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帝忽然退朝,群臣都是驚訝,崇禎帝可是一個說風就是雨的急脾氣,有什么事情,恨不得現在決定了,明天就干,今日朝議,群臣對國債基本達成了共識,照崇禎帝過往的脾氣,應該立刻就下旨。畢竟今日已經是臘月初六,年關在即,時間一刻也不容拖延啊。
但想不到,崇禎帝居然就這么轉身走了。
群臣驚異,朱慈烺心中卻是苦笑,他知道,那四句童謠,終究是影響了崇禎帝,令崇禎帝對他提出的政策,不免生出了警惕……
“周閣老,蔣閣老,陛下令你二人去。”
下了御臺的司禮監掌印王之心,來到周延儒面前,微笑拱手。
周延儒和蔣德璟還禮,跟著王之心去了。
過往,太子朱慈烺一定會跟著崇禎帝去到乾清宮后面的暖閣,父子兩人議論幾句,沒什么事情了,他才會離開,但今日他在暖閣前等了很久,但卻遲遲等不到父皇的召見,只隱隱聽見周延儒和蔣德璟就“國債”進行爭辯……
過了很久,終于,周延儒和蔣德璟從暖閣里面走出來了,兩人向朱慈烺行禮,都是面色凝重,所以朱慈烺也看不出究竟誰勝誰負?
周延儒和蔣德璟離開,急急往內閣值房而去了。
“殿下,陛下召你。”內監秦方出現在暖閣門口。
朱慈烺邁步進入。
崇禎帝正在暖閣中踱步,臉色一如既往的疲憊,黃太吉的死,只令他高興了半天,焦頭爛額的國事,隨即就又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了,見太子跪拜,他也不說話,直到太子跪拜許久,他才站住了腳步,望著兒子,用他略顯焦躁、但又有點無奈的語氣說道:“國債之事……朕同意了,就由你領銜督辦。”
“是,兒臣遵旨。”朱慈烺心中一松,急忙跪拜,心知父皇還是腦袋清醒、知大事的。
“但你要記住,千萬不可擾民,購買國債,一律自愿,絕不能強買強賣!”
崇禎帝聲音又嚴厲。
“是,兒臣謹記。”
崇禎帝望著兒子,忽然又輕輕一嘆:“令人拿真金白銀換紙,絕非容易之事,如果不能成功,你也不必強求。”
“是。”朱慈烺知道,崇禎帝一定是想到了四年前的灰頭土臉,四年前,作為皇帝的他都沒有做到,現在的太子,能行嗎?
崇禎帝擺手:“去忙吧。”
“兒臣告退。”
等太子退出,崇禎帝望著太子離開的方向,臉色沉沉。&
雖然崇禎帝有所猶豫,但終于是把國債之事,交在了朱慈烺的肩膀上。
朱慈烺顧不上父皇心中那小小地忌憚,他現在只想把這件火燒眉毛的事情辦好。
從皇宮離開,朱慈烺直奔戶部,和傅永淳、王鰲永商議,又召集戶部各司郎中和主事,就國債和國債券的印制和數目,進行詳細探討。
“國債能不能成功發行,又能不能籌集到一百萬兩,一個關鍵是制度,另一個關鍵是宣傳,制度令百姓商人相信,朝廷明年可以還錢;宣傳則是讓更多的百姓和商人知道,朝廷發行國債的用意和用途,令他們知道,他們不止是在購買國債,也是在為國分憂……”
具體細節,朱慈烺不干涉,他只是把中心思想向眾官員講明。
“臣等明白。”
有太子坐鎮和領銜,傅永淳王鰲永都是心氣大增,比起閣員,太子殿下的號召力,顯然更強,不說其他,只說京師里的商人,估計就得賣太子殿下的面子……
“勛貴那邊,由本宮負責,官員,由內閣和吏部督導,宣傳,則是你戶部和順天府府衙的責任,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手段,總之,三天之內,京師每一個百姓和商人,都必須了解和知道國債,如果做不到,唯你傅永淳是問!”朱慈烺道。
“是。”傅永淳拱手,額頭卻冒出了冷汗。
“去忙吧,第一張國債券印出來之后,要先送到十王府,本宮要親自看。”朱慈烺道。
“是。”
從戶部離開之時,已經是中午了,唐亮問是不是回府,朱慈烺卻說去軍營,午飯也在軍營解決,于是,太子車馬出了戶部,往德勝門東街的精武營駐地而去。
經過黃華坊時,唐亮忽然說道:“殿下,那里就是黃華坊。”
朱慈烺知道他在說什么,點點頭,并不多言。
唐亮卻扭著脖子,不住的朝黃華坊觀望,口中小聲道:“好久沒見小寶,怪想他的……”
顏靈素和他兩歲的弟弟顏靈璧就住在黃華坊,平日在京的時候,每隔兩天,唐亮就會去看他們一次,但建虜入塞,唐亮跟隨太子出征,一別兩個多月,昨日回到京師,又忙地團團轉,根本沒有時間去見他們姐弟,唐亮心中不免想念。
朱慈烺雖然沒有扭頭往黃華坊看,但腦海
里卻不由浮現出顏靈素一襲白衣,一塵不染的倩影,又想到開封之戰時,她衣服襤褸,抱著弟弟在荒野求生的堅強,還有那洗去臉上的黑垢,露出雪白容顏的驚艷,心中不禁甚是思念。
但家國軍事,暫時的,他還沒有時間見他們。
另外,今日是張國維吳三桂周遇吉等有功將士離京之日,照朱慈烺的本心,他原本是想要送別一下,以增加雙方的感情,不過眼下局勢太敏感,他不宜張揚,只能放棄。
下午申時(3點),京師九門,連同各個主要街道,都貼出了朝廷的最新告示。
朝廷要發國債!
初聽到國債,從士子百姓到商人都是驚訝,國債是個什么東西?但看完告示,立刻就恍然。
“……建虜入塞,運河中斷,南方錢糧難以北運,而恰逢年關,百姓流離,陛下甚憂。”
“太子提議,發行國債,所得金銀,全部用于賑濟百姓……
“一年為期,年息五厘,朝廷到期歸還,連本帶息,絕不拖欠。”
“國債券可抵賦稅。”
“望商賈義士、市井賢達,慷慨解囊,購買國債,上解圣憂,下慰百姓,”
消息一出,立刻就在京師里面掀起轟動。
先是太子擊退建虜,接著關于太子的流言在京師忽然而起,東廠錦衣衛偵騎四處,喝令不得傳播流言,以免中建虜的詭計,而京師百姓還沒有回過味來,朝廷卻又有發行國債的大消息。
和崇禎十二年,崇禎帝號召勛貴百官募捐相比,這一次的動靜好像更大,上一次崇禎帝只是發了圣旨,影響也只在勛貴和百官之間,但這一次,卻是大張旗鼓的張貼告示,直接點名商人巨賈,而且從國債券的票額來看,有十兩的小票,明顯就是針對一般的小富商家的。
“朝廷借銀子就夠新鮮的了,想不到還有利息!”
“是,隔壁王掌柜去年借人銀子,利息五厘,想不到朝廷利息也是五厘。”
“王掌柜借錢,沒人敢不還,但如果朝廷不還,你敢去要嗎?到時不但利息,怕是本金也拿不回啊。
“是啊是啊,官子兩張口,這事咱老百姓還是少參與。”
“不錯,不過就是巧立名目,收刮百姓罷了。”
百姓議論紛紛,第一直覺都是要離朝廷和官府遠一點,免得被殃及。
不過在紛亂之中,卻也有一些不同意見。
“此事是太子殿下總攬,太子乃是我大明國本,既然說了按期兌現,朝廷到時應該不敢推脫吧?不然太子何以面對天下人?再者,只不過一百萬兩銀子,我大明富有四海,但使建虜不來,朝廷明年拿出一百萬兩銀子,應該能做到吧?”
“能是能,就怕朝廷到時不肯做。”
“如果不做,那就是墜了太子的名聲,太子爺可是我大明未來的皇帝,金口玉言,難道還沒有登基,就要失信于天下的百姓嗎?”
“聽你這么一說,倒是可以一試……”
“算了吧,官員都還沒有買,你們著什么急?”
有商人卻已經在打算盤了,年息五厘,這筆借錢生意可以做,唯一擔心的是,朝廷會賴賬……
“哎,我聽說你和戶部的張主事和朋友,不如去打聽打聽,他在戶部,知道的消息,一定比我們多。”
也有賢達在憂心忡忡:“我大明已經窮到這種地步了嗎?連一百萬兩也要向百姓借?唉,唉,唉!”
黃華坊,一間幽靜清雅的小院里,一個三歲左右,穿著粗布棉服,小臉凍的通紅的孩童穿院而過,跑進西屋的織房里,張著小手,喊道:“姐姐,姐姐”
已經是臘月,穿窗而進的午后陽光一點都不溫暖,織布機的后面,一個年輕女子身著素衣,正在織布機后吱吱呀呀的織布,不時呵手,驅趕雙手上的寒意,聽見弟弟的呼喊,抬起頭,微微一笑,陽光照著她的臉,容顏雪白,相貌絕美,微笑時露出一口貝殼般的玉齒。
“慢點,慢點。”
孩童身后,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笑著追了進來,進屋之后,發現溫度不對,急忙走到鐵爐邊,用叉子撥亮了爐火,口中說道:“姑娘你怎么又壓住了火?這多冷啊,唐公公要是知道了,非罵死我不可。”
女子也不說話,只是抱住弟弟笑。用臉貼住弟弟的臉蛋,小聲說什么。
腳步聲響,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小廝走了進來,進屋就躬身行禮,然后急急說道:“姑娘,打聽清楚了,徹底打聽清楚了,發行國債確實是太子倡議的,太子號召大家認購,利息五厘,十兩銀子,明年還十兩五錢呢。”
女子哦了一聲,心中立刻做了決定,既然是太子倡議,她就能一定要支持,但她卻沒有那么多的銀子,這一年來,她織布賣錢,
滿打滿算,也不過才賺了一兩銀子,其他九兩,她又向哪里湊去呢?
婦人和小廝都已經看出了女子的心意,相互一看,婦人上前道:“姑娘,太子殿下號召認購國債,指的是家有余財的人,像普通百姓,哪能有十兩銀子?姑娘有這心意就可以了,殿下必不會見怪的……”
小廝也點頭:“是啊姑娘,小的也想認購,但小的連半錢銀子都沒有啊。”
女子卻不說話,而是看向了弟弟的脖頸,在弟弟的脖頸下,貼身的衣物里,有弟弟滿月時,父親請工匠為弟弟打造的銀鎖,最少價值八兩銀子,加上積攢的一兩多銀子,差不多就夠了。
弟弟卻不明白姐姐的意思,他只是伸出胖乎乎地小手,抱著姐姐笑。
姐姐眼中現出堅毅之色,低聲說:“弟弟,姐和你商量一件事……”
嘉定伯府。
花廳后面的暖閣中,嘉定伯周奎正在砸核桃吃,他吃的極其仔細,連夾縫里的核桃肉,都要用針一一摳出來,一點都不浪費的送入口中,每吃一次,他老臉上都會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自從去年被那可惡的外孫,一下子敲詐了數萬兩銀子之后,周奎雖然沒有病,但卻也足足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每日里長吁短嘆,對影發呆,心疼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數萬銀兩,一下子就化成了烏有沒有窮過,就不知道貧困的艱難,不知道一分錢難死英雄漢,周奎小家小戶,商人出身,從小是吃了大苦的,對銀子的意義,太了解不過了。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即便女兒成了一國之母,自己還被封為了嘉定伯,以后再不用為生機發愁了,但骨子里的窮酸,卻是永遠也改不了。
相比于周奎,國舅爺周鏡的腦子還比較清楚的,他認為,都是外面的店鋪和那些不長眼的狗腿子,給嘉定伯府惹了禍、招來了風雨,既然經商之事已經被太子發現,且府里也并不缺銀子,不如就此斬斷,將店鋪全部變賣,以后老老實實的做國丈、國舅就可以了。也省得再有什么災禍。
但周奎卻舍不得,這些店鋪都是他一點一點經營起來的,雖然被太子奪去大半,但依然還有不少的產業,就這么交出去,實在不甘心。
周奎不同意,周鏡也無可奈何。
于是事情就這么拖了下來。
幸運的是,這一年多來,太子并沒有再為難自己的外公,不論是帶兵出征,義賣字畫,還是招募錢糧,太子一次也沒有在嘉定伯府出現過,伯府開在京師的幾家店鋪,也都是安安穩穩,照常經營,周奎不安的心,漸漸穩定了下來,而隨著太子的節節勝利和聲望升高,原本對太子頗有微詞和不滿,認為太子不顧親情,不是好外孫的周奎,對外孫的印象,也漸漸好了起來讓他出銀子,他是不愿意的,但如果只是鼓掌喝彩,他還是很愿意將所有的熱情,都灌給自己外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