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壓出地平線,有些許光亮沖破黑暗的夜空,王七麟站在大殿前仰頭看,目光敬畏。
這座大殿建筑規則取象于天地、建筑結構取法于陰陽,它在整個未央宮之正位,下圓上方,這取的是仿紫微星座而為圓、仿太微星座而為方。
王七麟凝神于目,看到大殿上下和周圍有點點星光閃爍,基底是紫微星辰之光,四周搖曳的是太微星辰之光。
龐大的宮殿色澤椒紅,這是一種凝重威嚴的紅色,是皇家的紅。
宮殿粗看只是結構非凡,但像王七麟這樣開了目神竅的人來看就能看出更多隱情。
大梁形如飛龍,殿頂彎曲如長虹,椽桷排列整齊、飛檐是舒張的鳥翼,荷重的棟桴氣勢高昂,每一條棟桴下都壓著一只大鰲。
王七麟看到這里就驚呆了,這大殿所用材料多是靈禽異獸,它們的精氣神和神魂神靈凝聚于一處,與大殿共同凝聚成了一個新的神獸!
青龍王輕輕的笑道:“鰲戴。”
王七麟:“啊?”
青龍王對著棟桴點點頭說道:“你不是一直在看它嗎?這就是鰲戴。”
王七麟恍然。
相傳渤海之東有大壑,其下無底,中有五座仙山,常隨潮波上下漂流。天帝恐五山流于西極,失群仙之居,乃使十五巨鰲輪番舉首戴之,五山才峙立不動。
這就是鰲戴。
《楚辭·天問》中有所記述:鰲戴山抃,何以安之?
準備上朝的官員們看到呆滯的王七麟后見怪不怪,第一次看到未央宮大殿的人都會露出這個樣子。
他們是過來人。
群臣到了這里就不再發聲,他們默默的踩著臺階走上去,另一邊還有車行的平階,有小巧玲瓏的馬車緩緩駛上去,里面是朝中老臣。
大殿的威嚴華美超過王七麟的想象,他在夢中經歷過所謂的科技化的建筑,百尺高樓隨處可見,百丈高樓也是小菜一碟。
有的建筑龐大而精美,形如鳥窩;有的建筑高大而奇特,形如褲衩;還有一座建筑估計是福祿壽三神的信徒所建,有福祿壽三神高達二百尺——那是八喵的天堂,要是讓八喵看到這玩意兒,它能把小腦瓜子磕破了。
最叼的一座建筑叫巨陽樓,那玩意兒是真的diao……
所以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有大見識的人,為此他一直頗為自傲,直到今天看到這座皇家大殿。
他夢中的建筑,無有能出其右者!
這大殿實在是奢華,雕美玉為礎石而承接殿柱,裁黃金為璧形而裝飾瓦當!
朝陽初起,殿堂便煥發出了五彩光芒,燦爛而柔潤,絢麗卻不刺眼。
欄桿重重,臺階層層。
窗戶周通,門闥洞開。
來往群臣無一不是人杰,隨便拿出一個來扔到外面都是跺跺腳能讓地皮哆嗦兩下的高官大臣。
可是在這座大殿面前他們卻像是一只只螻蟻——
這就是帝王之下,皆為螻蟻!
王七麟正看得出神,一個威猛勇武的大漢龍行虎步而來,他看到青龍王伸手便打了個招呼:“嘿,青龍王早上好呀,吃過飯了沒有?沒吃的話等散了朝,咱老吳請你搓一頓。”
他又看王七麟,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三步并作兩步要沖過來。
但很快他又硬生生剎住腳步,用笑容掩飾自己先前的失態:“嘿,哪來的俊小子?這后生長得好,跟咱老吳年輕時候有的一比呀。”
王七麟看向來人那張虬須環眼的大黑臉,忍不住看向身邊的徐大:他說的‘俊小子’是你吧?
徐大挺起了胸膛:咱老徐當年在老家的時候,也是十里八村的俊后生。
青龍王笑道:“吳將軍還是豪爽,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聽天監兩位后起之秀,像你年輕時候的這個叫徐大,像本王年輕時候的這個叫王七麟。”
吳將軍伸手拍了拍王七麟肩膀道:“原來是徐大人。”
他又看向徐大,面露欽佩之色:“王大人自從加入聽天監,一路斬妖除魔、屢立奇功,老吳我非常欽佩。這次又查出了謀害俞大榮的兇手,居功至偉啊!”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追書app,換源神器APP緩存看書,離線朗讀!
青龍王伸手扶著他肩膀轉了個圈,讓他看準王七麟:“這才是王大人。”
他給王七麟和徐大又介紹道:“這位是征北將軍吳破虜,曾經率領一萬精騎大破塞外五萬鐵騎,乃是本朝騎兵第一將。”
吳破虜笑道:“本朝騎兵第一將那是太——太祖皇帝!”
王七麟聽說過這位將軍,他是民間許多說書人口中傳頌的主角,也是江湖草莽們的偶像。
吳破虜出身仆役但天生神力,他少時給大戶人家養馬,后來偶遇江湖奇人修成馬上武學,騎馬行走江湖幾年,遂受朝廷征兆加入騎兵對塞外作戰,并以一支百斤長柄大銅錘砸遍疆場。
這人性情粗魯、不通筆墨,可是對戰場形勢變化有極強嗅覺,對方戰陣一旦擺開他便能發現其漏洞或者缺陷之處,所以騎兵在他手里能發揮最強大殺傷力——
戰機往往稍縱即逝,他率領騎兵才能趕上這股戰機。
另外相傳他還有個很厲害的本領,擁有超強的方向感,在塞外帶兵作戰的時候從不迷路,軍中綽號反向飛將軍。
王七麟和徐大都很佩服這種為國征戰、開疆拓土的名將,得知他身份后兩人開始滔滔不絕的拍他馬屁。
環繞聲馬屁。
吳破虜被他們倆拍的很爽,當場拍胸膛表示他們就是自己人了:“以后你倆就是我老吳的兄弟,咱們太投脾氣了,可惜這地方不對,要不然我老吳一定要焚香燒紙與你倆拜把子!”
王七麟說道:“吳哥這話說到位了,小弟沒別的意思,我這兄弟手上活很好,等散朝出去,我讓我兄弟給你好好整一手。”
吳破虜看看徐大的老手謹慎的問道:“你說的手活是?”
“搓澡呀。”
吳破虜笑道:“搓澡好,改日咱哥仨一起搓澡!”
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笑道:“該上朝了。”
吳破虜點點頭說道:“周大人說的是,該上朝了。”
他又給兩人介紹了一下:“這是咱們吏部的侍郎大人,周俊。”
周俊沖兩人微微笑。
四個人一起走進宮殿,吳破虜先去了武將陣中,周俊去了文官陣營。
青龍王伸手往下指了指。
徐大在門口坐下了。
王七麟趕緊拉了他一把低聲說道:“起來,你瘋了?這是皇宮大殿!別亂來!”
青龍王壓住他肩膀說道:“不,本王的意思是,你們倆就坐在這里吧。”
徐大沖他攤開手:大爺還能理解錯上頭的意思?你以為大爺揣摩上峰的本領是鬧著玩的?
青龍王背著手離開,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王七麟腹誹,這大佬怎么帶小弟呢?就把小弟扔下守門,自己去瀟灑?知不知道小弟現在心里很慌?
他踮著腳尖透過人群在大殿里掃了掃,入目都是腦袋瓜子。
如果他開目神竅來看,看到武將陣營血氣凝聚、恍若實質,文官周邊才氣斗牛、沖霄而起。
在這里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九州的大佬。
王七麟像混入狼群的哈士奇,他自己也算人模狗樣,可是跟前面的狠角色沒法比。
還好他身邊有個徐大,如果他是哈士奇,徐大是個哈士基——在朝中官階低、官位小如同狗腿短,現在大殿里就徐大官階最低。
太狩皇帝臨朝,王七麟透過人群悄悄的打量這位九州之主。
容貌俊秀,雙眉筆直掃入鬢角,高鼻紅唇,唇上生兩撇小胡子,頷下是短須,面白,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起來是個很溫和善良的人。
一名殿頭官走上前來發出招呼,大朝會正式開始。
所有官員匯報的工作都與王七麟無關,他聽了一會便沒了興趣,老老實實低下頭混在人群中。
沒人關注他。
那年十八,金鑾殿上跪坐如嘍啰。
大朝會工作量巨大,文武百官不斷上前匯報消息,太狩皇帝情緒變化激烈。
聽到好消息他喜笑顏開,聽到壞消息他就發脾氣。
王七麟在底下看著他的表現忽然為他感覺悲哀,位極人君,這樣的日子便是好的嗎、舒服的嗎?
日上三竿,文武百官匯報了一個遍,太狩皇帝倒是精力充沛,他喝了口茶水又精神抖擻的展期里問道:“諸位愛卿,還有什么事情要上奏嗎?”
在丞相和太尉帶領下,文武百官起身,這就是要散伙的架勢,沒事后太狩皇帝先離開,百官們從后往前列隊離開,這樣一次大朝會就算結束了。
但太狩皇帝這次沒走,他說道:“如果沒事了,朕說一點小事。”
他背著手緩緩踱步,說道:“先帝設聽天監的初心為上達天聽、監視九洲妖魔鬼怪,他老人家雄才大略,曾經設置有觀風衛一職。”
“十年之前,觀風衛之首枉顧天威,竟為一己私利欺上瞞下,朕大為惱火將之撤銷,此時諸位愛卿當知曉?”
文武百官朗聲道:“陛下圣明。”
太狩皇帝笑了笑說道:“朕如今想來,當年一怒之下撤銷觀風衛之位有些反應過激。去年陽世開陰路,人間多鬼怪,朝廷遇上了多事之秋呀。”
“經過朕的思索與青龍王的探討,最終決定恢復觀風衛,不過這機關畢竟撤銷已久,恢復工作不宜貪功冒進,那便先設置上一衛人員。”
“至于這一衛的人選,諸位愛卿可有想法?”
文武百官沉默不語。
雖然皇帝是問他們有什么想法,實際上可不是真想讓他們舉薦人才。
這是聽天監的家事,誰敢往里插自己的人?
這話其實就是問青龍王。
青龍王走出來說道:“啟奏陛下,微臣有人舉薦。”
太狩皇帝感興趣的對他點點手:“說。”
青龍王說道:“聽天監銅尉王七麟,年紀輕輕但足智多謀,有大勇擅大謀,入我聽天監以來屢立奇功,所以微臣想舉薦他來執掌觀風新衛。”
太狩皇帝問道:“王七麟何在?”
有人在后面拍了拍王七麟的肩膀,用纖細的嗓音小聲說道:“王大人上前,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見陛下、謝主隆恩,其他話不必說。”
王七麟駭然回頭,他身后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個白面無須的小老漢。
此人身手深不可測!
他立馬想到了傳說中的黃泉監監首。
皇帝已經宣召他了,他無暇細看這位監首,趕緊回過頭來邁小碎步走上去。
青龍王在路上已經叮囑過他說什么做什么了,他上前后便下跪,低頭朗聲道:“微臣王七麟,叩見陛下。”
太狩皇帝笑吟吟的說道:“王愛卿抬頭。”
王七麟緩緩抬起頭來,太狩皇帝仔細打量他,臉上笑意漸濃:“王愛卿真是生的一副好相貌,朕自詡也是個俊人,可是比起王愛卿還是有所不如呀。”
這話味道不大對,王七麟沒有往下接。
太狩皇帝也沒有繼續話題,他讓青龍王出來介紹了王七麟的功績,又勉勵他一番,當著眾位大臣的面將他封為觀風衛之首,由他來統領這一支死而復生的新隊伍。
王七麟官階不變,但享銀將俸祿待遇,他麾下鐵尉之下人員的官階再升一級,可以酌情拔擢三名鐵尉。
一通安排結束,太狩皇帝點點頭,在殿頭官中氣十足的唱喏聲中,大朝會結束。
王七麟想跑路,太狩皇帝伸手沖他點了點,白面無須的小老漢再次出現在王七麟身邊,他伸手道:“王大人,跟咱家走吧。”
“去哪里?”王七麟下意識問道。
白面無須的小老漢似笑非笑的說道:“在這宮里頭,您不需要有疑問,有什么疑問等您出了宮再去問,您在這宮里頭呀好好聽便是。”
王七麟挺生氣的,不過他也知道宮里頭規矩多,禍從口出,所以只能偷偷生悶氣。
不過他還是堅持著問道:“可是下官的屬下怎么辦?”
小老漢笑容漸冷:“王大人,莫要發問,這是規矩!”
太狩皇帝看也沒看王七麟,背負雙手慢悠悠的離開大殿。
小老漢帶他從正門離開,繞過大殿繼續走。
王七麟咳嗽一聲道:“公公,下官還有個問題……”
小老漢猛然扭頭以森冷目光看向他:“王大人,莫要恃寵而驕!咱家已經跟你說過了,不要發問,這是規矩!”
王七麟心想老子非得治治你的規矩,他說道:“公公,下官知道不能壞了規矩,可是下官頭一次見圣上,心里又是緊張又是激動,所以弄的肚子不舒服,想找您問一下該去哪里上個茅房?”
他進一步解釋道:“下官很擔心待會見到圣上更緊張更激動,到時候拉肚子怎么辦?即使不拉肚子那放個屁,恐怕也是對圣上大不敬吧?”
公公咧嘴一笑,陰冷冷的說道:“確實如此,那你隨咱家來。”
繞過大殿穿過宮墻,一座龐大的銅鐘出現在他們面前,這座鐘足有兩人之高,色澤青黃,造型古樸,它高高建筑于一座夯土高崗上,威勢駭人。
王七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哦,不準問不準問!”
公公滿意的點點頭:咱家一個老獵手還治不了你個小狐貍?
院中角落有偏殿,殿中有茅廁,王七麟便去蹲馬桶了。
臨行之前他又咳嗽一聲,公公陰翳而冷冽的看向他:“又要問?”
王七麟訥訥道:“公公,下官這次不想問,是想找您討要個廁紙,否則下官待會不能用衣裳來擦屁股吧?”
“你先進去,待會自然有人給送廁紙。”公公從牙縫里崩出幾個字。
他發現現在世道變了,小狐貍不好對付了。
王七麟進入茅廁,與他想象中不一樣,皇宮里頭的茅廁不是香的,也很騷臭,還比不上招待寺呢……
不多會后有個看起來很機靈的少年郎進來遞給他廁紙,皇宮里頭的廁紙也是用樹皮做的,上面還帶有毛刺。
他伸手摸了摸,滿臉的難過。
小太監確實機靈,他立馬明白王七麟的為難,說道:“大人勿慌,小人教您怎么用這紙,您往上哈氣,把它哈軟和以后就舒服了。”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紙,給王七麟示范了起來:“嘶、哈,嘶、哈。”
王七麟試了試,還真是這樣。
在熱氣浸潤下,廁紙用起來確實會舒服一些,上面的毛刺都被熱氣給沖軟了。
他洗手后精神抖擻的走出去,公公陰沉沉的看著他,見此他后頭再沒耍幺蛾子。
凡事有個度,過猶不及。
公公帶他在皇宮里頭穿梭,里頭道路纖陌縱橫,每一扇門門都有道路對應。
道路要么是鵝卵石鋪就要么是青石板鋪就,它們圍繞著的離宮別殿,連接著的崇臺宏館,恍若這座宮城的血脈線。
皇宮之中宮殿多,清涼宮、宣溫宮、神仙宮、長年宮、金華宮、玉堂宮等等,他還看到了一個宮殿叫麒麟宮,這讓他有種錯覺,好像自己也在這里頭擁有一座宮殿一般。
最終公公帶他進入一處湖園邊緣,徐大已經等在這里了,低眉順眼、縮著頭提著腚,溫順的就跟吞口似的。
湖泊清澈瀲滟,微風吹過,波濤慢慢的起伏,茂林蔭翳,芳草披堤,蘭草白芷,光艷茂密。
王七麟看得嘆服,皇家終究是皇家,真牛逼,家里還養著湖泊呢,哪像尋常百姓家里只能養一口水井。
早春時節,百鳥歸來,玄鶴白鷺悠然展翅,鸧鴰鴇鶂在水上嬉鬧,鳧鹥鴻雁飛在云霄,時而有清脆啼鳴聲傳進人的耳朵中。
見此王七麟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在大殿上的時候他看到太狩皇帝要解決九洲各地的事宜,感覺他的日子很枯燥很煩悶,所以他疑惑既然做皇帝這么勞累,為什么天下人還都搶著做皇帝?
現在看到這一個湖泊他便隱隱有了答案。
尋常人家能在家中養這么個大湖嗎?能養出這么多珍禽異獸嗎?
他對著湖泊中的飛鳥有些失神,忍不住的想:是不是做皇帝確實很舒服呢?
但他很快搖頭將這想法甩出了腦海,如果只是想擁有大湖和珍禽,那何必要做天下人的共主?回家鄉去買一片帶著湖泊的地皮不是更好?
他始終覺得皇帝不是個好差事,九洲上下不知道多少口子人,這可都是一張張的嘴巴,要喂飽這些嘴巴不是容易的事,要做一個好皇帝太難了!
人生不過百年,與家人在一起享受親情、信步鄉野享受時光,這些不是更好嗎?
皇家沒有親情,要做一個好皇帝也沒有休息時間,所以他還是不懂為什么大家伙都要爭權奪利。
王七麟又想了想自己的性子,他覺得自己要是做皇帝,肯定是昏君。
他看向徐大,自己要是當了皇帝,那徐大得當太監啊!
他又想讓徐大當太監不行,這貨到時候肯定是個諂媚而弄權的貨,最好得先砍了他。
徐大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對他咧嘴一笑: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大頭小頭都在刀下走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