子也不知道張三豐的武功到了什么地步。
這三十年間,他是真的未曾出過手,也未有誰值得讓他出手,敢讓他出手。
“哈哈,你們少林派倒是打得好主意!”殷梨亭哈哈大笑,又聽得宋遠橋表率道:
“今日乃是家師百歲壽誕,豈能和嘉賓動手過招。”
眾人以為宋遠橋是要推脫,不敢應戰了,卻聽他話鋒一轉:“不若由我兄弟七人,代家師應戰。”
原來如此,少林方才以三對一,占人家便宜。武當也不傻,這下直接給你回了個以七對三。
眾人正津津有味吃瓜間,宋遠橋卻以劍輕點少林寺眾人:
“在下的意思是,我武當七俠,對陣你少林一十二人!”
眾人又是轟的一聲,議論紛紛。世人皆知,武當七俠中三俠早已殘廢,那便是以六人對陣少林寺十二人。
少林這十二人拋去為首的三大神僧不談,便是圓字輩的六人中也有四人是一流高手。
宋遠橋如此說辭,雖然抬高了武當了身價,但實際上卻要以一抵二,豈是明智之舉!
眾人正疑惑間,又聽空聞道:“既然如此,那我少林也以六人會你武當六俠。”
“不不不,不是六俠,是七俠!”宋遠橋強調道。
“七俠?難不成張三豐也下場?”眾人面色古怪。
宋遠橋又分說道,“我三弟雖然重傷難以動彈,但我武當七俠素為一體。今日大家都是生死榮辱的關頭,他又如何能不管不顧?我叫他尋個人,隨便指點幾下,算是他的代表。”
還真是要以六敵七了,即便如此,想來結果也是夠懸!
空聞也不再多扯皮,點頭道了聲好,雙方便約定下午在后山演武場一決勝負。
這場比武,宋遠橋卻是同空聞約定好了。若是武當勝了,少林便不可再追問張翠山龍門鏢局血案與金毛獅王之下落;若是少林勝了,武當自會將一切昭告天下。
這賭注不單單關乎張翠山一人,更是牽扯到了當今天下這兩大武宗的恩恩怨怨。
終究誰才是天下第一武宗,在這場決斗后便會愈發明顯!但無論勝負,今日這事一鬧,兩大武宗卻是徹底撕破了面皮。
這個江湖似乎太平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