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擊官職大家都是知道的,但太子殿下所說的“游擊之術”,他們卻不敢輕易回答。
朱慈烺看向吳三桂。
吳三桂站起,向太子抱拳,沉聲道:“回殿下,或東或西,勢無常定,乍動乍靜,避實擊虛,就為游擊。敵虜多爾袞學到的其實也只是皮毛。”
朱慈烺點頭,吳三桂不愧出身于遼東將門,對游擊戰還是有相當理解的。
朱慈烺微微一笑,示意吳三桂坐下,然后繼續道:“吳總鎮說的很好,游擊就是乍動乍靜,避實擊虛,多爾袞當日是這么做的,今日我大軍也要這么做,建虜大軍入塞,其后方十分空虛,除了沈陽,其他地方的守軍必然不多,我軍上岸之后,不必有太多的顧忌,兵分數路,一定要在建虜反應過來,沈陽派出援兵之前,攻陷更多的城池,解放更多的漢人百姓!”
“此次我從京營帶來的步兵雖然不多,只有兩千人,但卻都是我京營的精銳,尤其攜帶了我京營最新式的火藥,挖掘壕溝,短時間之內就炸塌建虜城墻,應該不成問題。”
張名振和張家玉起身,抱拳向眾將行禮,隨即便坐下。
“剛剛我說的是擊虛,下來我說說避實。”
朱慈烺沉吟了一下,環視眾將,緩緩道:“如果沈陽的建虜大舉出動,試圖阻擊你們,你們要如何做呢?小股敵人,當然是一口吞下,如果是大股敵軍,也不必擔心,我有十六字送給大家,那就是:敵進我退,避實就虛,大膽突進,小心應對!”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是前世游擊戰的精髓,是某一個大能太祖的總結,不過用在此次渡海攻擊并不合適,因為前世太祖的游擊戰,主張的是本土作戰,這一次渡海攻擊卻是在敵方國土作戰,環境不同,敵我不同,因此不能生搬硬套。
敵進我退,避實就虛,大膽突進,小心應對……眾將在心中默默念叨,吳甡、張家玉連同參謀司的幾位參謀也是若有所思。
最后,朱慈烺說道:“大軍此次渡海,最大的目標不是殺傷多少的建虜士兵,而是破壞了多少的建虜村莊和城池,救回了大明多少的百姓,燒毀了建虜多少的錢糧和物資?因此,建虜的首級不是此次論功的第一憑證,城池才是,我希望你們放開膽子,大膽突擊,將建虜后方攪一個天翻地覆!”
眾將一起起身抱拳:“臣等必勇往無前,不讓殿下失望!”
接著,中層將領退下,只留吳三桂,馬科,虎大威,張名振張家玉,鄭森鄭鴻逵,施瑯陳兆蘭,劉應國等幾個主將在大帳內,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兩個侍衛抬出剛剛制作好的沙盤地圖,正是遼東遼南沿海的地形圖這份沙盤,是照原有的遼南地圖制作,又令龍武水師劉應國和五六個擔任向導的投降漢軍旗進行了指正,雖不敢說百分百,但準確率達到九成是沒有問題的。
比起平面地圖,這種立體的沙盤,給人的感覺更加直觀,也更容易部署指點,吳三桂等人也就罷了,曾經在潮白河之戰前見過一次,鄭森鄭鴻逵叔侄卻是第一次見,眼中又驚訝又佩服皇太子軍中總是有令人大開眼界的新奇物件,從遂發鳥銃到沙盤地圖,一直如此。
站在沙盤前,可以一目了然的了解到建虜在遼南遼東沿海的布置,有兵防守的屯子和建虜在沿海修建的炮臺,都清楚標注了出來。幾個大城,比如蓋州復州,也都標出了大概的防守兵馬。其間通行的幾條道路,相互之間的河流,可以憑險據守的一些山梁和高地,水源處,密林處,都清楚標記……
年輕的鄭森忍不住又在心里嘆:太子,真不是常人啊,
眾人圍在沙盤前,軍情司照磨李紀澤拿出參謀司制定的關于渡海攻擊的初步方案,向眾將講解。
軍情司的謀劃,大軍登陸點選在連云島。
連云島,一名連云峪。在今遼寧蓋州市西北十五里,大青河口外。《明史·地理志》蓋州衛:“有連云島,上有關。”全島東西長3公里,面積2平方公里左右,建虜修建有炮臺,據龍武水師劉應國介紹,島上守軍大約有五百。
注:四百年過去,滄海桑田,泥沙淤積,連云島現在已經不存在,和陸地已經連接在一起了。
先在連云島登陸,再以連云島為跳板,奪取蓋州,然后向北,直取營口和海州。海州是建虜大城,也是建虜南北糧草輜重轉運的中心,現在由漢奸尚可喜鎮守,破了海州,不但能破壞建虜的后勤糧草,最重要的是,能懲滅尚可喜這個大漢奸。
而同時的,在將吳三桂等部的兵馬送上海岸之后,鄭森的登州水師和龍武水師原地待命,陳兆蘭和施瑯統轄的天津水師,則是要繞行到遼東海岸,對金州旅順等地實施炮擊,牽制建虜兵馬,令沈陽的建虜搞不清楚,明軍的攻擊重點究竟在哪里?
對軍情司的計劃,吳三桂等人都表示認可。
而軍情司對具體細節的考慮,更是令他們嘆服。
比如遇到攻不破的堅城,或者被建虜圍困,要如何撤退,最重要的是,如何保證海邊艦艇的安全,不至于被建虜斷了退海的道路,陸軍上岸,海軍如何繼續策應?撤退時,又要如何撤退?軍情司都制定了詳細的計劃和應變措施。
軍情司竟然將計劃做到了這么周密,京營的張名振張家玉已經習慣,吳三桂馬科等人卻都是驚奇,這個時代行軍作戰,雖然事先會有計劃,但大多都是籠統的大戰略或者是大戰術,像軍情司這么細致,不但撤退路線,和戰事中可能遇上的各種情況,就提前進行布置,令眾將做到心里有數,卻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
“這只是軍情司的初步規劃,但不是最終決定,到了戰場上,諸位將軍可以隨機應變,另外,也請諸位將軍指點,看是否有遺露或者是錯誤的地方。”講解完畢,李紀澤躬身向諸將施禮。
軍情司的計劃很細致,眾將一時都想不出遺漏和需要補充的地方。再者,誰都知道軍情司是太子的智囊單位,當著太子的面,指出軍情司的錯誤,好像是不給太子面子,朱慈烺看出了眾人眼中的忌憚,于是肅然道:“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計劃關系到渡海攻擊的成敗,也關系到諸位的身家性命,諸位且不可有所忌憚和隱瞞,所謂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大家集思廣益,多指出遺漏,這才能做到萬無一失。”
太子鼓勵,眾將這才膽大了一些,于是就計劃的細節和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提出詢問。
朱慈烺仔細的聽。
馬科和虎大威都是粗人,沒什么謀略,只問了一兩個簡單問題,就問不出其他了,吳三桂問的很多,也很詳細,看得出,三人之中,雖然他年紀雖小,統兵時間最短,但悟性和將才卻是最高的。
“殿下,我登州水師也想要上岸殺敵,請你準許!”
鄭森請命。在軍情司的計劃中,登州水師只負責奪取連云島,再護送吳三桂等部上岸,其后便要一直待在海岸邊,時時準備將撤退的百姓和軍隊,送到登州,鄭森不甘心只做一個運輸隊長,而且他對麾下水兵的陸戰能力也有一定信心,所以想要上岸參戰。
朱慈烺搖頭:“將遼東的漢家百姓撤退到登州,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登州水師能做好這件事就已經算是立了大功,殺敵之事,還是交給幾位總兵吧。”
“是。”鄭森微有失望。
軍議結束,眾將離開大帳從明日起,他們就要一起操練,不但練習攻城和速戰,也要練習登船和下船,特別這一次所有渡海攻擊的將士都有戰馬,吳三桂、馬科部更是一人雙馬,如何快速有效的登船下船,其實也是一個很有技巧,需要補足的短板。
“殿下,有塘報。”
眾將離開,吳甡也正要起身,內監于海捧著剛剛送到的一封塘報,急急進到帳中。
朱慈烺打開看,看完交給吳甡。
原來是遼東巡撫黎玉田發給兵部的關于建虜動向最新的一封匯報。
在調吳三桂馬科入關之后,朝廷給黎玉田的命令是,嚴守寧遠,同時要將寧遠情況和建虜動向,時時匯報給兵部,也因此,這兩天,關于寧遠的塘報特別多。
雖然塘報是給兵部而不是太子,但塘報到山海關后,山海關的遼東督師范志完會將塘報抄錄一份,交給太子,這是兵部和太子共同交代給他的命令。
“九月初九,建虜偵騎大舉出動,人數超過平日的數十倍,甚至有十余騎出現在寧遠城北二十里處,情勢危急,建虜似乎是察覺到了我寧遠軍的調防……”
吳甡看完塘報,抬頭道:“建虜主力正籌備入塞,絕不會在此時分兵攻擊寧遠,再者,寧遠城池堅固,又有紅夷大炮,又豈是建虜一時所能攻破的?這個黎玉田也太緊張了。”
朱慈烺沉思道:“不能大意啊,吳三桂初八離開寧遠,初九建虜的偵騎就成倍增加,由此可知,多爾袞一定是察覺到了什么?我聽聞多爾袞膽大心細,他既然在錦州,那么就一定不會放松對寧遠的注意,我不擔心他攻擊寧遠,我擔心的是,他在知道吳三桂和馬科的精銳騎兵入關后,會察覺到我們渡海攻擊的計劃。”
說著,翻開遼西地圖,盯著錦州的方位,沉思的問道:“先生以為,多爾袞后續會有哪些試探手段?”
吳甡捻須說道:“如果派出眾多偵騎而不得,那多爾袞很有可能會派出小支人馬,攻打寧遠最前線的連山驛,以期從寧遠守軍的動向中,判斷出寧遠的虛實。”
“那要怎么應對?”朱慈烺問。
吳甡道:“臣以為,不必理會,令守軍堅守即可,建虜的本意,并非是攻城取地,而是探我虛實,因此,他們不會不顧死傷的猛攻,連山驛雖是小堡,但也不是輕易就可以攻下的,拖個三兩日,建虜自然就會退去。
朱慈烺微微點頭,但心中卻仍然有一些擔心,沉吟道:“到現在為為止,我們還不知道建虜入塞的統帥是誰?如果是多爾袞,那么他近期必然是要帶著正白旗主力離開寧遠,常理推斷,在這之前,他應該會搞出一些動靜,以牽制我寧遠守軍,令寧遠軍不敢入關支援,兩者相加,錦州建虜對寧遠的騷擾,怕是不可避免了……”
吳甡點頭:“殿下勿憂,吳三桂雖然離開了寧遠,但他的得力臂膀副將楊坤依然留守寧遠,又有黎玉田統領,相信他們兩人還是能穩得住的。”
錦州。
原錦州總兵府。
多爾袞全身披甲,在正堂召集滿漢蒙眾將議事。
燭光下,他臉色很是嚴峻。
今日已經是九月十二,照計劃,他原本今日就應該離開錦州,帶領正白旗主力,前往喀喇沁草原,和黃太吉的征明大軍匯合,但寧遠混沌的局勢卻讓他不得不多留了一天。
從初九到今日,一共三天時間,他派出的偵騎無數,但卻沒有能抓回一個舌頭,明軍在寧遠周邊的偵騎,忽然全部縮回了城中,由此可知,寧遠城中必然是有大變,今日,他更是命令一個小佐領,率領五百兵馬,出現在寧遠最前線的連山驛,作出攻擊連山驛的架勢只有五百人,正常情況下,寧遠的吳三桂一定不甘示弱,一定會派兵,甚至有可能親自救援,但奇怪的是,這一次寧遠竟然是毫無動靜,任由這五百人在連山驛耀武揚威。
原來,吳三桂留下的策略就是堅守寧遠本城,黎玉田也同意,不管其他小堡子,只要寧遠無礙就可以,所以黎玉田發給連山驛守將的命令只有兩個字:死守!
連山驛只是一個小堡,守軍不過三百,建虜如果大軍來攻,連山驛絕對是守不住的。
但建虜偏偏不能大舉攻擊。
寧遠城不同尋常的沉默和安靜,令多爾袞趕到一絲的不詳,怎么的,難道吳三桂和其主力已經不在寧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