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麟亮出官印,八喵便利索的從他腰帶里鉆了出來,一個猛虎下山落地,弓腰呲牙擺出了老子英雄兒好漢、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架勢。
他們都知道這個村子有問題,也知道在這里免不了會有一場大戰。
所以王七麟故意以《桃花源記》這個話題挑事。
《桃花源記》自然是一篇千古名文,陶淵明乃是田園詩人,只是寫了這么一個向往的世外美地罷了。
他剛才的兩種解讀都是牽強附會,就是故意刺激杜如晦和這些老人。
他想告訴這些人,不管你們是鬼還是什么,老子都要辦了你們!
這叫打開天窗說亮話!
這叫明人不裝暗逼!
這叫開門見山!
他以為要開打了,結果對方全跪下了:“草民拜見大人!”
王七麟愣了愣,已經握住的刀柄又放開了。
這伙人怎么個意思?
他不想再浪費時間浪費力氣,便站起來一腳踢開木桌喝道:“你們不必在我面前裝神弄鬼了,說吧,你們是怎么回事?你們家是哪里的?是不是被人給抓到這地方的?”
杜如晦等人三跪九叩,然后一起抬頭茫然:“草民家是錦官城草頭營的。”
“草民家是灌縣的。”
“草民家、草民也不知道呀,草民是爹爹帶來的,爹爹從未提過家鄉的事!”
“大人明鑒,我們不是被抓來的呀,我們就是自己來避難的!”
“對,草民在外面惹了一伙賊人,為了避免被報復,只能拖家帶口來到這里。”
杜李氏端著一盆子燉雞出來,看到大家伙都跪著地上她吃驚的問道:“呀,夫君、諸位長輩,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王七麟快速往外頭看了一眼,然后笑了起來:“沒什么,他們在與本官開玩笑呢。”
“本官?”杜李氏重復著念叨一句,反應過來后趕緊放下燉雞也跪下了。
八喵陰沉著臉肥臉搖搖晃晃走過去,它用爪子在燉雞里頭翻了翻:咦,雞鞭呢?雞鞭哪去了?讓誰給造了?算了只找到個雞屁股,這個留下給徐爺。
炒雞香噴噴,味道一點問題都沒有。
杜李氏隨后又做了一盆炒鴨子,因為鴨子很肥,皮里頭有鴨油,適合翻炒,用大把的麻椒炒過后味道很誘人。
王七麟發現這些村民沒什么問題,起碼不是妖魔鬼怪,而他這會有點餓,于是收起刀帶著八喵又回去坐席了。
斷斷續續的還有人到來,有人帶來菜肴有人帶來酒水,味道都沒有問題。
村里人互相傳遞了消息,說王七麟是當官的,于是有些人家跑來看熱鬧,也有些人家鎖上了門不敢露面。
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任何問題!
百姓莊還真就是一群逃難百姓聚居于此地所組建的村莊。
至于杜如晦口中的‘娘娘’,王七麟打聽了一下,他們說娘娘就是娘娘,是神仙,正是她保佑大家伙能在村里安然過活。
王七麟知道這個娘娘就是攢命娘娘也就是紅蓮無生老母,村子里百姓既然沒問題,那有問題的自然是她。
他想找到紅蓮無生老母,可是百姓們又說娘娘平日里不出現,要見她得睡覺,在夢中相見。
王七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樣他還得在村里睡一覺了。
雞鴨豬羊牛,村中伙食竟然很好,連錦官城內少見的牛肉都能拿出來。
而且這些牛羊肉也是沒問題的,他讓九六試過了,若是這些酒肉有問題不可能避的過天狗的口鼻。
這樣他就放心大膽地吃了起來,反正他懷里有個十咦,即使酒肉有毒也不怕。
一頓飯吃的很順暢,來赴宴的村民將杜如晦家擠得滿滿當當。
王七麟打聽他們關于家鄉的消息,他們也回應的毫無問題。
其中有一點很堅定,他們都說自己是主動進入這村里的,并沒有任何人強迫他們進入。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伙吃喝的差不多了,心滿意足的抱著鼓脹脹的肚子準備離開。
這時候王七麟問了一句:“諸位,你們的雞鴨牛羊都是哪里來的?”
村民們笑道:“當然是我們自己養的。”
王七麟問道:“你們被封閉在這山里頭,又是去哪里得到的豬崽子雞苗子呢?”
村民們很隨意的說:“我們進來時候都帶著。”
“對,我們這里不斷有人進來的,總有人帶著這個進來。”
“有些人不喜歡這里會離開,但他們不會費勁再帶走牲口,給我們留下了。”
王七麟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他只好學謝蛤蟆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用低沉用力的聲音緩慢的說道:“恐怕并非如此!”
“諸位好好想想,這些東西,恐怕是有人送進來的吧?”
“你們被困于此地不能外出,吃喝穿戴都是外界有人送進來。”
“這像是什么?像不像有人在圈養了你們?!”
一個肥頭大耳的漢子剔著牙說道:“要是有人愿意給我送吃的圈養我,那我肯定樂開花,我從小就想有人圈養我!”
王七麟沒話說了。
傻逼自有天收!
杜如晦已經喝醉了,他勉強的扶著墻揮手道:“今今天先到這了,到這了,大家回去,都回去,大人睡覺,回頭再吃,再喝!”
杜家屋子一共三間,中間一間是客廳,左右兩間是臥室,杜李氏對王七麟說道:“大人,奴家已經將東臥收拾出來了,您隨時可以去休息。”
“如果您受不了孤單,”杜李氏俏臉上露出一絲嬌羞,“那奴家愿意自薦枕席!”
正在喝茶的王七麟一口茶水全噴出來了,八喵正在他面前求擼,結果被當頭澆了一口茶水!
他瞪大眼睛看了眼杜李氏又看向杜如晦,心里頭就一個念頭:
犯された美人妻,酒に酔うの夫の目の前で徹底凌辱!
這算什么事?
城里大路滑,人心很復雜;村里小道窄,大家玩的開?
杜李氏羞怯的說道:“大人勿要誤會奴家下賤,這其實是我們村莊的風俗。”
王七麟嘆氣道:“我徐大還真是喜歡這樣的風俗,可惜,可惜!”
可惜真的徐大沒有來!
他帶上九六和八喵回屋,然后插上了門栓。
從霧氣散開起,他所有遭遇都很正常,絕無異常!
但是在這種地方沒有異常就是最大的異常。
王七麟看向外頭,太陽西斜,陽光慘淡暗紅,照在地上如同——如同火焰在燒。
霧氣似乎又要彌漫起來了,他往河流方向看,看見水面上又有濃白霧氣在翻騰。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
九六抖了抖耳朵,趴在床上懶洋洋的看向門口。
這證明敲門的是熟人。
王七麟從門縫往外看,然后看到一只白眼珠子帶血絲的眼睛。
見此他大為開心,終于出現詭異了!
他趕緊拉開門伸手掐住外面人的脖子給拖了進來,然后發現他拖進來的是一身酒氣的杜如晦。
而杜李氏就在客廳收拾殘局,她呆呆的看向臥房門口,王七麟對待她丈夫那迫不及待的態度,似乎讓她有所迷惑。
杜如晦被王七麟這么猛的拽進來嚇得清醒了三分,叫道:“徐大人,你這是做什么?”
王七麟一看是他頓時覺得沒勁了,便問道:“你堵我門口又是做什么?”
杜如晦打了個酒嗝醉醺醺的說道:“哦,小生想要來告訴大人一件事,等到霧氣升起,你莫要出門。”
他說完便往外走。
王七麟拉住他問道:“為什么霧氣升起就莫要出門?”
杜如晦迷迷糊糊的往外走,說道:“天黑,莫出門!”
王七麟回到床上躺下,他思索著這地方的異常,窗外路上出現腳步聲。
伴隨著腳步聲的還有紙張飛舞的嘩啦聲。
他從窗戶探頭往外看,有人一臉悲傷的走在外面,走幾步便會揮手灑出一摞紙。
這些紙是黃表紙,他行使的是錦官城當地很常見的一樁風俗,家里有人新亡,家屬親人會在他生前常走的路上撒紙錢,寓意是亡人鬼魂會重走這些路,到時候讓它們在路上撿點錢。
他回到床上躺下,突然有一張紙飄飄蕩蕩的出現在窗戶外。
這張紙像風箏一樣在空中飛。
沒有風吹進來,但這張黃表紙就是平白無故的從窗外飛進屋里,而且它一直飄在空中慢慢的飛。
王七麟盯著這張紙看,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冷笑,伸手摸住了身邊的妖刀。
接著,黃表紙搖搖晃晃竟然又飛了出去!
王七麟郁悶了,這是什么意思?
他想看看這黃表紙要做什么,便沒有出刀劈下它,而是探頭出窗外盯著黃表紙看。
黃表紙普普通通的落在了地上。
和地上已經落下的許多黃表紙一樣。
王七麟只好又回到床上躺下。
躺了不知道多久,霧氣又濃郁起來,天色暗淡,日落西山了。
他換了個姿勢趴在了床上,結果他剛換姿勢,八喵伸爪在他后背上踩了踩。
于是他下意識回頭——
一張黃表紙就跟等著他回頭一樣,這東西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他腦后位置!
他回頭后黃表紙猛的就糊了上去!
力氣很大!
他下意識想到了小時候村里頑童欺負他的一個花招,那便是在手里弄一攤爛泥做成一張餅子形狀,然后藏在身后走到他面前,猛的揮手將泥餅拍在他臉上!
現在就是這么個情況。
事發實在是太突然,他愣是沒反應過來,一下子中招了。
這張紙糊上來的時候力氣很大,而他是趴在床上回頭看的,這樣他被狠狠的糊了一下子腦袋下意識往后掰,差點被拍斷了脖子!
他下意識想喊出飛劍,可是這張紙很古怪,糊在他臉上后便堵住了抬頭的嘴巴!
別說不能出聲,甚至難以呼吸!
八喵抓撓、九六叫,十咦一看情況不妙也鉆進了他胸膛里。
王七麟被黃表紙糊住之后感覺自己被拽進了個泥潭之中,有東西從他臉上開始往他全身擠壓!
十咦進他身體,他電光火石之間將之轉移到嘴里接著張開嘴吐了一口氣!
一口蠆霧噴出。
與此同時他雙手迅速捏八部天龍劍陣,金翅鳥、阿修羅、夜叉們爭先恐后往外竄!
糊在他臉上的黃表紙一下子破碎了,然后他感覺臉上一陣刺痛。
他趕緊坐起來將黃表紙給撕開,黃表紙上有一道血痕。
舉著爪子的八喵愣住了,它仔細看了看王七麟的帥臉,然后默默的收回了小刀子一樣的指甲,又默默的收回了伸出去的小爪子。
王七麟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破相了,肯定是讓八喵給撓了。
但責任不是八喵,八喵要救他,責任是邪祟!
他一把扔掉黃表紙憤怒的看向左右,然后看到他身邊有許多黃表紙!
有的黃表紙落在床上,有的黃表紙正在從他身上往下落。
于是他回憶起了剛才那種恐怖的感覺——好像是落入了泥潭中,從臉開始渾身都被東西給纏住了。
顯然他剛剛就是被黃表紙給纏住了。
可是這么多黃表紙是哪里來的?
他想到了窗外地上那些黃表紙,便趕緊趴在窗口往外看。
窗口下有一張老臉悄悄的仰起,就像是剛剛去窗口偷看過他……
蒼老,年邁,滿是皺紋和老人斑……
眼睛渾濁,表情哭喪……
妖刀出鞘聲清脆如龍吟!
刀光閃過,這滿臉皺紋和老人斑的老婦人被劈成兩截!
然后它飄乎乎的落地又燃燒起來。
這老婦人赫然是一張人皮,或者說是一幅很逼真的畫像!
王七麟倒吸一口涼氣坐回來。
勁敵!
他看向八喵和九六問道:“剛才發生什么事了?”
八喵歪頭瞪眼琢磨了一下,然后摁著九六讓它趴在床上,又將一個小尾巴變成扁平皮膜吊在了九六后腦勺上,這時候它伸爪去九六后背上拍了拍。
王七麟明白了:“爹趴下之后,日嘛的有一張紙飄了進來出現在爹后腦勺位置?”
八喵再次歪頭,小胖臉皺巴的很厲害。
這說明它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王七麟又明白了:“爹趴下之后,有一張紙突然出現在爹后腦勺的位置?”
八喵急忙點點頭。
王七麟將這張黃表紙用妖刀給釘在了床上,他抹了把臉上的傷口。
八喵剛才是真著急了,這黃表紙很古怪,起初貼在他臉上后壓根撕不開,所以八喵下爪就狠了起來。
結果不知道是蠆霧還是六部天龍將它給毀壞了,它又瞬間變得很脆弱,這樣八喵一爪子上去給他的帥臉開了苞。
王七麟將八喵抱在懷里擼了起來,他回憶黃表紙出現后的事,忽然意識到了一點:
剛才第一張黃表紙飄乎乎的進來、飄乎乎的出去,他覺得古怪但是沒有意識到哪里不對勁,其實現在想來這玩意兒不就是個探子嗎?
它進來又出去,像不像是在探查自己情況?
還有剛才窗戶下仰面的那張老臉,他仔細回憶,立馬想到了進來時候在山洞洞頂看到的那張死氣沉沉的大臉。
這樣他就知道了,這應當是紅蓮無生老母的樣子!
這老娘們出手了,要對付他了!
他枕戈待旦,坐在窗口陰沉著看向外面濃密的霧氣。
六把飛劍一字擺開在他跟前,妖刀被他反握在手橫在膝蓋。
八喵叼著聽雷躲在他背影里,九六被他護在襠下。
總之他武裝到了牙齒,也將八喵和九六納入了保護圈。
可是卻再沒有異常出現。
只有偶爾風吹起,臥室里頭那些黃表紙會隨著風而飄蕩幾下。
這地方的風并不大,斷斷續續。
王七麟琢磨著要不要發信號把謝蛤蟆他們全給叫出來,但猶豫了一番覺得自己不能太依仗別人,他已經七品境了,已經很厲害了,有些事必須得靠自己去解決!
靠墻墻倒,靠娘娘老!
他枯坐好一會沒有等到異常,心里一動,便拍了拍九六的小腦瓜閉上了眼睛:
剛才那黃表紙的出現像是探路的結果,所以紅蓮無生老母是不是在監視著他呢?
如果是在監視他,那他是不是露出點破綻比較好?
這叫釣魚。
他現在是個釣魚佬。
但釣魚圈里有句話,叫做釣魚佬或許什么都知道,卻唯獨釣不到魚!
他雖然閉上了眼睛可是心神緊繃,六把飛劍隨時開飛。
無奈的是——沒有異常!
或者說他沒有發現異常,異常其實出現了——九六有所發現,它耳朵抖了抖后開始躁動。
王七麟猛的睜開了眼睛。
房間里一切正常。
還是只有山風偶然吹進來。
他低頭看向九六,九六甩了甩耳朵歪頭給他一個苦惱的表情。
紅蓮無生老母很不好對付!
王七麟憂心忡忡的打量著窗外和屋內。
窗外霧氣濃郁,像是一團煙霧鎖住了村子。
屋內……
一道閃電出現在他腦海中,一個他遲遲未能注意到的漏洞忽然出現!
他們是坐著道法船隨著溪流進入這地方的,這地方是個山腹之內,是個龐大的山洞!
那這種地方怎么會有風?
他仔細想,從他進入山洞開始,他何曾感覺到風的存在!
而且霧氣是最輕盈的,有一點風就能吹的它浮動,可是外面的霧氣哪有動彈過?
于是問題來了,窗口吹進來的如果是風,那它是哪里來的?如果不是風,又是什么東西?
想通這點他猛的出招,妖刀帶著寒光像窗外劈出,刀氣如林,其疾如風!
“劍出!”
開門劍義無反顧飛出,空氣門開,其他五把劍瞬移在外面!
他沖著外面出招,心頭終于出現了異常感……
很古怪的感覺!
他明明聽不到任何聲音,可是卻知道屋子里有人在說話,而且是喋喋不休的那種,是很多人在喋喋不休的那種,很嘈雜!
房間里明明沒有人、明明空空蕩蕩,可是他卻又能感覺到屋子里是有人的,而且是有很多人,這些人擁擠在一起,就擠在他四周!
他深吸一口氣將鉆入胸膛的十咦轉移到了眼睛位置在屋子里掃了一下。
屋子里很多人。
全是人!
貼著墻壁站滿了人!
圍著木床也站滿了人!
一模一樣的人,全是老太太,滿頭銀絲、滿臉皺紋、有許多老人斑,臉頰涂抹紅粉也壓不住的老人斑!
老太太們并肩擠做一團,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干癟的嘴唇一個勁的蠕動,暗紅的牙齦時隱時現,如同是在沖著他念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