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2年,大明崇禎十五年一月
松山。
冬日的陽光冰冷的照射在山頂的皚皚白雪之上,沒有一丁點的暖意,遼闊的天空中,一支孤獨的蒼鷹正盤旋翱翔,好似已經找不到了歸路。
“諸將聽令!”
“在!”
“聽到號令,吳三桂、王樸、唐通、白廣恩、馬科、李輔明六總兵佯裝撤退,等建奴主力追擊之后,曹變蛟營在乳峰山全力突襲建奴主營,王廷臣為預備隊在后策應,不惜一切代價,突破建奴主營,斬殺皇太極,而后全軍反擊。諸將,勝敗在此一舉,膽敢退縮者,定斬不赦!”
督師洪承疇厲聲而叱。
“遵命!”
大帳內,八個總兵齊聲吶喊,人人都知,已到了生死存亡之刻,容不得半分僥幸和退縮。不論戰力最強的曹變蛟王廷臣部,或是最弱的唐通馬科部,此時都抱定了拼死一戰的決心--起碼表面上看起來是如此。
夜晚,營中忽然走火,火炮齊鳴,驚慌之下,大同總兵王樸拔營而走,此時距離約好的時間還差三個時辰,而后,明軍大營一片混亂,吳三桂、白廣恩、唐通、馬科,紛紛奪路而逃,馬步自相蹂踐。
曹變蛟部卻巍然不動,半個時辰后,依照原先的計劃,向建奴主營,皇太極所在,逆襲突擊,王廷臣部在一陣慌亂之后,也依照原先的計劃,跟隨在曹變蛟之后,奮勇向前。
而其他友軍,卻已經逃之夭夭。
松山主營,洪承疇跪伏在地,嚎啕大哭:“敗矣!”
……
北京,紫禁城。
朱新宇又夢見了前世。
搖著輪椅,穿過福利院灑滿陽光的院子,進入那間熟悉而溫暖的教室。
十年了,從十六歲開始,他就給福利院的弟弟妹妹們當老師,他一直都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家人,所以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他們中間的一個人推下河!
只是因為上課被他責罰了幾句嗎?
和他一樣,兇手也是坐輪椅,不一樣的是,他小兒麻痹,天生的殘疾,兇手卻是小時候被人販子拐賣,硬生生得給折磨成了一個殘疾,又學了一些騙人的把戲,變成了人販子賺錢的工具。
三個月前,那個控制兇手的人販子還有其他的小乞丐,一夜暴斃,只有兇手一人活了下來。
沒有人懷疑兇手。
畢竟他才十三歲。
從一開始,朱新宇就覺得這孩子怪怪的,不過他對他沒有偏見,相反,他一直都在想方設法的溫暖他。
所以他不明白,兇手為什么要這樣做?
被推下橋的剎那,朱新宇本能的看向兇手。
他記住了那張臉,但卻無法改變落水的事實……
噗通!
河水冰冷。
就這樣去了嗎?
這是朱新宇腦子里最后一個念頭。
……
等朱新宇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黃色的布幔,精致的雕花木床,質地絲滑,繡著精美圖案的被子,鼻子里還聞到一股如蘭似麝的淡淡幽香。
“兒啊,你可算是醒了!”
一名端莊秀雅,挽著高高發髻的宮裝女子驚喜的看著他,表情激動,眼睛里泛著淚光。
朱新宇茫然又恍惚,根本不知道身在何處?是夢還是真?宮裝女子的聲音聽起來飄飄忽忽,好像是從天邊傳過來的。
“兒啊,你說話啊,你不要嚇唬母后。”
宮裝女子淚水止不住,一邊說一邊伸手撫了一下朱新宇的額頭。
有點冰涼,也有點溫暖。
“母后?”
朱新宇的腦子驀然一清。
宮裝女子的相貌,在他眼中逐漸清晰。
肌膚雪白,丹眼鳳眉,舉手投足中透著一種儀態萬千的氣質,看向朱新宇的目光里滿滿地都是慈愛和焦急。
朱新宇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也沒有感受過母愛,但在這一瞬間,他心弦卻強烈的顫動了起來--就好像某種與生俱來的情感,正潮水般的向他襲來。
“兒,是要喝茶嗎?徐高,快扶太子起來!”
宮裝女子淚聲啼啼。
一名身穿緋袍,面白無須,手拿拂塵的太監小心翼翼的把朱新宇扶了起來,兩名宮女送上茶水,宮裝女子親自喂朱新宇喝了,罷了,用雪白絲帕輕輕擦干他嘴角,還親了一下他額頭。
太監?宮女?太子,皇上?
朱新宇腦子里面亂哄哄,心臟砰砰亂跳,雙手不停指揮,越來越不敢相信身邊的事。
我不是掉水里了嗎?這怎么回事,這到底是哪里?
難道……是穿越!?
朱新宇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想法。
“徐高,去告訴皇上一聲,就說太子醒了!”
等朱新宇重新躺下,宮裝女子為他圍好被子,然后小聲叮囑那太監。
徐高急匆匆地離開。
沒有聽錯,就是太子。
也就在這時,朱新宇忽然驚奇的發現,那就是,他兩只腿……居然是正常的,他能感覺十個腳指頭的跳動,啊!他激動的不敢相信,這不是在做夢吧?再稍微使勁,兩只腿居然能夠蹬立!
哈哈,這不是夢,不是夢!我沒有死,我穿越了,我不再是殘廢,雙手能動,雙腿能行,我他么是一個正常人了!!
很快,腳步紛亂,一名頭帶暖帽,身穿元青色的團龍袍褂,玉帶黑靴的男子疾步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的那名蟒袍太監,明顯比剛才那位緋袍太監徐高的地位要高。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宮裝女子擦擦淚眼,也起身行禮。
“皇后辛苦了,我兒是醒了嗎?”
男子走到床榻前,滿臉喜悅,但細細看,卻能發現眼睛里卻有血絲,眼神更是透著疲憊,就好像他已經連續幾夜沒有休息好了。
皇帝?
朱新宇腦子嗡嗡響,感覺有點受不了了。
這是哪個皇帝?而自己又是誰?
見朱新宇目光呆滯,一臉茫然,皇帝臉上的喜色頓時消散不見,轉頭對身后的太監低聲而令:“王承恩,傳御醫。”
聽到“王承恩”三字,朱新宇愣住了,心里默念了幾遍“王承恩”,突然知道自己是誰了。
整個中國太監史,王承恩絕對是一個數得上的正面人物,不是他有權勢,也不是有才華,而是因為他跟著崇禎帝一起吊死在了煤山,千秋史冊,滾滾紅塵,如王承恩這般忠貞的太監卻也沒有幾個。
有王承恩,那么,面前的這位皇帝當然就是明崇禎帝朱由檢了。
想明白這一點,朱新宇的腦子又開始嗡嗡嗡了。
原來我是崇禎太子朱慈烺!
崇禎是我的父親,宮裝女子是我的母親周皇后。
啊,明朝最后一個皇帝和最后一個太子!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朱新宇渾渾噩噩,并病懨懨,也許是穿越后的后遺癥,也許是朱慈烺的悲慘命運給了他巨大的壓力,又或者是他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消化朱慈烺剛剛十四歲的身軀,總之,朱新宇的精神一直都不怎么好,御醫給他看了很多次,卻始終找不到病因,急的周皇后一夜一夜的不合眼。
一月后,朱新宇逐漸地恢復了精氣神。
這一月里,他絞盡腦汁,拼命的回想關于明朝,關于崇禎朝的一切。
現在是崇禎十五年,再過兩年,崇禎十七年的三月,李自成就要攻破北京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時,他這個皇太子不是死于亂軍之中,就是被親外公嘉定伯周奎綁送給了多爾袞,而后被多爾袞以假太子的罪名處死。
他的下場就是一個字:慘。
前世是一個小兒麻痹的殘廢,自幼長在福利院,雖然沒有受過多少委屈,但卻也沒有享受過什么幸福,最后還不明不白的被人推到了河里,一腔悲憤無處訴說;這一世穿越成為一個健康人,而且還是皇朝的太子,大明的繼承人,難道還要繼續前世的悲慘嗎?
不!
絕不!
朱新宇的胸膛澎湃著戰意。
更何況,他在前世讀史的時候,每每讀到明末清初,總忍不住痛心疾首,甚至是掩面而泣。
和南宋一樣,明朝的滅亡是華夏民族的浩劫,從此,衣冠不復,節氣不存。
一定要改變,也必須改變。
不止是為自己,也是為整個華夏民族的命運。
朱新宇,不,朱慈烺整整沉寂了一個月,直到松山兵敗的消息傳來。
“松山彈盡糧絕,督師洪承疇、遼東巡撫邱民仰、總兵曹變蛟、王廷臣都血戰殉國了……”
一名緋袍太監跪在朱慈烺面前,悲聲稟告。
朱慈烺很平靜,這一切他早已經知道。
但他的心還是很痛。
曹變蛟、王廷臣國之良將,邱民仰為人忠烈、洪承疇雖然降了滿清,但卻也是將相全才,如果父皇能不那么著急,不聲聲催戰,按照洪承疇的計劃,步步為營,穩扎穩打,未必就會敗。
可惜,一切都晚了。
如果朱慈烺能早穿越一年,或許能有所改變。
朱慈烺穿越而來的時候,松錦大戰已到了后期,洪承疇帶領的九邊大軍被團團圍困在松山,敗局已定,崇禎雖然派順天巡撫楊繩武、兵部侍郎范志完率軍赴松山解圍,但兩人弱兵弱將,面對滿清大軍,“皆斂兵不敢出”。
松錦之戰后,大明耗費大量糧餉在遼東建立的防御體系完全崩潰,錦州,寧遠成為死地,山海關則無可奈何的成為面對滿清的最后一道防線。
從此,大明在遼東再無主動出擊的能力,滿清沒有了后顧之憂,可以肆無忌憚的繞過山海關,對大明的腹地,燒殺搶掠了。
而九邊精兵付之一擲之后,整個大明已經沒有可戰之兵了。
這才是眼下最棘手的事情。
沒有精兵,不說遼東的滿清,就是陜西的李自成,恐怕也壓制不住了。
朱慈烺輕輕嘆口氣,示意緋袍太監起來說話,然后淡淡問:“父皇現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