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知道,通州是打不下來了,黃太吉又生了疾病,非是班師回遼東不可,但這樣的決定,代善多爾袞都是做不了的,非的黃太吉同意并下旨。
多爾袞和多鐸都豎起耳朵聽,同時假裝悲戚關心,但其實卻是借著燭光,仔細觀察黃太吉的臉色和表情,想要從中探尋到病情的真相。但帳中燭光有點暗,他們兩人雖然睜大了眼睛,但卻也無法真真切切的看到黃太吉臉上的每一絲表情和變化。
黃太吉咳嗽了幾聲,向索尼擺手。
索尼上前,雙手捧著一卷黃絹,肅然說道:“皇上已經決定,召肅親王豪格、英親王阿濟格回營,商討退兵之事。”
“皇上英明!”
代善暗暗松口氣,向黃太吉行禮其實退兵之事,根本不用找豪格和阿濟格,黃太吉完全可以一言而決,但關鍵是,豪格和阿濟格現在一個在河間,一個是昌平,如果大軍要撤退,非得要和他們匯合不可,不但獨留他們在明國境內,很有可能會被明軍圍殲,這其中,遠在河間的豪格尤其危險,所以黃太吉先召他們兩人回軍,再發布撤軍命令,并沒有錯誤,乃是穩妥之策。
多爾袞和多鐸兩兄弟雖然微驚,但卻也不意外。
見三人沒有意見,黃太吉疲憊的閉上眼睛,不再看他們。
“臣等告退。”
代善立刻帶頭行禮,然后帶著多爾袞和多鐸出帳。
大帳外。
建虜親貴和滿漢群臣都已經等候多時了,但三位王爺貝勒進帳之后,很快就又退了出來,臉色并沒有悲戚之色,帳中也沒有哭聲,只有持續的咳嗽聲,知道黃太吉已經無礙,所有人都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皇上無礙,都跪安吧。”
代善擺手。
如果是軍陣指揮,多爾袞為第一,但朝中政務,君前禮儀,則是他禮親王代善為首。
所有人都跪下,在帳外行三叩三禮,為黃太吉祈福,愿他早日康復。
如此,眾人就散了。
人雖然散去了,但所有人的心,從幾位王爺到下面的重臣,乃是兩黃旗兩白旗的侍衛,都還提在半空中呢,從古至今,不要說尚沒有脫離蠻夷的建虜,就算是傳承有序,制度健全的中原王朝,在舊皇病重,新君未立的關鍵時期,都極易發生動亂和禍事,歷史上,無數的刀光劍影和骨肉相殘,都從這其中而來,除了野心家的推動,更有人類本身的權力欲在作祟。
建虜雖然不是漢人,但漢化已經很深,對漢家典故知道很多,努爾哈赤死后,眾貝勒為了爭奪汗位,就曾經產生過一次大波動,今日如果黃太吉不在了,建虜內部肯定又會發生一次大爭斗,因此,從上到下,所有人都是擔心。
“啊!”
大帳內,黃太吉猛地坐立起來,鼻血又一次的噴涌而出,嚇的侍立在旁邊的索尼急忙大叫太醫,隨軍四名太醫,四名已經離開,剩下一位在黃太吉榻前聽命,聽到索尼的急叫,他急忙沖進帳中,為黃太吉止血治療。太醫手顫抖,臉色發白,從入帳到現在,黃太吉噴涌的鼻血,足有三碗了,感覺黃太吉全身的血,都要通過鼻子全噴出來,看黃太吉虛弱瀕死的樣子,怕是熬不過今晚,一旦黃太吉出了意外,他這個值夜的太醫,肯定是第一個被斬首之人,如此情況下,太醫如何能不顫抖?
“保密,不許讓任何人知道……”
黃太吉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他抓住索尼的手,用力命令。
“奴才明白。”
索尼堅定回答。
黃太吉這才微微松口氣,放開他的手,倒在榻上,用一種虛弱無比,幾乎是聽不到的聲音問:“豪格走到哪了,可回來了?”
索尼眼眶發紅,看來主子真是糊涂了,令肅親王回軍的圣旨剛剛發生,怎么可能現在就回來?但他不能實情告知,只能告慰道:“主子放心,已經快了。”
“那就好,那就好……”
多爾袞和多鐸兩兄弟急匆匆地回到多爾袞的大帳。一路,兩人一句話也不說,但眼神卻交流了很多。
進入帳中,多鐸揮退所有人,連最信任的貼身侍衛,都令到帳外等候,然后他迫不及待的問:“哥,怎么辦?”
多爾袞卻冷靜,他在椅子里坐了,端了茶水:“什么怎么辦?”
多鐸湊到他面前,急道:“黃太吉快不行了,沒聽見他要召十二哥和豪格回來嗎?明顯就是要把所有人都召回,然后當眾宣布,定豪格為儲君!”
多爾袞卻不說話,只是啜茶。
“哥。”多鐸更近一點,急道:“一旦豪格成了大清的皇上,那我兩白旗就永無出頭之日了,你必須快想一個辦法啊。”江蘇文學網
多爾袞放下茶碗,臉色凝重的說道:“八旗公推,乃是太祖遺訓,皇上屬意豪格,順理成章,人之常情,我兩白旗不愿意聽從豪格,也自有道理,這都是明面上的事情,相信皇上決不會斷然任命豪格為儲君。”
“那是平常!”
多鐸在多爾袞旁邊座下,瞪著眼:“現在八哥快要不行了,他已經沒有按部就班,提拔豪格的時間了,我料他必會使出非常手段,強行推豪格上位,兩黃旗正藍旗不用說,兩紅旗和鑲藍旗看似中立,其實也是偏向豪格的,八旗他們已經占了六旗,又有八哥壓陣,就算是公推,我們兩白旗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啊!”
多爾袞皺起眉頭,多鐸所說,他何嘗不知道,但黃太吉是皇上,有三旗在手,威望無人能比,如果黃太吉執意推豪格上位,不顧兩白旗反對,老實說,他還
真什么沒有辦法。
“你以為該如何?”默了一下,多爾袞問。
“不能讓公推的事情發生,就算真要公推,也得回到盛京再說!”多鐸一路上已經想的很清楚了,他知道,不管是黃太吉直接任命,還是八旗公推,他兩白旗都是失敗者,現在唯一的辦法,只剩下一個“拖”字,以拖待變,尋找機會。
兄弟心意相通,多鐸所說,正是多爾袞心中所想,不過多鐸的下一句話,卻是讓他吃了一驚。
“如果拖不住,八哥不顧一切,執意要任命豪格為儲君,那我們就自立門戶!”多鐸臉色陰冷,就他們三兄弟來說,小時候,他和豪格的關系最好,但現在,他和豪格的關系最差,幾乎是勢同水火,雖然每一次豪格在他面前都表現的恭恭敬敬,但他卻能清楚感覺到豪格的恨意,一旦豪格上位,第一個倒霉的,怕就是他多鐸,因此,多鐸無論如何也不能允許豪格上位。
多爾袞吃了一驚:“你胡說什么?”
“可不是胡說。”多鐸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他恨恨道:“阿瑪當初將兩黃旗交給咱們兄弟三人,就是把大清托付給了咱們,但黃太吉欺咱們年幼,竊了咱們的位置,還硬生生地將咱們的服色甲胄,從黃變成了白,又奪了咱們不少的牛錄,這些年刻意提拔豪格,壓制咱們兩白旗,野心昭然若揭,黃太吉都如此了,豪格上位,我們兩白旗還能有活路嗎?既然都是一個死,倒不如早點離開,趁現在兩白旗還有實力,黃太吉絕不敢拿咱們怎么樣。最起碼,也可以阻止黃太吉任命豪格為儲君!”
多爾袞臉色凝重,他知道,弟弟并非真的要自立門戶,而是以此為手段,阻止黃太吉對豪格的任用,如果兩白旗這么做了,八旗立刻就分裂,這樣的罪責,他多爾袞多鐸承擔不起,黃太吉同樣也承擔不起,這也是多年來,黃太吉一直想立豪格為儲君,但遲遲不能付之行動的原因。
見多爾袞不說話,多鐸有點不耐了,他挑著眉毛道:“反正我就這么決定了,到時你正白旗不走,我鑲白旗反正是要走的。”
“砰!”
多爾袞終于是有點怒了,他輕輕一拍椅子的扶手:“越說越不像話了,你難道要當我大清的罪人嗎?”
見哥哥動了真怒,多鐸這才低下頭,不說話了。
多爾袞壓了壓氣,平靜了一下情緒,緩緩道:“如果公推,我們未必沒有機會。”
多鐸搖頭:“難,豪格有黃太吉撐腰,這一次征明,又在河間府擊潰史可法,席卷京南,立下功勛,相比之下,咱們卻在通州城下焦頭爛額,此消彼長,怎么能擋得住?”
“豪格擊潰史可法是不錯,不過這并不表示,他就一定能立功。”多爾袞意味深長。
多鐸抬起頭:“什么意思?是河間府軍情有變嗎?”
多爾袞壓低聲音,傾著身子:“我剛得到消息,豪格并沒有遵從皇上三日攻打河間府、不行則迅速離開的命令,而且在河間府擺開陣勢,大舉進攻,算上今日,豪格已經在河間府城下停留五六天了,如果他能攻下河間府,當然是功勞,但如果攻不下,又或者折損兵馬過多,他不但是沒有功,反而是有罪了。”
多鐸楞了一下,然后不屑的笑道:“小耳垂這個蠢貨,黃太吉令他南下,本是令他去撿功勞去的,想不到連這樣的事情他都做不好,這樣的人,怎么能當我大清的皇帝?”
多爾袞緩緩道:“河間府的戰事尚不明朗,不過從皇上今天的情況看,他對豪格沒有遵從他的命令,迅速從河間府離開,而且繼續在河間府停留感到不滿和憂心,因此才會噴了鼻血,從馬上掉了下來,由此可知,河間府的戰事,一定比我知道的更失敗。”
多鐸笑:“小耳垂如果大敗,看黃太吉有什么臉立他為儲君?”
“所以我們不必著急,靜觀其變、小心提防、時時警惕就可以了。只要我們抓緊兩白旗,自身不亂,皇上就不敢輕易立豪格為儲。”多爾袞又端起茶碗,冷靜無比的說道:“再者,看皇上的病情,能否堅持到豪格回兵,還是一個未知數呢。如果沒有了皇上的撐腰,豪格又有何懼哉呢?”
多鐸卻依然皺著眉頭:“但如果豪格勝了,黃太吉也堅持住了呢?”
“那就是天意。”
多爾袞啜了一口茶,緩緩說道:“漢人有句話,叫做大位不以智取,意思是,成大事,能繼承大位者,非有天命,非看天意不可,沒有天命,就算你機關算計,智力無雙,也不過是三國的諸葛亮,最后一事無成,反倒因為強爭,而折損了壽命的下場。”
“難道就什么也不做,等著老天爺把大位扔到你腦袋上?”多鐸撇嘴,他覺得,哥哥和黃太吉一樣,受漢人影響太深,變的越來越迂腐,越來越消極了,位置都是真刀真槍的爭來的,哪有什么天授?
多爾袞臉色堅決:“不要說了,我意已決,皇上生病,豪格在外,我料皇上必定派人嚴密監視我兩,所以你不宜在我這里久留,還是早點回城東吧,以免惹人猜忌。”
多鐸不甘心,但見哥哥心志已決,他也不好再勸,只悻悻然說道:“這通州反正是打不成了,我回不回東城又有什么意義?”
“明太子是外,豪格是內。”
多爾袞盯著他,很嚴肅的說道:“一外一內,都是我們現在需要提防的,但主次一定要分清楚,豪格不過是內爭,明太子才是我大清的心頭大患,此次我軍在通州城下損兵折將,士氣已經低落,明太子猖狂,說不定會暗夜出城偷襲,你要是敗了,豈不是連豪格都不如?”
多鐸這才站起,哼了一聲:“明太子……小兒猖狂,早晚有一天,我會殺了他!”
氣沖沖地走了。
等多鐸身影消失,多爾袞站起來,負手在帳中踱步,燈光照著他的臉,他眉頭深鎖,眼神里都是憂色當著弟弟的面,他假裝輕松,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為的就是穩住弟弟,免得多鐸做出什么沖動的事情,現在多鐸離去,他終于可以將心中的憂慮和彷徨,完全的表現出來,他清楚知道,八哥黃太吉多謀善斷,只要是決定了的事情,就一定會執行,任何人敢攔阻,都會被他毫不客氣的誅殺,阿敏莽古爾泰就是前車之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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