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平陽府城,王七麟騎馬踏上一座山丘,眺望前方城池。
自己終于是大城市的人了!
他去過云州府,也算見過九洲的繁華,但平陽府和云州府完全不是一樣的,這里山多,所以府城就得依山而建,它并沒有像一些山城一樣背靠一座大山建起一座城池,易守難攻。
它是一座城池聯盟。
平陽府在群山之中,城池便是群山之城,分散成七座小城。
七座小城在數目上正好對應天上北斗七星,所以各以一星的名字加一個‘鎮’字為名。其中天樞鎮是七鎮核心,衙門、驛所等機關都在這一鎮。
七鎮均是依山而建,彼此依偎、互相依靠,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這樣分散的城池自然沒有辦法統一用城墻給圍起來,它只有斷斷續續的城墻段,但是有城防軍頻繁巡邏,一支支鎧甲齊整、刀槍雪亮的巡邏隊串繞小城巡視,值此和平年代,并沒有什么大型武裝力量能對這樣一座城池造成威脅。
到了戰時沒有城墻會導致城池易攻難守,可是同樣道理,自己受不住敵人攻下后也守不住,歷來兵家都知道平陽府此地不好守,所以它雖然算是交通要塞,可少有兵家愿意在這里展開血戰。
另外武平陽的稱呼可不是白來的,平陽府民風彪悍、子弟驍勇,不管男女放下刀劍就是百姓,拿起刀劍則是官兵,他們很擅長零散作戰,又熟悉當地山形,所以任何敢于侵犯平陽府的軍隊都會吃大虧。
本朝推翻前朝時,平陽府武家主動揭竿而起加入義軍,這才導致前朝痛失此地,否則太祖皇帝攻占并郡的時候是打算繞過平陽府的。
城防軍戒備森嚴,小城沒有城墻但也不是毫無防御設施,它們外圍都有一圈護城河,所以想要進城還是得走為數不多的同城道路。
王七麟一行人入城,有官軍和稅吏很嚴格的前來盤查眾人。
官軍眼睛很毒,看到落落寡歡的魚罩罩后立馬手摁腰刀喝道:“這姑娘怎么回事?爾等是什么身份?趕緊將腰牌拿出來!”
本朝承平多年,鼓勵經濟流通,于是給百姓發布了腰牌。
但還有許多鄉民沒有腰牌,他們是不能隨意走動的,否則會被當做流民抓起來。
王七麟馬上就要去驛所當差,所以不必隱姓埋名的進城,他掏出鐵尉印遞上去。
看到這官印稅吏面色一正,道:“您是聽天監的鐵尉大人?”
官軍隊長抽出腰刀將官印往上一放,鐵尉印頓時牢牢的吸附在上面,這就是鐵尉印的證偽方式。
見此一行人立馬下跪行禮,官軍隊長半跪道:“卑職城巡衛官梅八子見過鐵尉大人,請大人恕卑職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禮!”
王七麟收回鐵尉印道:“梅大人客氣,諸位請起,本官初來乍到,對平陽府還不熟悉,不知道大人能否安排一人將本官帶去城內驛所?”
梅八子抱拳道:“請大人恕罪,卑職和麾下弟兄有巡視城防之責,不敢脫身,所以恕難從命,還請大人另尋他人帶路。”
這個回答讓王七麟吃了一驚,他剛才的應對可謂非常客氣,而梅八子這個不入流的城巡衛官對他就相當不客氣了。
他現在是一府之城的鐵尉,官階和實權雖然比不上知府,但也是這座城池中數得著的高官,可是這官兵竟然不給他面子,連安排個帶路人都不肯。
徐大立馬怒喝道:“大膽,你態度好生倨傲!”
梅八子行禮道:“請大人懲治!但卑職確實……”
“梅大人言重了,”王七麟笑著打斷他的話,“梅大人恪盡職守,理應受到贊譽才對,是本官要求過于無理。”
梅八子又沖他行禮:“謝大人海涵,鐵尉大人,若是沒有要事,卑職要繼續巡視城防了。”
王七麟笑著擺擺手,梅八子板著臉帶隊走開。
徐大用馬鞭撓了撓下巴道:“七爺,看來它娘的道上開盤有道理,你在這城里確實不好混啊,連一個小小巡城隊長都不賣你面子。”
魚罩罩小心翼翼的說道:“或許,他是恪盡職守呢?”
眾人看她,她趕忙小聲補充道:“七爺說的。”
王七麟抬手給了她一個腦崩,道:“他要是恪盡職守,那會安排一個手下或者找個百姓過來幫忙給咱們帶路,但他并沒有這么做,說明他并沒有把我這個鐵尉大人放在眼里。”
魚罩罩恍然的點點頭,然后安慰他道:“沒事,你別難過。”
我它娘!
王七麟懵了,我難過什么?
魚罩罩說道:“我去幫你打聽路,過去兩年我一直在找人打聽問事,這方面可有經驗了。”
說完她像大兔子一樣蹦蹦跳跳的真去找人問路了。
魚罩罩有著鄰家妹妹的嬌憨甜美,她瞇起眼睛笑的時候兩只眼睛就會化作彎月牙,更添可愛,所以很輕易就找人打聽出了消息。
這讓她感覺自己立功了,挺起胸膛招手道:“跟我來,我知道驛所怎么走了。”
幾個男人一起吞了口唾沫,王七麟不好意思的偷看其他人反應,卻見馬明也在尷尬的偷看自己。
沉一和徐大看的光明正大,這是兩個銠銫鈹了。
謝蛤蟆在一旁搖頭笑:一群渣渣,女人就是一堆骨肉皮罷了。
等到了聽天監驛所門口,連魚罩罩也開始吞唾沫,她困難的扭頭看向王七麟,忍不住又想去安慰他。
驛所太破爛了。
位置偏僻,建筑簡陋,一圈泥巴墻里面圍著兩排廂房和一座二層樓,王七麟恍惚又看到了清明節去伏龍鄉報道時候的場景。
“生活是一個太極,我們又轉回來了,無量天尊。”謝蛤蟆稽首說道。
王七麟喃喃道:“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依然是小印?”
八喵倒是很高興,它鉆出來后跳到馬頭上,前爪摁住駿馬腦殼仰頭長嘯,接著縱身而去。
很快它又回來了,叼著一只老鼠回來的。
被王七麟背在包袱里的九六迫不及待的發出叫喚,它在后面一個勁掙扎,要求下去與小老哥并肩作戰。
王七麟將它放了下去,然后九六找了個老鼠洞開挖。
看著泥土飛濺,王七麟依稀又看見了黑豆的身影。
綜合一下,他依稀看到了黑豆在伏龍鄉門口挖老鼠洞的場景。
可那是好幾月前的事了,那時他還是個小印呢!
徐大坐在馬鞍上問道:“七爺,這就是咱以后的地盤?府城的驛所?不大對勁吧,為什么人家云州府的驛所是高門大戶,里面有公堂、有陰獄、有許多大房子,你這里,嘖嘖!”
他咂咂嘴,不忍再說下去。
王七麟道:“看來武家確實強勢,聽天監在這里一點排面也沒有啊。”
“那怎么辦?”
“怎么辦?既來之、則安之,下馬,安置!本官是來庇佑府城百姓的,可不是來享受生活的,所以驛所什么樣無所謂,只要有個容身之地就行!”王七麟一拍馬鞍跳下去,指揮徐大去開門。
驛所大門緊閉,上了大鎖。
徐大一腳上去,大門開了,然后門上的牌匾也掉下來了,一只燕子驚慌飛走,掉下來一個泥窩,好幾只剛長毛的小燕子張開黃色小嘴嘰嘰喳喳的尖叫。
魚罩罩趕忙上去撿起小燕子,她伸手撫慰,小燕子很神奇的安靜下來,緊緊的依偎在一起用小腦門蹭她是手。
八喵看到小燕子來勁了,它跑出來又扔掉一只老鼠,沖著小燕子不懷好意的喵喵叫。
魚罩罩將小燕子抱在胸口對它揮手:“八喵去一邊,八喵不能吃鳥兒!”
八喵卻更是生氣:那是喵爺的地盤!
王七麟正看的歡樂,這時候街道對門一座小屋開門,有人夾著個牌匾出來,看到他后頓時大笑:“兄弟!王兄弟!”
包大。
他夾著第五味的牌匾要來掛牌,看到王七麟后高興的扔掉牌匾上來找他攀談。
王七麟看到他后很驚喜,問道:“你們搬到了這里來?”
包大大笑道:“哈哈,是啊,娘子說這里的空房子多,于是我們就在你們對門買了一間房子,這樣以后還是鄰居,做什么都方便。”
聽了這話,王七麟委婉的說道:“大哥,既然綏綏不是你妻子,你就別叫她娘子了,你叫她老板娘好不好?”
包大摸后腦勺嘿嘿笑,回頭喊道:“老板娘,你看誰來了?”
頭包綠色紗巾的綏綏娘子好奇的探頭看了看,然后拍拍手上的面粉走出來笑道:“叔叔,你們來了呀?阿公阿婆和黑豆他們呢?怎么沒有見到他們身影?”
“他們還在后面呢,得過幾天才能到,”王七麟解釋了一句,然后說道,“綏綏,你別叫我叔叔啦,我又不是你丈夫的兄弟。”
徐大說道:“綏綏啊……”
王七麟斜睨他,他只好改口:“娘子啊,你頭上怎么包了個綠色的頭巾?”
綏綏娘子似笑非笑的瞥了眼魚罩罩,不答反問:“這位好看姑娘是誰?第一次相見,有些臉生呢。”
王七麟介紹道:“她叫魚罩罩,是一個案子的,嗯,受害人的家屬。”
綏綏娘子便立馬不多問,她說道:“正好我們今天把店鋪給收拾出來了,你們待會過來吃飯。”
“好嘞。”王七麟痛快應聲,“以后我天天去你那里吃。”
綏綏娘子甜甜的笑道:“好呀,我天天給你做好吃的,煎蒸烹炸,我會可多花樣了。”
徐大撇撇嘴說道:“好酸啊,娘子你家店里是不是醋壇子倒了?”
綏綏娘子笑道:“怕是徐大人味覺出問題了吧?我剛開了一壇十年精釀的老酒,你要是嗅到酒味才對。”
胡涂在屋子里喊她,她招呼一聲回身走去。
魚罩罩羨慕的說道:“這個姐姐生的真是好看,即使在我們妙音閣也能排名前幾位。”
“前幾位?!”
“對,我可沒有夸張,她真是很好看呀。”
徐大道:“我的意思是,你們妙音閣那么多美女?”
沉一突然發瘋,揮舞伏魔杖就哼哼哈嘿的開練。
王七麟大吃一驚:“大和尚你干什么?”
謝蛤蟆無奈道:“你這都理解不了?他要展示自己的身手,表示自己是個英雄好漢。”
他又對王七麟說道:“王大人,你不覺得綏綏娘子有些古怪嗎?”
王七麟皺起眉頭,道:“是有些古怪,她先是在吉祥縣與我們做鄰居,又來到平陽府還是與我們做鄰居,好像就是一直追著我們,你說她會不會與前朝余孽有關?”
謝蛤蟆笑道:“無量天尊,老道士不知道。”
他們推開門,里面還算干凈整潔,但是沒什么家具,空空蕩蕩,家徒四壁,王七麟看得為驛所里的耗子心酸:可憐它們了,竟然待在這么個窮巴地方,沒撈到一點油水,反而因為八喵和九六的到來遭遇滅頂之災。
馬明很詫異,說道:“七爺,聽天監在府城可是大機關,怎么會如此冷清?這里的大印小印游星力士,起碼得幾十個才對吧?”
王七麟道:“都被遣散了,我明白了!”
他猛的一拍大腿,眾人紛紛看來,魚罩罩尤為期盼。
王七麟說道:“難怪這里什么家具都沒了,肯定是被遣散的時候,讓那些游星力士或者奴仆給分著帶走了!”
還好,木床沒有搬走。
王七麟讓馬明和徐大出去買被褥,他正在收拾袈裟,這時候有人在門口喊道:“侍女,你出來。”
魚罩罩傻傻的走出去指著自己鼻子問道:“大哥,你說的是我?”
上門的是個胖乎乎的中年漢子,他遞上來一份大紅請帖道:“是的,請問鐵尉大人在驛所嗎?我家知府大人得知他來履職了,特意想宴請大人,還請你將請帖遞交給他。”
魚罩罩接過請帖說道:“可我不是他的侍女。”
漢子問道:“那你是他夫人嗎?”
“不是當然不是,我夫君是個大英雄,師傅說他是未來的,咳咳……”
“哦,那侍女你好,侍女再見,一定要親手把請帖遞交給你家大人啊。”中年漢子轉身離去。
剩下魚罩罩在生氣:“都說了我不是他侍女!我是妙音閣弟子!”
王七麟倚在門口招手:“侍女,過來。”
“給大爺暖暖床。”
魚罩罩頓時漲紅了臉。
王七麟的臉也紅了,他吼道:“沉一,滾出來!”
沉一從窗戶翻出來,跟沖天炮似的直飛上屋。
請帖是武翰林送來的,邀請他今晚去蘭陵院一聚。
地頭蛇兼官場伙伴宴請,王七麟不能拒絕,他去跟綏綏娘子道了個歉,說得去應酬。
綏綏娘子溫柔的笑道:“好啊,那我做一鍋醒酒湯吧,你去官場應酬,難免會多飲酒,而你又不勝酒力,這樣等你回來就過來喝一碗醒酒湯,這樣夜里睡覺會舒服一些。”
王七麟點點頭離開。
他把八喵、九六和魚罩罩交給了綏綏娘子,帶上四個手下前去蘭陵院。
蘭陵院在天樞鎮,是平陽府頂尖酒樓,它上下一共有六層,形如寶塔,頂上有一尊巨大的瓷杯,逢年過節酒樓會往杯子里倒入佳釀,到時候酒水蒸發,整個天樞鎮都有酒香味。
從上往下,酒樓四周的檐角均掛有大紅燈籠,燈光燦爛,整個天樞鎮都能看到最頂端的燈籠。
酒樓有四個大門,王七麟帶人進門后立馬有小二上來接應:“諸位大爺來了?里面請,請問諸位是訂了包間還是要吃堂食?”
王七麟將請帖遞給他,他看到后立馬說道:“原來是父官大人的貴賓,快隨我來。”
聽到他的稱呼王七麟好奇了,問道:“你剛才稱呼武大人叫什么?”
小二笑道:“父官大人,武大人乃是我們武平陽所有百姓的恩父,百姓們感謝武家庇佑,所以如此稱呼他。”
王七麟笑了笑不說話,他們直上五樓一處雅間,雅間外有兩個漢子垂手而立,看到他們后立馬伸出手臂格擋。
小二說明來意,其中一個漢子淡淡的說道:“見過王大人,還望大人知悉,我家先生今天只宴請王大人您自己。”
沉一大怒,揮手要撒潑。
他剛要動手,旁邊的漢子搶先扭頭看向他,目光古井不波,身上衣服卻無風而動。
王七麟暗暗心驚!
這是御氣境!
這漢子至少有御氣境,他剛才是在御氣外放成護體罡氣。
他給馬明使了個眼色,馬明拉住沉一道:“那我們在外面等候七爺。”
沉一指著兩個漢子說道:“阿彌陀佛,我記住你們兩個了,你們也給我記住,玉帥李長歌是我叔!”
聽到李長歌的名字,兩個漢子一怔,招呼王七麟的漢子狐疑的看著他問道:“對不住,大人,據在下所知,歌帥并無兄長只有兩個弟弟,他怎么會有你這侄子?”
沉一傲然說道:“因為我師傅是無風!”
兩個漢子對視一眼:“無風?你知道嗎?”“我不知道,哪個無風?”
謝蛤蟆笑的不行,親自把沉一拖走了。
倒是屋子里響起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問道:“無風?可是明鏡臺的無風禪師?”
“對,噴僧是明鏡臺的沉一禪師,阿彌陀佛,無風正是噴僧的師傅!”沉一還特意補充了一句,“親師傅!”
屋子里的說道:“本官不知無風禪師的高徒法駕平陽府,恕罪恕罪,請王大人和沉一禪師速速進來。”
沉一不屑的說道:“阿彌陀佛,你上墳燒廁紙糊弄鬼呢?你怎么可能沒調查過我家七爺,你調查過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存在?還不是想給我們七爺一個下馬威?哼,七爺,你自己進去吧,我不進去!”
他又沖徐大等人說道:“他讓我進我就進?他不讓我進我就不進?呵呵,他是佛祖啊?我干嘛這么聽他的話?我連我師傅的話都不聽!”
徐大沖他伸出大拇指,滿臉欽佩。
兩個漢子一臉納悶,其中一個見他態度不正,便陰沉著臉道:“和尚,你腦子有毛病嗎?”
“對啊!”沉一很興奮的指著他說道,“阿彌陀佛,我就說你們肯定調查過我們,還不承認,呵呵,露出馬腳了吧?你們沒調查過怎么會知道噴僧腦子有毛病?”
兩個漢子愣是無話可說。
他們能怎么辦?
總不能跟個傻子一般見識吧?
王七麟忍著笑進門,偌大的雅間里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大約五十歲的中年人,一個是三十歲上下的精壯漢子,兩人面目有相似之處,顯然有血緣關系,那么年長一個就是武翰林,年輕的是府尉武景湛。
武翰林紅臉膛、臥蠶眉,頷下三綹長須,坐在桌子后神情淡然,很有一方統帥的氣勢。
旁邊的武景湛則像個沖鋒陷陣的武將,他身材高大、肩膀寬闊,站起來后氣勢逼人。
與他父親不一樣,武景湛的一雙眉毛濃黑密集,臉上是絡腮胡須,胡須略卷曲,所以當他昂起頭的時候,微微翹起的胡須仿佛獅鬃,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頭雄壯的獅子。
侵略性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