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時,軍情司蒙古分司又加大了收買和布線的力度,因此,大明朝堂對蒙古草原的風向,再不是后知后覺,一無所知了。
暗夜里,通往京師的官道上馬蹄急急,后背插著三角旗幟的信騎兵正在奮力揚鞭,而在上方的夜空,軍情司的信鴿正振翅而過……
武英殿。
巨大的沙盤地圖面前,隆武帝朱慈烺一身勁裝常服,面色凝重的望著眼前的沙盤。
軍機處五臣,李邦華,陳奇瑜,高斗樞,劉永祚,堵錫于左右兩邊而立,更外一圈,則是三位行走大臣方一藻、楊爾銘、袁樞,再外一圈,則是諸位參軍參政參議,李紀澤江啟辰劉子正連同剛剛加入軍機處不久的李定國都在其中。
“各部調遣如何?”午后的陽光里,朱慈烺問。
“虎大威的三千營連同王汝成的保定騎兵、李國英的通州騎兵已經到張家口,劉肇基率領楊軒的精武營第二鎮、徐文樸的預備鎮、董琦的四千善柳營和李順的神機營正在急行軍,算時間,后天就可以到張家口,加上宣府兵和本就駐扎在張家口的閻應元的第一鎮,我大明騎兵一萬,步軍精銳兩萬余人,共計三萬余人。此外,從寧遠,山海關,喜峰口,古北口,獨石口,整個薊州密云沿線,都已經提升到最高戰備,除薊州總兵佟翰邦、玉田總兵劉耀仁,密云總兵陳永福之外,精武營魏闖的第三鎮也已經開赴薊州,但是有警,隨時都可以支援。”兵部尚書首席軍機李邦華回答。
朱慈烺微微點頭:“張家口大戰將開,我軍勝算幾何?”
“六成。”
“為什么是六成?”
李邦華回:“這一次多爾袞親自領兵,漠南蒙古各部,幾乎是傾巢而出,其兵力兵馬在七萬人以上,就兵力來說,我軍處于劣勢;其次,軍機處以為,多爾袞不會只在張家口興兵,從錦州寧遠,界嶺口,薊州,一直到宣府大同,建虜和蒙古人一定會多有動作,以令我大明左右馳援,猝不及防,各處守軍不能輕動,此為我軍的第二不利;第三,張家口塞外三部的戰力和決心,尚不能完全確定,雖然陛下已經下令,塞外三部的婦孺老弱,全部進入張家口避戰,但這并不能保證塞外三部一定會使出全力。”
“以上是建虜的優勢,但我軍的優勢同樣明顯,張家口塞外五百里會是來日的主戰場,幾乎等同是關內作戰,就后勤補給來說,我軍壓力大大減少,相比之下,建虜多爾袞從沈陽而來,蒙古各部又都困窘,無法為他提供大量的糧草,建虜大軍所需的糧草,有相當一部分需要通過錦州進行轉運,路途遙遠,運輸困難,一旦久戰不絕,其力必然疲憊。”
“其次,蒙古各部雖然都聽從建虜的命令,派出精銳騎兵參加此役,但并不同心,據梁以璋和軍情司的匯報分析,很多蒙古王親對建虜的忠心都已經動搖,勝利了,他們會沖上去搶奪戰果,如果戰事不利,遲遲打不開局面,蒙古人是不會心甘情愿為建虜人充當炮灰,只要我軍能善加利用,各個分化,蒙古人和建虜必然離心離德。”
“第三,多爾袞以為行動機密,進軍迅速,我軍不能了解,卻不知道我軍在張家口早有準備,且已經得到消息。”
“綜上,我軍的優勢在士氣,裝備,火器,情報,以及就近的補給和后勤。不利在,建虜和蒙古多騎,來去如風,對草原作戰更有心得,對戰場也更加熟悉。軍機處沙盤推演,以為我軍勝算在六成以上。”
李邦華回答。
聽完,朱慈烺沉思了一下,緩緩說道:“某種意義,此戰是消耗戰,我軍不需要勝,只要拖住多爾袞,不需要多,只需要三個月,多爾袞就可能會因為軍需糧草的匱乏而潰敗。”
“陛下圣明。”軍機五輔都一齊躬身。
武英殿。
朱慈烺示意免禮,然后說道:“六成勝算,雖然估的不多,但朕以為,還是稍顯樂觀了。多爾袞不是阿濟格,更不是豪格,糧草的困難和蒙古親貴的不同心思,他一定是心知肚明,更知道如果戰敗,他的輔政王將會不保,但他還是率領大軍來到了張家口。由此推斷,他應該是有一定的把握,又或者說,他心中可能有我們沒有想到的招數……”
軍機五輔都是微驚,軍機處否則籌劃軍事,如果多爾袞腦子里有軍機處沒有想到的計劃,并在戰場使將出來,使大明陷入困境,那就是軍機處的失職啊,即便陛下不責怪,諸位軍機大臣也沒有臉了,于是李邦華急忙問道:“陛下指的是……”
“朕只是隨便想,多爾袞不是常人,決不可小覷,朕不想再犯運河之戰的錯誤。”朱慈烺道。
軍機五輔連同三位行走都是沉思。
運河之戰時,建虜聲東擊西,大明吃了大虧,如果不是守住了通州,并在河間府早有準備,說不得就讓建虜得手了。這個教訓在隆武帝的心中,也在諸位軍機大臣的心中。
沉思了一下,楊爾銘忽然說道:“多爾袞這一次親率建虜精銳,并糾集了長城沿線所有的蒙古部族,氣勢洶洶,向張家口撲來,既然如此,想必大同關外的土默特,寧夏的沃爾都司(鄂爾多斯),甘肅的衛拉特蒙古,也不會閑著……”
聽到此,眾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秦兵和三邊總督孫傳庭在,寧夏的鄂爾多斯和甘肅的衛拉特蒙古即便想要作亂,大明也有抵御的能力,但大同的西土默特情況卻是不同,西土默特是一個蒙古大部落,部眾約在十五萬左右,可用之兵在兩萬以上,且大同距離張家口并沒有多遠,如果西土默特不攻擊大同,而是輕騎疾進,往張家口而來,和建虜主力大軍東西夾擊,共擊大明,那張家口的戰局怕是立刻就會陷入險境之中……
“西土默特的善巴,不是正在大同和我大明談判嗎?”陳奇瑜道:“臣以為,可以多給他們一點好處,穩住他們,等到張家口戰事結束,再和他們從長計議也不遲。”
眾人都是點頭。
朱慈烺卻是沉思。
穩住西土默特當然是不錯的,但他所求的并不只有如此。
但現在他卻并不能說出,因為大同的消息還沒有傳回……
正思索間,腳步聲響,于海走了進來,將剛剛送到的一份密保,呈送到隆武帝面前。
朱慈烺展開看完,眼中微微露出喜色,但臉上卻不動聲色,收了密報,抬頭看向五位軍輔:“此戰事關重大,如果我大明勝了,建虜在蒙古草原的威望,必將蕩然無存,各部蒙古一定不會再臣服于建虜,我大明撫平蒙古草原,指日可待。相反,如果我大明敗了,建虜氣焰增長,我大明經略蒙古草原的計劃,就會遇到重大挫折。為大明安穩計,也為了蒙古長久,此戰絕不容有失,為了壯我軍威,增我士氣,朕決意御駕親征!”
對軍機處眾臣來說,對于隆武帝的御駕決定,一點都不意外,他們心里清楚的知道,對于這樣的大戰,隆武帝是絕對不甘于只是在后方聽取消息的,他是一定要親臨戰場,以為指揮和謀劃的,雖然皇帝親征乃是國家大事,一般不可輕用,但隆武帝自太子時就屢屢帶兵出征,繼位之后,又連續出征渤海所和南下平亂左夢庚,軍事親征已經成了隆武陛下的常態,這一次多爾袞率領大軍討伐張家口塞外三部,來勢洶洶,以隆武陛下的脾氣,是不可能守在京師,遙望張家口的。
對于陛下親征,軍機處沒有意見,但內閣和六部堂官怕是要反對的。
而隆武帝早有預料,發出圣旨之后,不等明日朝議,當天黃昏就在武鑲左右衛、龍驤右衛和五千精武營的護衛下,離開京師,往宣府去了。隨行的還有三位軍機大臣,陳奇瑜,高斗樞和劉永祚連同一干參政參軍參議,李邦華和堵錫則留守軍機處。
“不好了,陛下又親征了,而且這一次要兵出張家口”
“啊,這是哪個奸臣的進言,非誅了他不可!”
“我等快去攔阻啊”
“攔不住了,陛下已經出京了!”
“那就去追,絕不能讓陛下以身犯險”
消息傳出,六部九卿文武百官都是震驚,一部分人涌進內閣,質問內閣眾臣為什么阻止?另一部分人騎馬乘車,準備出城去追隆武陛下的車駕。但在城門口,他們被錦衣衛和順天府衙的兵丁攔住了。
“陛下有旨,眾臣堅守職位,無旨,擅自出京者,以大不敬之罪論處!”
錦衣衛森冷無情。
哈刺慎草原。
經過連夜行軍,多爾袞親領的六千建虜主力,以及科爾沁和察哈爾蒙古的騎兵大軍,抵達了這里,而哈刺慎蒙古左右翼的兩位親王連同下面大大小小的蒙古頭領,已經在這里等候多時了。
多爾袞下了馬,一臉笑意,信心十足的接受諸位蒙古親貴的朝拜
誰都知道,他明著是輔政王,但其實就是大清的皇帝,因此,蒙古親貴對他尊敬無比,所行都是大禮。
多爾袞心安理得的受了,隨即在帳中召開軍事會議,商討對張家口作戰事宜,
此番,多爾袞帶來的兵馬并不多,只兩白旗精銳四千,加上一些蒙古八旗和兩個漢軍旗,連同豪格的兵馬,“大清”所出的人馬,其實不過一萬五千人而已,并不是“大清”沒有兵力,實在是長途遠征,糧草困難,不得不為之,過去,“大清”長途奔襲明國,根本不需要糧草,就近從途徑的蒙古各部獲取即可,但現在不行了,蒙古人自己都餓著肚子呢,根本無法提供幫助,此次征伐所需的糧草,大部分都需要從遼東征調,雖然從去年多爾袞就開始籌劃準備,將大批的糧草運到了錦州和義州,現在只用通過義州,運往喀喇沁,哈刺慎,繼而是張家口就可以了,即便如此,“大清”的后勤依然面對巨大的壓力,雖然出征不過一萬五千人,但提供后勤運輸的漢軍旗卻有三萬人之多。
在哈刺慎左右翼親王匯報軍情的時候,多爾袞臉色凝重。
這一次,大清必須勝,不然不但會失去整個蒙古,而且在面對明國的時候,將徹底失去主動進攻的能力,也就是說,大清將失去戰略主動權。
在多爾袞看來,這才是最要命的。
“大同西土默特那邊,還沒有消息嗎?”軍議結束,多爾袞小聲詢問跟在身邊的蘇克薩哈。
蘇克沙哈搖頭:“沒。”
見多爾袞臉色凝重,他忍不住的勸慰:“主子不用擔心,善巴乃是大清親封的阿扎克親王,這一次主子又許了他那么多的好處,他是一定會來的。”
多爾袞抬目望向遠方眼神雖然逼人,但削瘦的臉上卻滿是憂慮,顯然,他心里并沒有蘇克薩哈所說的那般輕松,對于此次征戰,他也并沒有十足的勝算,只是時勢所逼,他不得不來,不然等到今冬明春,一定會有更多的蒙古部落支持不住,倒向明國。
一旦他坐視發生卻沒有作為,不但豪格,就算是一向支持他的皇太后布木布泰(大玉兒),中立的禮親王代善,怕是也不能輕易放過他,因此,他必須做一點什么,明知勝算不多,他也必須搏一把。
“主子”
這時,腳步聲響,一個親信白甲兵疾步奔來,手里捧著一封軍報:“豫親王信。”
多爾袞精神一振,接過展開,迅速看完之后,他嘴角露出欣慰的笑。
老十二阿濟格去年在渤海所大戰中受了重傷,今年一整年,一直都在養傷中,雖然阿濟格口頭很硬,說自己只是小傷,一點事都沒有,但終日咳嗽,有時還會咳血,儼然是受了內傷,原本,多爾袞想要將阿濟格調回沈陽,改用多鐸或者是濟爾哈郎鎮守沈陽,但阿濟格卻堅不肯從命,加上朝事紛亂,多爾袞需要多鐸留在沈陽,以為自己的臂助,至于改派濟爾哈郎,則引起了豪格的強烈反彈,最后不得不維持原命,仍令阿濟格鎮守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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