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開市之后,大同曾經有過一段的平靜,但建虜崛起,收服蒙古之后,大同戰事再起,崇禎九年,多爾袞更曾經率兵繞行,抵達大同,繞過關城,一路殺到太原府。
而后,大明對大同就更加重視,城防加固,糧餉兵力多有補充。
松錦之戰時,大同總兵王樸先逃,為朝廷治罪斬首,姜鑲為大同總兵,前年建虜入塞,姜鑲率領大同兵在昌平奮戰,和宣府總兵周遇吉一起擊退阿濟格,立有戰功,而去年到今年中,大同也并不平靜,在大明封鎖邊貿,禁絕商人出關的情況下,蒙古人的糧食布匹醫藥都出現了很大的困難。
為了自救也為了向大明示威,大同關外的土默特左翼蒙古向大同發動了大規模的襲擾,但在宣大總督張國維、大同巡撫衛景璦的指揮,姜鑲力戰的情況下,依靠大同的“金城湯池”,最終都擊退了土默特,令他們所得甚少。
而不同于科爾沁、喀喇沁等和建虜比較親近的蒙古,也不同于被建虜安置在義州,一直竭力拉攏的察哈爾蒙古,土默特左翼蒙古受建虜重視的程度稍微低一點,也因此,從前年大明封禁邊貿開始,土默特左翼蒙古接受到的建虜援助比較少,總體也最為困難。
為什么叫土默特左翼?
原因乃是以為沖著崇禎四年,林丹汗統領蒙古諸部時,土默特部因內部紛爭激烈而趨分裂,擁護林丹汗的土默特蒙古人留住大同邊外豐州灘一帶,是為土默特蒙古左翼。
想要投降建虜的土默特則東遷到遼東地區,為東土默特。因為東土默特被安置在錦州外圍一直都喜峰口貢道,因此,東部土默特也被稱為“喜峰口土默特”。
崇禎五年,后金天聰六年,皇太極調集大軍征討宣化、大同邊外林丹汗部和西土默特部,該二部戰敗投降。
從此,土默特左右翼都成了建虜的附屬,但土默特左旗并沒有離開大同關外,依然留在大同地區。
就總體人口來說,西土默特蒙古族人數約有十萬人,是為蒙古大部。黃太吉封左翼大汗善巴為土默特左翼扎薩克親王,對善巴很是恩寵,也很是拉攏,還將一個侄女嫁給了善巴之子,只不過大同距離遼東太遠了,建虜有些鞭長莫及,因此,善巴以及土默特左翼,依然保有相當大的自主,此時此刻,建虜已經在科爾沁、喀喇沁蒙古實行了實行了八旗改制,但西土默特蒙古依然實行的是舊制。
歷次建虜入塞,土默特左翼雖然有策應,但卻并沒有大規模的跟隨建虜入塞,除了地理距離的原因,善巴本人的意愿,其實也是一個重大原因……
如果說,歷史如前世那般進行,李自成攻陷京師,滿清建虜入關,善巴一定會如歷史記載的那樣,恭恭敬敬的去往京師朝見,對建虜不敢有任何異心,但這一世不同,大明不但連續兩次擊退建虜的入塞,兵力和國力,漸漸有恢復的跡象,而且在去年更是降服了張家口塞外三部,等于是在遼東和大同之間,嵌入了一顆釘子,從此,大同的土默特左翼想要和遼東連續,就需要繞行更遠的路,遼東的想要到大同,也需要耗費更多的時間。
善巴當年是林丹汗的擁躉,雖然在林丹汗身死,其妻其子帶著蒙古玉璽,連同剩余的察哈爾部投降建虜之后,已經無路可走的他也不得不投降了建虜,不過這并表示他是心甘情愿的,如果建虜一直強勢,他自然不敢有話說,但現在天地時局都有變化,建虜在連續的失敗之后,兵力國力已經遭到了重大的損害,明國卻是從頹勢中漸漸擺脫,善巴心中和明鏡似的這天下的時局,已經是要變了啊。
加上去年對大同的騷擾和掠奪,不但毫無所獲,而且損失頗多,部族之內,更是傷病多多,已經到了無法堅持的地步,建虜的援助又極其有限,因此善巴不再猶豫,他派出使者,想要和大明談和。
得到消息,大同巡撫衛景嬡不敢怠慢,急報宣大總督張國維和朝廷。
“準!”
而朱慈烺毫不猶豫,立刻準許和土默特左旗的談判,并令張國維和衛景嬡分別為主使和副使,同時將朝廷的底線以六百里加急的方式傳給二人。
到現在,談判時間已經超過十五天了,但進展并不大,因為土默特左旗的胃口實在是太大了,不但是要求賜封、大明重開邊貿,而且索要很多的財務和錢帛,但卻又不接受大明的節制,不受民法,聽令不聽宣,這是大明所不能答應的。
大同。
又一次的談判,地點在就在大同城內的一個秘密地點。
和他對面的乃是土默特左旗親王善巴的弟弟克蘇隆。
雙方這已經是十五天之內的第五次談判了,也是最后一次談判,明日,克蘇隆就要離開了,隱隱地,雙方都有點精疲力盡、但又不想輕易放松的感覺。
衛景嬡皺著眉頭,腦里想著陛下的密旨,心中仍然有些猶豫,原因很簡單,陛下密旨里所開出的條件,雖然不敢說驚世駭俗,但卻也足以讓人大吃一驚了,一旦和談完成,消息傳開,朝中群臣會不會激烈反對呢?
陛下的密旨沒有經過內閣同意,甚至沒有和內閣討論。這一點,衛景嬡心知肚明。
衛景嬡并不是擔心自己會成為替罪羊,更不擔心朝中官員對自己的攻訐,他擔心的是陛下的聲譽。
另一方面,土默特是蒙古大部,部眾十余萬,如果能將土默特左翼爭取過來,不但大同地區的戰事可以平息,朝廷能抽調大同兵馬支援宣府,最重要的是,土默特如果愿意為大明出兵,那么,從大同宣府一直到薊州的草原形勢將會為之一變。大明在草原上的逆勢,將會一舉扭轉。
今日談判已經到最后,克蘇隆并沒有松口的樣子,看來,陛下的密旨,非是拋出來不可了。
衛景嬡壓力大,和他對坐的克蘇隆的壓力同樣也不小。
作為善巴的弟弟,克蘇隆清楚知道部中的情況,兩年的封鎖下來,他土默特左翼醫藥布匹極其困難,每年病死凍死者眾多,過去大明朝并非沒有封鎖過邊境,但每一次都會有不法商人勾結邊將,悄悄溜出關去,和他們做生意,緩解他們的危局,又或者是他們不停的興兵擾邊,總是可以找到邊境的一些漏洞,大肆搶掠,取得相當的戰果。
但這兩三年來,明朝對邊境的管控極其嚴厲,晉商八大家族被全部誅滅,傳首晉地,曉諭九邊之后,再沒有人敢輕動邊貿的念頭了,即便是姜鑲這些曾經在邊貿發財起家,聚攏兵馬的軍頭,都收起了走私之念,規規矩矩做他的總兵。
原因不止是因為錦衣衛軍情司的強大偵緝,也不是因為極其豐厚、甚至已經是變態的舉報獎勵,令人不敢輕易動彈,更因為他們清楚感覺到了隆武帝的決心。從內閣六部,一直到總督巡撫,再沒有一人敢為商人徇私,向邊貿伸手了,加上朝廷糧餉的發放還算是及時,身為邊將,高壓之下,已經不需要因為籌集戰馬和糧餉的緣故,對走私商人默許和縱容了。
至于邊防,也因為朝廷糧餉、軍械的及時撥放,而比過往穩固了很多,張國維和衛景嬡又都是盡心盡責的干吏,京營更有所支援,幾管齊下,令土默特蒙古討不到便宜。
也因此,土默特左翼蒙古才不得不低頭向大明求和。
只不過雖然是求和,可土默特蒙古左翼的胃口卻是不小,開出的條件,幾乎是天價。
但克蘇隆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他們不過是漫天要價罷了,什么一年二十萬兩銀,二十萬匹布,三十萬擔糧,還有相當數量的鐵器茶葉藥材,他土默特上下都清楚,這些條件大明是不可能答應的,他們漫天要價,等的不過就是大明的就地還錢。
原以為,除了重新開放邊貿和土默特汗王的封號之外,對于所求的錢糧布匹,大明多多少少都會給一點的。但沒有想到啊,衛景嬡竟然是一口拒絕,并說土默特左翼所求的糧食布匹,只能通過以物換物、在大同馬市上換取,大明朝廷不會多給,同時土默特左翼必須歃血為盟,永不侵犯大明,公開和建虜決裂,否則即便是互市之策,大明也是不能同意的。
聽了這個條件,克蘇隆搖頭像是撥浪鼓,也是不能答應。
什么好處也沒有,只是一個互市,就讓他們脫離遼東建虜,歸附明國,這價錢也太低了。
雙方各有考慮,談判陷入僵局。
而明日克蘇隆就要離開,今日是最后一次談判,雙方都知道,如果這一次談不成,下一次談判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而克蘇隆一旦離開,戰事必然重啟,土默特蒙古不論是惱羞成怒還是硬著頭皮,都必須向大明發動報復攻擊。而大明憑借大同的銅墻鐵壁,以及周邊眾多的堡壘,也足以給土默特左翼蒙古以當頭痛擊。
“就是這樣了,如果拿不到錢糧布匹,明日我就離開大同。”克蘇隆拍桌,作勢要站起。
衛景嬡冷冷看著他,久久不說話。
克蘇隆一連拍了兩次,見衛景嬡毫無反應,心中不禁沮喪,心知談判已經失敗了,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要獅子大開口,只要明國同意開放邊貿,他土默特左翼的困境,就能得到緩解,但現在,他卻不得不空手而歸,想到哥哥兇狠的臉,他忍不住有點膽怯。
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后退,或者是向明國服軟了,為了蒙古勇士的顏面,他必須離開。
這一次,克蘇隆沒有猶豫,他站起來就往外面走。
“慢著!”
衛景嬡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道。
克蘇隆立刻就站住了,心頭涌過喜悅明人怕了,是要低頭了。
強壓住心頭的喜悅,克蘇隆面無表情的回頭,看向衛景嬡。
衛景璦也看著他,對視了幾眼之后,用一種極其冷靜的聲音說道:“我有一言,你可帶給善巴汗王。”
“什么?”克蘇隆問。
衛景璦輕聲說出。
“什么?你再說一遍?”克蘇隆以為自己聽錯了,驚喜的不敢相信。
衛景璦再一次的重復。
克蘇隆的臉色騰的一下就漲紅,他望著衛景璦,聲音微微激動:“好,好,我這就派人稟報汗王!”
喀喇沁草原。
黃昏時分,在夕陽的落日余暉之下,大批蒙古王親貴族帶著親兵衛隊從四面八方向這里聚集而來,各色旗幟之中,清楚看到,喀喇沁蒙古左右翼和敖漢、巴林蒙古、喜峰口土默特的大小頭領都已經到齊,在喀喇沁右旗扎薩克親王、杜棱的帶領下,于原野中列陣,遠望從東面而來的滾滾黃塵。
已經是晚秋,綠色的草原漸漸披上了一層黃色的衣衫,原野中不見牛羊,和滿天蕭瑟、秋風肅殺相對應的是所有蒙古王親眼神中的黯然。
從前年到三年,沿著長城放牧的蒙古人度過了最為艱難的三年,在大明斷絕邊貿,禁止商人出關的情況下,蒙古人所需的各種必需品失去了來源,糧價布價飛漲,三匹馬才能換半尺布,救人的草藥更是到了天價,部眾苦不堪言,雖然身為主子的建虜從遼東為他們運來了不少的物資和醫藥,奈何所耗巨大,杯水車薪,去冬今春各部各旗凍死、病死甚多,現在就又要冬季了,蒙古王親從一個月前就開始為過冬發愁,從明國搶掠吧,明國長城關塞把守甚嚴,且明軍一年比一年難以對付,前年的時候還能搶到一些,去年就所獲寥寥,傷亡卻是不小,今年從探查的情況看,怕是很難從明軍口中奪食。
于是,各個蒙古王親都把目標轉向了張家口塞外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