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培虎確實挺會烤肉的,他兩手有節奏的交換著被固定在竹架上的鹿腿,兩面均勻翻烤,徐大往上刷油,粗大的鹿腿烤的油汪汪。
鹿肉香味濃郁,微風一吹整個水潭四周都是香氣,令人垂涎欲滴。
但是王七麟才不吃鹿腿,這玩意兒看著好吃聞著香,吃起來絕對不怎么樣。
全是肌肉,比健身房里煉出來的還要粗糙!
他吃了兩口鹿里脊肉,這肉還是很嫩,然后綏綏娘子給他燉了個鹿鞭、醬爆了鹿寶,王七麟吃這東西也吃飽了。
吃飽喝足,太陽也要下山了。
群山浩渺,山外更有一山高,所以山里天黑的早,陽光會被高山給遮擋住。
王七麟放出道法船,綏綏娘子第一次看到這件法寶,下意識的皺眉:“咦,你怎么會有這樣一艘船?”
“你知道這是什么船?”王七麟問。
綏綏娘子搖搖頭說道:“不知道,不過奴家能看出這船與道家陰司有關,它船頭竟然是白澤,祥瑞開船,這船貴不可言。”
王七麟笑道:“道爺說這是道法船,確實很厲害,里面空間很大,咱們這些人擠一擠應當也能擠下去。”
看著陽光逐漸消失,他拉了把綏綏娘子說道:“走,咱們去追太陽。”
那個相貌氣質與他有幾分相像的楊過曾經做過類似的事,當然楊過是自己漫山遍野瞎跑,不斷穿山越嶺追逐太陽很心酸。
而他,美人在旁。
高下立判。
兩人手拉手往山頂跑,跑上去后夕陽余暉已經幾不可見,于是王七麟改成御劍,帶著綏綏娘子爬上更高的山峰。
最終夕陽消失,滿天繁星出現。
山里的星空格外透徹格外亮麗,于是他們又依偎在山巔欣賞了一會星羅棋布的美景。
當他們準備回去的時候才發現,跑的太遠,迷路了!
山里就是這樣,到處是茂密的林木,山與山之間很相像,可能有時候他們經過一片草地的時候踩倒下上面的草、留下痕跡,可是風一吹,這些草長起來,什么痕跡都沒了。
王七麟努力的往四周看了看,說道:“好像連方向也搞完犢子了。”
綏綏娘子可憐兮兮的抓住衣襟,問道:“那怎么辦?我們兩個是不是只能露宿在山野里了?”
說到后面,她有些含羞帶怯起來。
王七麟的男子漢氣概頓時浮上心頭,他一拍胸膛說道:“沒事,你看著,我肯定能找到回去的路。”
綏綏娘子眼前一黑。
王七麟御劍飛空尋找篝火,可是山林阻隔,他找了一陣也沒有發現。
于是他只能帶著綏綏娘子按照隱約的機會往回飛,飛一會在四周找找。
就這樣,兩人廢了許多力氣終于看到了熟悉的篝火。
王七麟在空中看,看到只有水潭邊的火塘還有火光,山上營地竟然沒有火光,而是有曈曈人影在搖晃。
他琢磨了一下,決定靠近去看看。
周老和一行軍漢始終表現不太對勁。
他先安置下綏綏娘子,然后帶著八喵和九六摸上了營地。
這營地門口有一條小路,小路沒有修繕,就是人們挑坡度緩和的地方走出來的。
此時周老和一群軍漢正在摸黑下山,走的很慢,小心翼翼的。
他們之所以這個樣子,不光是因為天黑路難走,還因為軍漢們有的挑著擔子、有的一起扛著一口大箱子。
看這箱子的長寬高度與造型,王七麟猜測這是一口棺材。
不過上面覆蓋著一面像是軍旗的東西,夜里軍旗隱隱往外散發著赤紅光芒,八喵和九六似乎不敢去直視他。
這是個好東西。
走在隊列前面是周老和一個瘦削精干的青年,青年腳步輕盈,一邊走一邊輕聲說道:“周參軍,咱們再往前走轉過兩道山口就是我們雨露寨了,我們寨里的雨露酒可有名了,到時候一定請你和弟兄們痛飲一番。”
周老微笑道:“好呀,這雨露酒老朽可是聽你說過許多次了,早就想嘗嘗了,當年你與你四個兄長一起投軍,是不是便帶著這雨露酒?你們兄弟每逢戰陣便飲一口酒,然后在沙場上無所畏懼,立下諸多功勛。”
青年咧嘴笑:“雨露酒在我們投軍路上就喝光啦,就是一直沒舍得扔掉那竹酒桶,于是卑職和哥哥們用它來裝酒。”
他頓了頓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說道:“我們兄弟有幾分膽量,但也沒有立下什么功勛。”
周老說道:“立下許多功勛,否則桓帥豈會給你們這么些賞賜,讓我們親自陪你送回家來?”
聽到這話青年難忍激動,說道:“桓帥賞罰分明、愛兵如子,對我們羊家兄弟恩同再造,我們兄弟為他、為朝廷沖鋒陷陣是應當的,怎好意思得到如此多賞賜?”
周老說道:“應當的,桓帥說你們五羊在軍中有赫赫之功,若非戰事吃緊,早就該讓你們還鄉探親的。”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若是能早一個月讓你們兄弟還鄉該多好。”
青年低下頭,情緒黯然:“采石關之戰,乃是咱們碧血軍與百越、交趾的勝負手之戰,桓帥與朝廷為了此戰謀劃兩年,我等兄弟擅攀山爬墻,怎么能、怎么能在這場大戰之前還鄉?”
“我的四個哥哥是馬革裹尸,死得其所!”
王七麟聽到這里大約明白了怎么回事,情緒與這青年一樣黯然。
周老說道:“這次回鄉,你好好侍奉你娘,不要掛念軍中之事。你若是受到欺侮不要怕,咱們碧血軍忠心赤膽,仰無愧于天,俯無愧于地,行無愧于人,止無愧于心——總之你在家鄉不要受委屈。”
青年笑道:“嗯,卑職記得了。周參軍你真厲害,懂的真多,剛才那話是你自己想的嗎?聽起來就讓人熱血沸騰的。”
周老低聲道:“不是,是古之圣賢孟子所言。”
青年饒有興趣的問道:“孟子都是怎么說的?你能不能教教我……”
“誰?”周老忽然看向前方沉聲喝道。
如果不是他的目光朝向不對,王七麟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后面挑擔的漢子立馬擺開戰陣,前面兩人反手將背上圓盾摘下擋在前方,往后漢子依次取出佩刀,還有漢子拿出了勁弩——這東西在民間是大威力殺傷性武器。
周老作勢仔細往前看了看,搖頭說道:“老朽好像看錯了,是一團草在搖晃,竟然錯認成人了。”
他向身后笑:“上了年紀,老眼昏花啦。”
眾人上路,他們借著月光摸索前行,明明手頭空著,卻沒有打起火把。
不過桓王統帥的軍隊一直在西南山地作戰,那里地勢比荊楚和蜀地的山還要險峻,軍隊已經習慣了行走這種地方,而這支隊伍又是軍中精銳的碧血軍,并且有本地人領路,所以走的也很快。
他們沉默的快步行走在山中小路上,逐漸的,領頭青年不說話了。
拐過一道一座山,第二座山出現在黑暗中。
青年指向這座山說道:“接下來的路,咱們便不能開口說話了,那山叫做虎嘯嶺,黎貪寨在那山里養了幾頭吊睛白額猛虎,佷不好對付。”
說到這里他無奈的撓撓頭,又說道:“周參軍,咱們為什么非要夜里走路?這山里頭夜路可不好走,咱最好還是白天趕路,畢竟老虎毒蛇這些東西都是夜里捕食。”
周參軍樂呵呵的說道:“無妨,你和眾贏等人都是碧血軍中的悍卒,區區幾只山中大蟲有什么好畏懼的?”
青年搖頭說道:“咱們碧血軍確實不畏懼山中大蟲,別說這些猛獸,就是妖魔鬼怪都不怕,萬眾一心,百鬼辟易!”
“但是,唉,我說的這些吊睛白額大虎乃是黎貪寨養的,誰敢殺這些大虎,那便是與黎貪寨作對,大莽山和小莽山都是黎貪寨的地盤,誰敢與黎貪寨作對?”
后面一個軍漢忍不住悶哼一聲:“黎貪寨?很厲害么?何必怕他們?”
青年回頭笑道:“彪哥知道的,這里可是九黎峒的地盤了,黎貪寨所屬九大峒第一峒的黎貪峒,真的很有權勢,我們這里山民可不敢惹他們。”
九黎峒?王七麟聽到這個稱呼后心里一動,這稱呼很耳熟。
他記憶力很好,很快想起來這是當初在長安城時候,他被太狩皇帝任命為觀風衛衛首并委派任務前往蜀郡調查禎王污點,臨行之時青龍王曾經叮囑他,讓他要到了蜀郡要小心兩方勢力。
這兩方勢力分別是唐門和九黎峒。
為此他找謝蛤蟆和看書了解過九黎峒,這是蜀郡周邊群山中最大的一個土著部落,由上古九黎國變遷而來。
九黎之名歷史悠久,它在遠古時代是一個部落聯盟,最早以蚩尤為首領,有八十一個兄弟,都是酋長,總共八十一個部落,規模浩大,曾經與黃帝爭奪天下。
結果是每一個炎黃子孫都清楚的,九黎戰敗,被驅逐出九黎國,他們一路敗退進入深山老林,千百年發展后,如今盤踞在荊楚、蜀地和周邊的山林中。
其實現在的九黎與歷史上的九黎國血脈相差甚遠,山里的部落看到九黎勢大,都會自稱為九黎后裔。
如今這片深山里頭按照姓氏總共出現了九個大部落,每個部落都以上古祖先為姓,九姓分別是黎貪、黎巨、黎祿、黎文、黎廉、黎武、黎破、黎輔、黎弼。
他們又以峒為名,分別是黎貪峒、黎巨洞、黎祿洞、黎文峒等等,合稱為九黎峒。
九黎峒名義上接受朝廷領導和治理,實際上他們跟朝廷關系更像是屬國,有自己一套運行規則和禮儀,轄內也有私兵,每年會通過衙門向朝廷獻上金銀珠寶和山里珍禽猛獸、靈丹妙藥。
朝廷將他們獻上的珍寶稱之為‘稅’,而九黎峒內部則稱之為‘歲納’。
本朝成立之后,朝廷多次想將九黎峒打散,可是雙方交鋒多年誰也奈何不得誰。
這一代的山林太多太深,朝廷大軍一到,九黎峒立馬打散帶上食物家財躲進山里水里,等到朝廷大軍離去,他們便殺出來蠶食朝廷留守兵力。
九黎峒也有能人,他們將這戰術稱之為野草戰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朝廷最終惱了,不計得失的猛增大軍又施展計謀發起幾場大戰,這才把九黎峒給打怕、打服。
現在九黎峒倒是不作妖,王七麟看聽天監的內部資料,上面說九黎峒現在像是國中國:
他們每年會給朝廷繳納許多珍寶,約束峒民不會隨意跑進漢人們的聚居地惹事,但是對于朝廷指令陽奉陰違,內部有律法有兵力。
不過考慮到自古以來九洲就有皇權不下縣的說法,鄉村全是各地族老把持,朝廷倒也不是很在意九黎峒的經略方式,直接把九黎峒當做一個大號的鄉紳了。
隊伍中行人正在聊著天,不遠處猛的響起一聲虎嘯。
嘯聲距離他們這里應當還遠,是隨著山風飄來的,聲音低沉并不響亮。
但百獸之王終究是百獸之王,這一聲咆哮當真是威猛霸道,里面包含的野蠻和嗜血讓人聞之膽寒。
九六搖了搖頭,八喵從王七麟肩膀上跳到地上站起來打了一套拳。
很有精神。
尋常野獸自然無法與靈獸相比,哪怕是百獸之王,哪怕靈獸還是幼崽,這是天性上的血脈差距。
隊伍中那一行人可就不一樣了,走在后頭挑著擔子的軍漢們紛紛往后退,在前面引路的青年更是悶哼一聲倒退兩步癱倒在地。
但他隨即又很快的爬了起來,抽出腰刀打橫攔截在身后抬箱四人跟前,滿面惶恐卻不再后退。
周參軍沉聲說道:“羊五弟,你們羊家無兄弟都乃是我新漢鐵血強師碧血軍中之悍卒,妖魔鬼怪尚不足懼,如今怎么能怕一聲虎嘯!”
“之前我等為國戍邊,歷經大小血戰不下二十場,你家五兄弟從未怯戰過,你的四位兄長更是血染邊疆、為國捐軀,若讓他們知道你今日竟被一頭未蒙面的老虎嚇得倒退,他們四個顏面何存?”
青年羊五弟彷徨的解釋道:“讓周參軍見笑了,剛才、剛才卑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聽到這虎嘯忽然就心里發虛,忍不住的害怕……”
周參軍抓住他肩膀說道:“我都知道,別說了,咱們繼續往前走,今晚要穿過前面這座山頭。”
羊五弟點頭道:“好,那我們加快腳步,另外請后面的弟兄小心左右,若有猛虎出現,我等以鐵刺猬陣應敵,山里大蟲精明,它們發現不能輕易吃到咱們血肉,多數會主動退去。”
一行人再次沉默,周參軍揮揮手,他們加快腳步。
一段時間之后,有陰云被夜風吹的飄蕩而來,恰好擋住了半弦月。
山風這一陣急促起來,吹的樹葉草葉獵獵抖動,深林中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在這清脆的響聲之中,有接二連三的沉悶之聲。
像是猛獸腳掌落地。
聽到這聲音羊五弟立馬壓低嗓音說道:“弟兄們小心,迅速結陣!”
周參軍問道:“是大蟲來了?”
羊五弟低聲說道:“不錯,而且這大蟲志在必得,咱們務必小心。”
周參軍問道:“何出此言?”
羊五弟嘆息道:“參軍有所不知,這山里大蟲性子如貓,貓抓老鼠的時候分兩個情況,一個情況是為了填飽肚子,它們會千方百計的迅速殺死老鼠吃掉。”
“還有一種情況是要打發無聊,它們會玩弄老鼠,直到玩膩了才會下嘴。”
“大蟲雖然身大體重,但足生軟墊,在山里走路可以無聲無息,只有當它撲出來那一剎那,才能發現它到了跟前。”
“所以如果它讓你提前聽到腳步聲,那就說明它已經吃定你了,想要拿你取樂!”
周參軍緩緩點頭,說道:“老朽明白了,羊五弟,你去老朽身后,待會什么話不要說。”
他將袍子脫下,露出里面一件短打黑衣,又打開背簍,從中拿出來一盞拎式油燈。
油燈點燃,光芒慘綠。
王七麟忽然想到了謝蛤蟆曾經說過的過嶺燈……
這也是冥燈的一種,相傳是黔地湘西趕尸一族的看家秘寶。
燈光亮起,幽冥路開,煞氣現、兇性大,萬鬼退避、百邪不侵!
周參軍提著燈走向旁邊林子,燈光隱隱約約照亮了一頭巨獸的身影。
他慢慢的說道:“黔南周氏,途經寶地,還望灑一分薄面,讓兩寸行路。”
樹林在夜風吹拂下依然搖晃不休,樹葉摩挲發出的沙沙聲越來越響亮。
沉重的腳步聲再起。
這次腳步聲是從四面包圍而來。
山風吹走了陰云,皎潔的月光灑在了山里。
軍漢們的陣勢有些亂,他們看到了兩側山林都有猛獸蹤影。
不止四頭!
周參軍再次說道:“黔南周氏,途經寶地,還望灑一分薄面,讓兩寸行路。”
林中響起一個含糊的聲音,他的官話似乎說的不好,有些別扭:“你帶人和尸離開,其他的,我要留下,這是規矩,大峒主的規矩。”
周參軍說道:“還請網開一面,破開一次規矩。”
樹林里響起冷笑聲:“哈!”
猛虎走出了叢林。
吊睛白額,全身白毛黑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周參軍平淡的問道:“不能網開一面?”
樹林里的人說道:“不能,這是規矩。”
軍漢們握緊了腰刀。
王七麟搖搖頭,他走出去說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網開一面,讓路吧。”
他的突然出現引發了對峙雙方的躁動,猛虎們紛紛看向他,有脾氣暴躁的張開嘴沖他要發出咆哮——
“劍出!”
金翅鳥御劍瞬間射到了張嘴大虎的虎口,大虎暴虐撕咬,另外四把劍出現在它的頭頂。
看到這一幕軍漢們忍不住低呼:“高手!”
王七麟負手在背走上前去:“要本官大開殺戒么?”
林中人冷笑道:“你敢!”
王七麟也冷笑:“你們這些山匪敢截我朝廷行伍的道,本官作為朝廷命官,不敢斬你的頭?你自己聽聽不覺得這很可笑么?”
林中狂風頓起,有人影從猛虎身后竄出,在樹上幾次穿梭沖出林區一拳打出。
王七麟不聞不問,挺胸而立。
長拳轟在他胸口,他的手腕一甩,月光閃過一道寒光,妖刀貼著對面這人的脖子將他給壓在地上。
看著這臉上涂抹的跟馬賽克似的漢子,王七麟說道:“下一次,本官就直接砍你的頭!”
漢子厲聲道:“你好大威風,你可知道這是哪里?”
王七麟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是大漢的土地,你是大漢的皇帝的子民,怎么了,你有意見?”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怎么了,你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