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
建虜大營。
雖然主力大軍已經分批分次的撤走了,但鑲黃旗護軍都統鰲拜和喀爾喀,札薩克圖汗的四萬騎兵依然還留在大營里,多張旗幟,廣派探騎,繼續迷惑明軍,為大軍斷后。
鰲拜是八旗第一猛將,也是宿將,他深知責任的重大,當各部兵馬都離開,只有他帶著一千騎陪著札薩克圖汗的喀爾喀騎兵之時,他就更是謹慎,不敢怠慢了,
但怕什么就來什么,就在他于高處警戒,小心觀望明軍大營之時、耳朵里忽然聽見了一些異聲,不是來自己方,正是來自對面的明軍大營,鰲拜立刻就警惕,舉起千里鏡,向對面觀望。
只見對面的明軍大營忽然喧鬧了起來,軍旗搖動,戰馬奔馳,咚咚咚咚的戰鼓聲,已經是隱隱可聞……
鰲拜心知不妙,扭頭朝下面大叫:“南軍要出戰,快,快準備迎敵!”
他話音不落,就聽見對面明軍營中爆發出了幾聲驚天動地的喊。
“虎。虎,虎!”
不是一處,而是十幾里的防線,所有躲在壕溝后面的明軍一起發出呼喊,其聲震動天地,感覺大地都在搖晃。透過千里鏡看到,明軍營中忽然放下了數座吊橋,蓋住壕溝,隨即軍旗晃動,馬蹄滾滾,數支明軍縱馬沖了出來。
鰲拜臉色變了。
不是因為明軍一反常態,主動出擊,而是因為明軍連綿不絕,出擊的隊伍極其猛烈,好像是傾巢而出,這顯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準備,就好像知道大清的主力已經撤退,大清營中只剩下少量兵馬兵馬一樣,只等主將的一聲命令,就一起沖了出來。
“快,快去通知札薩克圖汗!札薩克圖汗!”
鰲拜大叫。
但不等他通知札薩克圖汗,札薩克圖汗已經派人來通知他了:“鰲統領,我家汗王已經率兵迎戰了,他請你原地等待,看我喀爾喀勇士,擊退明軍!”
留守的都是騎兵,無法在大營之中防守,再者,如果讓明軍騎兵靠近觀察,營中虛實將無法隱藏,因此用騎兵出動迎接,野戰遏制明軍,才是最佳之策。
“知道了!”
鰲拜沒有懷疑。對身邊的親衛說道:“快去急報輔政王,就說明軍正在出擊!”
說完,他急急下了角樓,呼喊整隊,準備支援喀爾喀。
多爾袞帶走了主力,現在鰲拜身邊只有一千騎,雖然這一千人并非是建虜最精銳的白甲兵,大部分只是披甲兵,但卻全部都是鰲拜自己的親族子弟和多年的老部下,受鰲拜的操練和指揮,有相當的戰力,鰲拜用來得心用手,誰
也不敢小覷。
這也是多爾袞用鰲拜斷后的原因,鰲拜的一千人一來是監視,二來也是威懾。
親衛急急去通報。
“噠噠噠噠”
但就在整隊的過程中,鰲拜忽然感覺到情況不對了。
那就是,他聽到周邊的馬蹄聲不斷,喀爾喀騎兵正從四面八方向這里聚集而來,嗯?喀爾喀騎兵不出營迎戰明軍,跑這里來干什么?鰲拜戰將的本能立刻就警惕了起來,但不等他出聲提醒身邊的人,就聽見馬蹄聲更加靠近和急促,喀爾喀騎兵的身影在身邊出現了……
隨即,蒙古人沖鋒時的“呼哬”之聲驟然大起,,弓箭急射,馬刀閃爍,喀爾喀蒙古向他們猛撞了過來。
因為事出突然,猝不及防,正在整隊的一千建虜騎兵根本來不及提防,他們很多人還沒有上馬,就已經被射倒在地,又或者是被沖殺而來的喀爾喀騎兵斬去了腦袋。
“砰砰砰砰”的弓箭射擊之聲密如急雨,慘呼驚叫不絕耳語。
喀爾喀騎兵竟然向他們發起了突襲!
“怎么回事?”鰲拜的弟弟卓布泰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驚駭的大叫。
鰲拜卻已經是明白了一切,他抓起大刀,急急上馬,在馬上憤怒的高呼:“札薩克圖卑鄙無恥,背叛大清,殺,隨我殺出去啊”
帶著剩余的建虜,拼命的想要沖出去。
鰲拜一馬當先,有喀爾喀騎兵阻攔,全被他砍下馬去。
但喀爾喀騎兵早已經將他們圍的鐵桶一般,弓箭急射,短騎突擊,想要突圍,根本就是不可能,鰲拜雖然勇猛,但一人之力畢竟有限,激戰中,他身邊的人是越來越少,繼弟弟卓布泰之后,兒子納穆福也在慘叫聲中,被亂箭射死,鰲拜殺的渾身是血,甲胄上掛了十幾支箭簇,但依然沒有倒下,依然在戰斗。
終于,當他的坐騎一聲嘶鳴,精疲力盡的將他掀翻在地,面對洶涌而上的喀爾喀騎兵之時,他知道,自己無力再戰了,自己必死無疑,于是拋了頭盔,大叫一聲,“主子,奴才為大清盡忠了!”拼力跳起來,迎著喀爾喀騎兵的馬刀撞去。
血光飛起,辮子落地。
豪格無頭的尸體倒于地上。
當戰鼓響起,明軍大舉出營之時,札薩克圖汗知道,他不能猶豫了,如果他是猶豫,明軍怕是會連他和建虜一起剿滅。
所以,再沒有猶豫和選擇,當明軍大軍洶涌出擊時,札薩克圖汗急令絞殺鰲拜。
一千名斷后的建虜兵以及他們頭領鰲拜的首級,是他的投名狀。
唯有如此,大明才能相信他歸順的誠意。
戰斗結束,鰲拜和一千個建虜騎兵,一個不留,全部為喀爾喀騎兵斬殺,鰲拜的首級被割下來,札薩克圖汗急急裹了,親自去見大明統帥孫傳庭。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天空飄起了小雪,藍底紅色的中軍大纛迎著雪花,在空中昂然飄揚,各部明軍一字排開,在建虜大營前列陣。沒有人攻擊,所有人都在等營中的消息。
大明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薊遼總督孫傳庭全身甲胄,披著紅色的大氅,立大纛之下,臉色嚴峻的望著對面。
札薩克圖汗親自來拜見,雙手奉上鰲拜的首級,表達為大明效力之心。
孫傳庭微微點頭,馬鞭向前指:“汗王迷途知返,大義也。煩汗王為先鋒,和王師全面出擊,一舉全殲建虜!”
小凌河附近。
黃昏。
天空飄下了若有若無的小雪,將一應山河,都點綴入畫。
黑壓壓的騎兵正在原地等待。
照多爾袞的命令,所有人都是弓上弦、刀出鞘,提高警惕,隨時準備戰斗。
眾人簇擁之中,多爾袞站在一處微微凸起的高坡上,遠望來路的原野,在鎮定如山的面容下,他心臟卻一直在劇烈跳動之中,眼中的急切好像難以隱藏后方有變,前方可能有危,這十幾萬大軍身處野外,茫茫四周,隨時都可能有敵人出現,面對這樣的險境,任何一個大軍統帥都會惶恐不安。
原本,野戰是大清的強項,但在參雜了這么多的老弱,人馬疲憊,懈怠輜重,喀爾喀的四萬騎兵又極有可能已經叛變的情況下,野戰的優勢已經不在己方,相反,明軍卻是養精蓄銳,早有圖謀,此消彼長,多爾袞已經沒有信心在野戰中擊敗明軍了,他現在只想退過大凌河,再圖他法。
但看起來,隆武和孫傳庭并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噠噠噠噠”
急促的馬蹄聲打碎了周邊的靜寂,卻是蘇克薩哈從后方奔過來,到了多爾袞身邊,氣喘吁吁的說道:“主子,土謝圖汗不肯奉命,他說身體有恙,不能來見主子。”
聽到此,多爾袞臉色一寒,周邊人的臉色也都是變了。
土謝圖汗這是抗命啊,為什么,難道他是有異心了?
為什么要要召土謝圖汗到身邊?
原因很簡單,如果札薩克圖汗真的叛變了,那同為喀爾喀蒙古汗王的土謝圖汗,說不得也會有異心,因此多爾袞才要召土謝圖汗在身邊,就近控制,即便土謝圖汗有什么想法,也無法施展。再者,有土謝圖汗在手,就可以遙控指揮土謝圖汗的兩萬多騎兵,令他們為大清效命。
但土謝圖汗居然抗命不來。
由此可知,土謝圖汗不是心中有鬼,就是已經有了其他的想法了。
不論哪一個,土謝圖汗的騎兵都不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盟友了……
“你們在這等著,我親自去!”
多爾袞翻身上馬。
如此危急時刻,土謝圖汗的兩萬多喀爾喀騎兵實在是太重要了,他必須挽留,有兩萬喀爾喀騎兵在手,大軍仍有撤退成功的可能,或者說,大清依然有和明軍一戰的能力,不然面對叛變的札薩克圖汗騎兵和明軍的追擊,大清必敗無疑。
“主子,不可啊!”
蘇克薩哈急忙拉住了多爾袞的韁繩如此時刻,萬一土謝圖汗真有什么異心,扣住了輔政王,大軍群龍無首,豈不是要亂?
“放手!”
多爾袞瞪眼怒喝,馬鞭猛抽,隨即撥轉馬頭。
蘇克薩哈不敢再攔,只能帶著幾十個白甲兵,快馬跟上。
“噠噠噠噠”
小雪飄灑之間,馬蹄聲如雷,無數的騎兵大軍正沿著錦州東面的原野,向小凌河的方向疾進。馬蹄滾滾之中,看見大明騎兵和喀爾喀不同的鎧甲裝束,也能看見喀爾喀的黑色旗,還有大明王師的日月軍旗。
同樣是馬蹄急急。
多爾袞心急如火,策馬狂奔,他知道,即便有再多的懷疑,這個時候也得壓下來,他必須用真誠消去土謝圖汗的疑心,令土謝圖汗和大清同心同德,共抗明軍,如此,大局才有穩定的可能,在這漆黑冰冷的暗夜里,大清也才有一線的希望。
但不想剛奔出去沒有多久,就看見前方一陣騷動,原本列陣待戰的喀爾喀騎兵隊伍正在轉向,趕著車馬,亂哄哄的好像是要離開。
多爾袞吃了一驚。
“報”
一個白甲兵迎面疾馳而來,到了他面前,氣喘吁吁的報道:“主子,不好了,土謝圖汗不知道受了誰的蠱惑,忽然要帶兵離開。”
“什么?圖賴呢?”多爾袞怒問。
“圖大人已經去攔阻了……”白甲兵報。
多爾袞又是心驚,又是憤怒,土謝圖汗這是要拋下大清,獨自逃跑啊。
“快,快!”
多爾袞奮力策馬,他知道,如今只有見到土謝圖汗本人,才有可能挽回這一切,不然喀爾喀騎兵離開的滾滾鐵蹄,是沒人能夠攔阻的。
但已經是來不及了。
前方道路上,十幾個大清八旗騎兵正在和喀爾喀騎兵爭執,隱隱的正是多爾袞派來監視土謝圖汗的內大臣圖賴。
多爾袞縱馬上前。
見輔政王親到,圖賴急忙行禮。
見到他焦急漲紅的臉色,還有喀爾喀騎兵,一字排開,不讓他們繼續前進的架勢,多爾袞明白了一切。
果然,帶隊的小諾顏在馬上恭恭敬敬、同時又驚慌急促的向多爾袞行禮,解釋道,喀爾喀草原有大事發生,他家汗王不得不緊急離開,事先沒有向大輔政王辭行,還望輔政王不要見怪。又請大輔政王不要追了,因為追也追不上了,他家汗王已經奔出去很遠了。
多爾袞臉色鐵青。
他知道,土謝圖汗心意已決,已經是不可挽回,雖然不知道土謝圖汗為什么會突然改變主意,但有一點是確定,土謝圖汗一定是聽到了什么風聲,又或者是意識到了危險的臨近,所以才會拋下大清,獨自逃走。
“回去!”
多爾袞是剛毅果決之人,既然土謝圖汗已經不可勸,離開的土謝圖騎兵也不可能挽回,他便不再啰嗦,帶著圖賴、蘇克薩哈等人急急返回,雖然土謝圖汗的騎兵離開了,但他們斷后的任務卻不能終止,他依然要帶著剩下的騎兵守在這里,以確定另一位喀爾喀汗王是否已經背叛?
這一刻,多爾袞恨死了,早知道兩位喀爾喀汗王如此的“貪利忘義”、因勢利導,說什么他也是不會將他們從喀爾喀草原請來的。
但痛恨也是來不及了,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多爾袞急急返回。
若有若無的小雪已經停了,天色蒙蒙黑,馬上就得點火把了,就在此時,遠遠的,就著這天地之間的最后一抹光亮,多爾袞舉著千里鏡極目遠望,忽然就看見前方原野里卷起了滾滾煙塵,然后他臉色一下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