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趕到的乃是三千營和宣府兵,馬步騎加起來一共一萬人。由三千營虎大威和宣府總兵周遇吉,連同王汝成李國英等人共同統領,兵馬所行處,甲胄明亮,武器精良,士兵更是雄健,得了這一萬人,張家口塞外三部的實力大增,尤其是得知隆武陛下親率的京營大軍距離此處已經不遠了,各部官兵聽了都是精神大振,高呼萬歲。
“萬歲,萬歲,萬歲”
多爾袞和洪承疇都是臉色凝重,作為知兵者,兩人都已經看出,明軍士氣極為旺盛。
歷來和“大清”作戰,明軍士兵始終都是困惱明軍將官的一個難題,畏懼,怯弱,不敢力戰,時時都想要保存實力,以至于幾千清軍有時候就能壓的萬余明軍不敢動彈,。
但現在不同了,經過連續幾次的勝利,明軍上下對建虜的畏懼之心已經一掃而光,尤其是京營各部,在良好的訓練、完備的后勤補給、思想官的教導和嚴明的賞罰之下,人人都想要奮勇爭功,或者說,在京營嚴酷的軍紀之下,容不得他們有其他的想法。沒有命令,膽怯者不能后退,勇武者不能上沖,全軍上下一體,面對對面的建虜蒙古聯軍,齊聲吶喊,即便是膽怯者,這一刻也是勇氣倍增。
“虎大威,周遇吉……”
多爾袞緩緩念叨兩人的名字,經過幾次大戰,他對這兩個明將漸漸熟悉,在他心中,虎大威和周遇吉也漸漸趕上了寧遠的吳三桂。
“周遇吉確是良將,但虎大威胸無點墨,只是一個魯莽之人,不懂治軍,想不到今日也有如此氣勢。”洪承疇小聲道。
作為曾經的薊遼總督,大明重臣,十幾年的剿匪,洪承疇對各部明軍將領還是很熟悉的。虎大威和周遇吉都曾經先后受他節制,在他印象里,虎大威只會猛沖猛打,麾下兵馬極為混亂,并不是什么大將之才,但今日通過睿親王遞來的千里鏡,仔細觀望之外,他驚訝的發現,虎大威麾下的三千營極為整肅,由此可知,虎大威已非吳下阿蒙。
多爾袞默然。
何止一個虎大威,這三年中,明軍上下漸漸煥然一新,在京營的帶領下,各有成長,大清已經無法像過去那樣,只靠威名就嚇退明軍,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隆武啊。
回到帳中,洪承疇臉色凝重的說道:“明軍前鋒既然已經到,隆武的大軍必然已經不遠,最遲明日黃昏,其大軍必到烏克尓河,明軍聲威更振,我軍需要嚴加提防。”
“隆武御駕親征,先生以為,在這塞外的草原,土木堡之變,可重演否?”多爾袞盯著洪承疇。
洪承疇沉思一下,緩緩道:“難。”
“為何?先生以為,我軍不如也先嗎?”多爾袞問。
“我軍勝也先百倍,只是隆武不是明英宗,其人聰慧,善于用兵,既然敢帶兵出塞外,御駕親征,必有完善的準備。”洪承疇道。
“如果我派兵截斷他的退路呢?”多爾袞目光灼灼。
“開封之戰時,隆武派兵截斷李自成的退路,楊樓鎮之戰時,又派人截斷張獻忠的退路,隆武極善于截人后路,對自己的后路必然也十分重視,王爺想要斷他后路,怕也是難。”洪承疇面色不變,侃侃而道。
多爾袞微微一點,對洪承疇的直言表示敬意,然后道:“那先生以為,我軍事先制定的計劃,可行否?”
洪承疇道:“可行,關鍵是西土默特,如果西土默特大軍能及時趕到,前后夾擊,我就困必勝,但如果西土默特不能來,我軍的勝機怕就是削減一半了。”
多爾袞皺眉:“先生是擔心,西土默特會失信?”
洪承疇點頭:“西土默特的善巴,和我大清的關系,本就不如喀喇沁和科爾沁蒙古的關系親密,雖然王爺許下重利,善巴也信誓旦旦,看起來不會有意外,但臣總覺得,蒙古人善變不可信,我大清不能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西土默特之上……”
多爾袞想了一下,點頭:“如果西土默特真的不來,依先生說,應該如何?”
“恕臣直言,我軍應該做西土默特不來,甚至是倒戈的準備,唯有如此,才有擊敗明軍的可能。”洪承疇道。
多爾袞不說話,但眼神卻閃過一絲的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西土默特或許不會全力幫助大清,但導向明國,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不說西土默特蒙古和明國是世仇,雙方交戰百年,死傷眾多,只說西土默特蒙古親王善巴的桀驁脾氣,就不可能向明國低頭,即便低頭,善巴提出的條件也一定是明國無法接受的,惱羞成怒之下,善巴不但不會倒向明國,反而會窮兇極惡的報復。
洪承疇出身明國,對蒙古人成見太深,有此憂慮,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明人可以這么想,但身為建虜親貴的多爾袞,卻始終對蒙古人抱持有相當的信心。
“先生的意思,本王明白,本王會戒備的。”多爾袞道。
洪承疇拱手,不再多說,他知道,多爾袞并沒有完全聽進去,在多爾袞和一眾建虜貴族的心目中,蒙古人是值得依靠的盟友,不可能輕易背叛,但洪承疇卻明白,人都是被利益驅使的,在缺衣少糧,人馬無以維持的情況下,西土默特蒙古倒向明國,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身為大清的主事者,最高的決策人,多爾袞必須有所準備和預案。
“先生以為,如果西土默特不來,我軍該如何戰?”多爾袞問。
洪承疇默了一下,拱手道:“王爺想聽臣的真話嗎?”
“當然!”多爾袞挑眉。
洪承疇拱手不放:“那臣就直言了,在臣看來,張家口塞外的三個叛部在烏克尓河邊列陣,明顯就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我大清要來攻擊,于是提前選定了戰場,提前準備,由此我軍失去了突擊的機會,而他們則占據了地利。我軍遠道而來,無法就地取食,所需糧草需要長途轉運,就地理和后勤來說,我軍已經遜于明國,如果西土默特也再不來,我軍兵力和明人相當,論起來又少了人和,我軍想要戰勝明軍,只能依靠天時了,但天意難測,此戰關乎我大清的國運,我大清只能取勝,不能失敗,明國卻不同,即便是失敗了,他們依然可以再來,一句話,我大清有非勝不可的壓力,隆武卻是從容,由此來說,天時我大清怕也未必能爭取到。”
多爾袞的臉色越聽越冷:“先生的意思是說,如果大同的西土默特不到,我軍難有取勝的機會?”
洪承疇點頭。
“如果不能勝,就只能撤退?”多爾袞聲音更冷。
洪承疇長長默然,然后說道:“松錦之戰時,罪臣帶領明軍,原本也是有后撤機會的……”
聽到此,多爾袞明白了,他默然了一下,隨即擺手:“先生的意思本王明白了,夜黑了,先生去休息吧。”
洪承疇起身告退,當走出了多爾袞的大帳,站在夜風中,望著河對面的明軍大旗之時,他眼神無比復雜。
這一刻,他恍惚的是立身在松山城頭,又恍惚的是在千軍萬馬之中,明軍大旗飄揚,士兵哭泣,勇將曹變蛟跪在他面前,痛哭說道:“督師,我們敗了,前行已經無路,不如殺向建虜大營,直取黃太吉,或有取勝的可能!”
腦子里閃過萬千的往事,于冷風中獨立,洪承疇一時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的寒冷,眼角不知不覺,竟然有些濕潤。
但轉瞬之后,他眼神忽然又變的堅定,摸了一下身穿的建虜官袍,大步向自己的寢帳走去
進入夜晚,多爾袞帶來的火炮營向對岸的明軍發動了一些零星的炮擊吸取了去年渤海所之戰時,阿濟格沒有攜帶火炮,結果被大明火炮肆意轟擊,敗的七零八落的教訓,這一次,多爾袞攜帶了為數不少的火炮,雖然沒有重型炮,都是輕型火炮,但卻也足以對明軍造成一定的傷害。
明軍沉默堅守,并沒有用火炮還擊,只是用鳥銃戒備河岸,但是建虜和蒙古聯軍有所異動,妄想摸河,立刻就會遭到他們的轟擊。
在炮擊的同時,建虜的炮營也開始為明日的激戰做準備,統領炮營的馬光遠策馬來去,不停的催促鞭打,以完成多爾袞的命令和布置。
暗夜里,在炮營的繁忙之外,一個穿著漢軍鑲藍旗甲胄,年約三十多歲的小頭目正望著對岸的明軍大營,火把映照著他的臉,他皺著眉頭,臉色無比凝重。
“譚川。”
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轉過頭來,正是原錦衣衛提刑千戶高文采。
高文采孤身一人潛入建虜,到現在已經三年了,這三年里,他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變成了鑲藍旗統領(固山額真)佟圖賴的貼身親兵衛隊副佐領,每日隨佟圖賴進出,可以了解到不少的建虜軍政信息,但如何將這些信息傳遞出去,卻一直是一個難題。
獨自一人,身在沈陽,對身邊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即便是隨他一起到沈陽的秦師爺也一樣。
兩年前,袁樞和李若鏈出使沈陽,高文采用盡各種辦法,終于是和李若鏈牽上了線,其后,錦衣衛和軍情司開始秘密往遼東派遣人員,想要形成一條完成的情報線,和他接上頭,然后通過他,將建虜的軍情和政情,源源不斷的傳回大明。
但這項工作的進展并不順利,建虜防諜極嚴,遼東每一個漢人百姓都是有主子的,外人很難滲透,雖然錦衣衛和軍情司一直都很努力,可一直到今日,這一條完整通暢的情報線都還沒有建立起來,高文采干著急沒有辦法。
而此時呼喊他假名的是一個叫李顯文的漢人小佐領,和高文采一樣,同在佟圖賴身邊。
“譚川,”李顯文快步走上來,左右看一下,壓著聲音問:“你還有酒嗎?”
高文采笑了:“還有一點。”
“借兄弟我吧。”李顯文好酒,而建虜軍中也并不完全禁酒,尤其是冬季行軍作戰,烈酒驅寒卻必不可少的。
高文采摘下腰間的酒壺,遞給他。
“好兄弟!”李顯文接了酒壺,眉開眼笑的去了。
高文采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暗夜里,在烏克尓河的另一側,有一個年輕的大明低級官員也正披著大氅,頂著冷風,注視著對岸的建虜和蒙古聯軍的營帳暗夜里,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對岸蔓延伸展,將整個大地都占據了,建虜和蒙古聯軍看起來兵馬眾多,氣勢極盛,不過年輕官員的臉上卻一點懼色都沒有,他皺著眉頭,思謀著破敵之策。
“李參議,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
跟在他身邊的一個小兵輕聲提醒。
李參議轉過頭來,火把映著他的臉,原來卻是李定國。
這一次建虜蒙古聯軍來犯,隆武陛下決意迎敵,為了更好的謀劃戰略和更快的了解前線軍令,隆武陛下令軍機處選出幾個年輕參謀,跟隨三千營先到前線,以為前線將領出謀劃策,剛入軍機處的李定國被選中,連續十日行軍,來到了烏克尓河,現在看著對面的建虜和蒙古聯軍,想著他從來也沒有這兩個敵人交過手,不知道他們的戰力到底如何?大明又如何才能擊敗他們,以取得此次戰役的勝利?
另外,在李定國的內心深處,一直在擔心妹妹李湘云,他并不是擔心妹妹的安危,更不憧憬什么國舅爺?他想要的,只是妹妹的開心。雖然妹妹從來都沒有說過,但他卻已經知道了妹妹對陛下的心思,但令他不明白的,妹妹為什么遲遲不肯見陛下呢?
國事家事軍事,在李定國心頭縈繞……
第二日清晨。
烏克尓河的兩邊喧鬧了起來,兩邊大軍都開始為即將開始的大戰做準備,晨光中,多爾袞舉著千里鏡徐徐觀望,對明軍的布陣更加清楚,烏克尓河的西岸有一座小山,雖然不大,但卻是此處戰場的最高點,隱隱地看到有大批明軍在山頭忙碌,構建陣地,而在小山的前方,烏克尓河的左岸,明軍列陣布防,看起來是火器部隊在前,步騎兵在后,雖然沒有看到重型的火炮,但鳥銃手卻是一排又一排,如果大清冒然渡河,必然會遭到他們的猛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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