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壑千崖曉霧消,琳宮弘敞映仙桃。
路通絕頂青冥闊,鳳鳴朝陽紫殿高。
蒼山白霧,晨鐘暮鼓。日出時第一抹霞光灑在云海間,殿前的九層大香爐內燃香冒出的白煙和朝霧混在一起,宛如人間仙境。遠遠眺望,山脈脊背上座座宮觀緊密相連,縱橫峰巒巖澗之間,當真是遺世獨立。
這里是武當山。
紫霄宮大殿......的房頂上,一身白色練功服的俊美少年以風騷的姿勢橫躺著,翹著二郎腿,微瞇著眼睛,沐浴著初升旭日的第一縷金輝。
他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光潔如玉的臉上還有些尚未完全褪去的稚氣。不知為何,卻是劍眉緊鎖,臉上充滿了迷茫和煩悶之色。
“唉!”
他發出一聲不似這個年紀該有的惆悵感嘆,他沿著屋脊上一排排的瑞獸望去:龍、鳳、獅子、天馬、狻猊、獬豸......待他數到最右邊的仙人騎鶴時,那仙人銅像只剩下半邊。
據說是某一次天雷轟落,將這騎鶴的仙人劈壞了半邊。
透過破損的仙人騎鶴像,他似乎從朝陽的金光中捕捉到了一絲紫氣。似真似幻、虛無縹緲,也可能只是他的幻覺。
紫霄殿是真能看到紫霞的,據說武功到了一定境界,就能從朝陽中看見紫霞。這也是張真人給這座大殿取名紫霄殿的緣故,他甫一登上此處,便見到百丈紫霞四射。
大殿后的演武場,以黑白大理石料在地面鑲嵌出太極八卦圖案,此時授業師叔正督促弟子進行早課。
前面三排在練習劍術,后面三排在練習掌法。有的靜坐在崖邊朝陽臺上,那是在練丹功;有的迎著朝陽擺出金雞獨立的POSE半個時辰都一動不動,那是在練樁功。
“唉!”
又是一聲嘆息。無它,少年只是覺得自己很幸運又很倒霉而已。
前世莫名其妙掛了,幸運的是自己的靈魂好像穿越了,不幸的是自己穿越的這個世界是個以武為尊的亂世,靠做文抄公發家的路子行不通了。
還好這具身體是個十歲的年輕小帥哥,而且身份相當特別。但倒霉的是,他完全沒有繼承到這個家伙十歲以前的武功基礎。他也偷偷地根據自己腦海中殘留的武學記憶進行過嘗試,可惜這段時間來除了養生的“廣播體操”八段錦外,他真的什么也沒法修煉。
于是——一病醒來睜開眼,整個武當山都在傳他變成了傻子。
“你們聽說了嗎?宋師弟上次病后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但性子大變,而且就連武功也......”大殿后的角落里圍著三個身著灰色布袍的弟子,帶頭的弟子甲八卦道。
“哪個宋師弟?”弟子乙不明覺厲。
“還能有哪個......”弟子丙使著眼色。
弟子甲攢著道袍的袖子,見左右無旁人,才小聲嗶嗶道:“說來也奇怪,照顧宋師弟起居的師兄說,宋師弟醒來后說了一通奇怪的話,又問地方又問年月,還喊著什么‘蝸草'之類的古怪名字。”
少年:......
弟子丙指了指腦袋,“我起初還懷疑他中邪了,后來想想,武當有張真人在,哪來的邪祟。”
弟子乙聽了若有所思,“難怪宋師弟前段時間都不再到演武場晨練了,原來是這個緣故。”
“也是天妒英才!想宋師弟年方十二歲,武功在我輩弟子中已位列前茅。可惜,若不是上次練功走火入魔,也不至如此。”弟子甲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似乎“武功盡失”的是自己一樣。
少年:......我真的不是武功盡失,我是從來就不會武功啊!
“若是如此,即便他是宋掌門之子,恐怕也......”弟子乙欲言又止。
“所以說,練功不能太勤奮,否則很容易出岔子。祖師爺說過,我們武當功夫承自玄門正宗,講究一個慢火細燉、水磨工夫,所以呀......”弟子甲拍了拍弟子丙的肩膀,可剛抬頭就看見了一張鐵青的臉,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所以什么,繼續說下去。”這鐵青的臉蓄著三絡長長的青須,相貌甚是清雅,神情甚是沖淡恬和,可一雙沖天劍眉卻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甲乙丙三弟子早就嚇軟了,差點跌在地上。
“掌門......”
來者正是武當掌門宋遠橋!
“你三人可是太乙門弟子?”
宋掌門聲音聽來一如往常的洵洵儒雅,但越是如此就越叫三人心慌。
“是......是,我三人都是太乙門弟子。”
“既是太乙門弟子,此時就該好好演練太乙玄門劍。”宋遠橋指著殿后的演武場。
“是......”三人吞吞吐吐地答道,低著頭正要轉身退下,卻又聽見宋遠橋的聲氣。
“枉屈師尊之義,我也不報到執法長老那里去了。你們三人早課后自行到謹身殿反省。”
聽了這話,三人才知是虛驚一場。
果然,宋掌門如傳說中那樣待人寬厚。
叫他們去謹身殿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若是宋遠橋一聲不發,三人反而心有余悸。畢竟自己三人當著掌門的面又是誹謗他親子又是胡編祖師語義。這要是放在執法長老那里,可能就要被移到山下去做外室弟子了!
看著三個弟子的背影,宋遠橋搖了搖頭。絕非他小肚雞腸,實則管理偌大的門派,上下百余戶宮觀、上千張嘴巴,不得不明確規矩!
武當派雖然地處高山之上,看似人間仙境,卻也免不了俗。
也難怪師傅他老人家迫不及待地把掌門之位傳了下來,宋遠橋坐上了這個位置才發現這個位置的難處。
“青書,你還不下來!”
宋遠橋背對著紫霄大殿上的瘦小身影,心中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不是這孩子眉宇間的帥氣同他無二,他真懷疑這孩子不是自己的青書。自從上次練功走火入魔生了一場大病醒來之后,給他的感覺十分陌生。
從前那儒雅謙遜的君子之風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這不,都學會上房了,就差揭瓦了......
“哐當!”
說揭瓦還來真的!只見一匹長條的碧瓦從天而降,直直砸向宋遠橋頭頂,隨著瓦片掉落的還有一個大呼小叫的家伙。
宋遠橋滿頭黑線,這時就像是命運像他發出一個致命選擇題一樣,是救碧瓦還是救孩子?
還用想嗎?當然先救......瓦片啊!
只見宋遠橋騰身一縱,腳下若有空氣階梯一般,三兩步便到了半空中。他兩指一伸,夾住了一尺多的琉璃碧瓦。六七斤的瓦片在他指間宛如紙片一般,須臾間就放回了原位。
整個人又如燕子落地,在少年的臉蛋同大地親密接觸前抓住了他的脖子。
宋遠橋就跟提小雞一樣將宋青書提著立了起來,一臉無奈地看著他。
“為什么上房揭瓦,還要謀害為父?”
宋青書躲閃著宋遠橋探尋的目光,這是他最害怕的人之一。并不是因為腦子里那些殘存的嚴厲形象,而是他害怕宋遠橋那雙眼睛能夠看穿他這個冒牌貨。話說原來這家伙也夠慘的。待人寬厚的宋遠橋對兒子可是相當嚴厲,畢竟從小他就失去了母親。
“我說是意外你相信嗎?”宋青書埋著頭唯唯諾諾地說道。
“為父......”宋遠橋提手想要敲打宋青書的腦袋,但一想到那件事,手到了他腦袋上卻變成了輕撫。
看來,你真的是武功盡失,就連最基礎的輕功都不會了!難怪師尊也說不出你到底是得了什么怪病。都怪為父,不該......
宋遠橋就這么一個獨子,自然是寄予厚望。
他是武當掌門,而宋青書自幼在他的嚴格教導下,武功也是突飛猛進。可惜,習武不修心終成大禍!是自己操之過急了,才會導致青書變成“廢人”!如今不但經脈受損,就連智力也受到了影響!
宋青書偷偷打量著宋遠橋,并不知道此時在這位老父親慈祥的面孔下,已經將他近來的古怪行為定義為弱智了。
“青書,回去吧!以后別爬這么高了!”宋遠橋用少有的溫和語氣對宋青書說道。
“啊?這就放我走了?”
宋青書心中驚疑不定,前段時間自己還因為一點小錯誤被老父親K頭呢。
宋遠橋看著宋青書邊走邊抓耳撓腮的猥瑣樣,滿頭黑線,真想追上去給他一個爆栗。
唉!也罷,就算沒法繼承這偌大的武當,為父也會保你一世安康!
宋遠橋在心底嘆息道。
......
“宋青書,宋青書,宋青書
......
我是宋青書,我叫宋青書!”
太子坡的一座宮觀的小屋子里,宋青書正躺在簡陋的床上,嘴里叼著根茅草,望著窗外的月色,口中卻叨念個不停。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百零八天,他已經快忘記自己過去的名字了。
他每天晚上都會重復這項無聊的工作,因為他知道,只有真正成為了宋青書,他才能活下去。
什么穿越者的福利他都不去想了,什么笑傲江湖縱橫武林他更不會去做夢。他現在只想活下去,畢竟他真的一點武功也不會,更糟心的是學也學不會。隨著這三個月來旁敲側擊的打聽,他知道這個江湖,遠遠比他前世所知的復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