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去做客也可以,你們得放了這人!”石中玉指著大悲散人道。
米橫野和其他兩人對視一眼。道士低聲道:“米堂主,這大悲散人被我們卸去一條胳膊,也差不多是個廢人了。”
“嗯,也是如此。”米橫野心中想著,便對石中玉道,“若閣下肯到我長樂幫去做客,看在閣下的面子上,我們便放過這大悲散人。”
石中玉哂然一笑,自然明白這長樂幫打的主意。只是他自侍武功,也不必虛他們。
大悲老人見這一幕,不管石中玉是好是壞,也給他留下個極其不同的印象。
石中玉走過去,蹲下身替他包扎傷口,自然不是真的那么好心,他只是饞人家的東西......
大悲散人雙目緊閉,額頭汗珠一粒粒滾出,顯然是極其痛苦,卻并非因為這斷壁的傷口,似乎是體內的劇毒發作了。
“不……不用了!我袋里……有些泥人兒……給了你……你罷……”
他一句話沒說完,腦袋突然垂落,便已死去,一個高大的身子慢慢滑向樹根。
石中玉搭在他的手腕上的手指輕輕吸納他的內力,發現其中竟然是蘊含著某種劇毒。這劇毒隨著大悲散人運功而游走他的周身經絡,以至于拖延到此時此刻卻是無藥可救了。
大悲散人落了氣,他的遺言卻叫一旁的長樂幫眾人也聽了去。米橫野使了個眼神,老道士便上前來,迅速從大悲散人背上搶下包袱。
他晃了晃這沉甸甸的包袱,還以為里面有什么好東西,只是待他打開一看,卻發現是十八個小泥偶。
三位香主彼此對視一眼,米橫野道:“只是些許泥偶罷了,這老東西還視作珍寶,實在是奇怪。”
他拿起一個泥偶仔細看了又看,卻沒發現多大異常,便隨意扔在了地上。
石中玉見這十八個泥偶,心中雖然有些吃驚,但卻不動聲色。等長樂幫幾人都看完了,他才將泥偶收拾起來。
“你們幫我挖個坑,將這大悲散人埋了。”石中玉冷聲道。
道士正要發作,卻被米橫野攔住了,“就按照他吩咐的辦。”
不一會兒,長樂幫眾人就挖好了坑。大悲散人被埋在這荒郊野外,卻連墳頭都沒有堆起。
石中玉將無用的“泥偶”仔細收起,裝回盒子里,又包好拿在手上。
“現在就請閣下跟我們到長樂幫中去做客罷!”米橫野皮笑肉不笑道,臉上似乎寫著,此事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石中玉倒是沒必要和他們拗,正好去長樂幫見一見那貝海石。
來到長樂幫中后,卻已經是深夜。司徒幫主說是要次日正是召見他,當天晚上便讓他先行安息。
石中玉住在客房中,等到夜深人靜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摸出泥偶來。
這泥偶自然不是普通之物,只是那三個家伙境界不夠,自然看不出其中門道。就連大悲散人自身,恐怕也未能參透這泥偶的秘密,否則若是得到這套神功,也不至于下場如此凄慘。
石中玉當下隨手拿起一個泥人,見泥人身上繪著涌泉、然谷、照海、太溪、水泉、太鐘、復留、交信等穴道,沿足而上,至肚腹上橫骨、太赫、氣穴、四滿、中注、育俞、商曲而結于舌下的廉泉穴,那是“足少陰腎經”,一條紅線自足底而通至咽喉。
這雖是練內功的正途法門,但各大門派的入門功夫都和此大同小異,何足為貴?是了!大悲老人一生專練外功,壯年時雖然縱橫江湖,后來終于知道技不如人,不知從哪里去弄了這一十八個泥人兒來,便想要內外兼修。說不定還是輸在我手下之后,才起了這番心愿。但練那上乘內功豈是一朝一夕之事,大悲老人年逾七十,這份內功,只好到陰世去練了。
他將一個個泥人都拿起來看,只見一十二個泥人身上分別繪的是手太陰肺經、手陽明大腸經、足陽明胃經、足太陰脾經、手少陰心經、手太陽小腸經,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陰腎經,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足厥陰肝經,那是正經十二脈;另外六個泥人身上繪的是任脈、督脈、陰維、陽維、陰蹻、陽蹻六脈;奇經八脈中最是繁復難明的沖脈、帶脈兩路經脈卻付闕如,心道:“這似乎是少林派的入門內功。大悲老人當作寶貝般藏在身上的東西,卻是殘缺不全的。其實他想學內功,這些粗淺學問,只須找內家門中一個尋常弟子指教數月,也就明白了。唉,不過他是成名的前輩英雄,又怎肯下得這口氣來,去求別人指點?”想到此處,不禁微有凄涼之意。
貝海石心想:“以我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你對我如此傲慢,未免太也過分。素聞此人武功了得,心狠手辣,長樂幫卻也不必多結這個怨家。瞧在幫主面上,讓你一步便是。”于是客客氣氣的道:“謝先生,這本是敝幫自己的家務事,麻煩到你老人家身上,委實過意不去。請謝先生引見之后,兄弟自當再向謝先生賠不是。”
同來的八人均想:“貝大夫對此人如此客氣,倒也少見。
石中玉武功再高,我們九人齊上,又何懼于他?不過他既是幫主的朋友,卻也不便得罪。”
石中玉冷冷的道:“貝大夫,你是江湖上的成名豪杰,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是個響當當的腳色,是也不是?”貝海石聽他語氣中大有慍意,暗暗警惕,說道:“不敢。”石中玉道:“你貝大夫的話是說話,我石中玉說話就是放屁了?我說從來設見過你們的石幫主,閣下定然不信。難道只有你是至誠君子,謝某便是專門撒謊的小人?”
貝海石咳嗽連連,說道:“謝先生言重了。兄弟對謝先生素來十分仰慕,敝幫上下,無不心敬謝先生言出如山,豈敢有絲毫小覷了?適才見謝先生正在修習神功,當是無暇給我們引見敝幫幫主。眾兄弟迫于無奈,只好大家分頭去找尋找尋。謝先生莫怪。”
石中玉登時臉色鐵青,道:“貝大夫非但不信謝某的話,還要在摩天崖上肆意妄為?”
貝海石搖搖頭,道:“不敢,不敢。說來慚愧,長樂幫不見了幫主,要請外人引見,傳了出去,江湖上人人笑話。我們只不過找這么一找,謝先生萬勿多心。摩天崖山高林密,好個所在。多半敝幫石幫主無意間上得崖來,謝先生靜居清修,未曾留意。”心想:“他不讓我們跟幫主相見,定是不懷好意。”
石中玉尋思:“我這摩天崖上哪有他們的甚么狗屁幫主。
這伙人蠻橫無理,尋找幫主云云,顯然是個借口。這般大張旗鼓的上來,還會有甚么好事?憑著謝某的名頭,長樂幫竟敢對我如此張狂,自然是有備而來。”他知道此刻情勢兇險,素聞貝海石“五行掌”功夫名動武林,單是他一人,當然也不放在心上,但加上另外這八名高手,那就不易對付,何況他長樂幫的好手不知尚有多少已上得崖來,多半四下隱伏,俟機出手,心念微動之際,突然眼光轉向西北角上,臉露驚異之色,口中輕輕“咦”的一聲。
那九人的目光都跟著他瞧向西北方,石中玉突然身形飄動,轉向米香主身側,伸手便去拔他腰間長劍。那米香主見西北方并無異物,但覺風聲颯然,敵人已欺到身側,右手快如閃電,竟比石中玉的手還快,搶在頭里,手搭劍柄,嗤的一聲響,長劍已然出鞘。眼前青光甫展,脅下便覺微微一麻,跟著背心一陣劇痛,石中玉左手食指已點了他穴道,右手五指抓住了他后心。
原來石中玉眼望西北方固是誘敵之計,奪劍也是誘敵。米香主一心要爭先握住劍柄,脅下與后心自然而然的露出了破綻,否則他武功雖然不及,卻也無論如何不會在一招之際便被制住。石中玉當年曾詳觀米香主如何激斗大悲老人、如何用鬼頭刀削去那少年滿頭長發,熟知他的劍路,大凡出手迅疾者守御必不嚴固,冒險一試,果然得手。
石中玉微微一笑,說道:“米香主,得罪了。”米香主怒容滿面,卻已動彈不得。
貝海石愕然道:“謝先生,你要怎地?當真便不許我們找尋敝幫幫主么?”石中玉森然道:“你們要殺謝某,只怕也非易事,至少也得陪上幾條性命。”
貝海石苦笑道:“我們和謝先生無怨無仇,豈有加害之心?
何況以謝先生如此奇變橫生的武功,我們縱有加害之意,那也不過是自討苦吃而已。大家是好朋友,請你將米兄弟放下罷。”他見石中玉一招之間擒住米香主,心下也是好生佩服。
石中玉右手抓在米香主后心的“大椎穴”上,只須掌力一吐,立時便震斷了他心脈,說道:“各位立時下我摩天崖去,謝某自然便放了米香主。”
貝海石道:“下去有何難哉?午時下去,申時又再上來了。”
石中玉臉色一沉,說道:“貝大夫,你這般陰魂不散的纏上了謝某,到底打的是甚么主意?”
貝海石道:“甚么主意?眾位兄弟,咱們打的是甚么主意?”
隨他上山的其余七人一直沒有開口,這時齊聲說道:“咱們要求見幫主,恭迎幫主回歸總舵。”
石中玉怒道:“說來說去,你們疑心我將你們幫主藏了起來啦,是也不是?”
貝海石道:“此中隱情,我們在沒見到幫主之前,誰也不敢妄作推測。”向一名魁梧的中年漢子道:“云香主,你和眾賢弟四下里瞧瞧,一見到幫主大駕,立即告知愚兄。”
那云香主右手捧著一對爛銀短戟,點頭道:“遵命!”大聲道:“眾位,貝先生有令,大伙去謁見幫主。”其余六人齊聲道:“是。”七人倒退幾步,一齊轉身出林而去。
石中玉雖制住了對方一人,但見長樂幫諸人竟絲毫沒將米香主的安危放在心上,仍然自行其事,絕無半分投鼠忌器之意,只有貝海石一人留在一旁,顯然是在監視自己,而不是想設法搭救米香主,尋思:“那少年將玄鐵令交在我手中,此事轟傳江湖,長樂幫這批家伙以找幫主為名,真正用意自是來綁架這少年。此刻我失了先機,那少年勢必落入他們掌握,長樂幫便有了制我的利器。哼,石中玉是甚么人,豈容你們上門欺辱?”那七人離去,正是出手殺人的良機,當即左掌伸到米香主后腰,內力疾吐。這一招“文丞武尉”,竟是以米香主的身子作為兵刃,向貝海石擊去。
他素知貝海石內力精湛,只因中年時受了內傷,身上常帶三分病,武功才大大打了個折扣。此人久病成醫,“貝大夫”三字外號便由此而來,其實并不是真正的大夫,饒是如此,武功仍是異常厲害。九年之前,“冀中三煞”被他一晚間于相隔二百里的三地分別擊斃,成為武林中一提起來便人人聳然動容的大事。因此石中玉雖聽他咳嗽連連,似乎中氣虛弱,卻絲毫不敢怠忽,一出手便是最陰損毒辣的險招。
貝海石見他突然出手,咳嗽道:“謝先生……卻……咳,咳,卻又何必傷了和氣?”伸出雙掌,向米香主胸口推去,突然間左膝挺出,撞在米香主小腹之上,登時將他身子撞得飛起,越過自己頭頂飛向身后,這樣一來,雙掌便按向石中玉胸口。
這一招變化奇怪之極,石中玉雖見聞廣博,也不知是甚么名堂,一驚之下,順勢伸掌接他的掌力,突然之間,只覺自己雙掌指尖之上似有千千萬萬根利針刺過來一般。石中玉急運內力,要和他掌力相敵,驀然間胸口空蕩蕩地,全身內力竟然無影無蹤。他腦中電光石火般一閃:“啊喲不好,適才我催逼掌力,不知不覺間已將內力消耗了成,如何再能和他比拚真力?”立即雙掌一沉,擊向貝海石小腹。
貝海石右掌捺落,擋住來招,石中玉雙袖猛地揮出,以鐵袖功拂他面門。貝海石心道:“來勢雖狠,卻露衰竭之象,他是要引我上當。”斜身閃過,讓開了他衣袖。“摩天居士”四字大名,武林中提起來當真非同小可,貝海石適才見他試演“碧針清掌”,掌法精奇,內力深厚,自己實是遠所不及,只是幫主失蹤,非尋回不可,縱然被迫與此人動手,卻也是無可奈何,雖察覺他內力平平,料來必是誘敵,是以絲毫不敢輕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