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張厚風終于開啟了吐槽模式。
所謂商場得意便要情場失意,張總這次也沒能逃掉這個定律。
他對李靜妍的表白再一次遭到了拒絕。
如果只是這樣,他還遠不止于如此消沉,畢竟女人之于他并非不可缺少的必需品。
但偏偏自己家的老爺子,有意無意的表現出了讓他和唐語嫣走到一起的意愿。
亂點鴛鴦譜到了這種程度,張總再也難以忍耐,本打算溜到韓國散散心,不曾想老爺子更絕,愣是提前一步把他‘發配’到了四川。
“兄弟,那娘們兒你也知道,那tm的就是杠精本精啊,丫說話都不講理的,你就說我頂不頂得住?”
張厚風苦著一張臉說道。
江北道:“你家老爺子可不像糊涂的樣子,他這么安排,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再說了,人家唐語嫣沒準根本看不上你呢。”
張厚風搖了搖頭:“別扯淡了,她憑什么看不上我?要錢有錢、要個頭有個頭,哪點配不上她?”
“千萬……別這么說,你看她……那個脾氣,像是為錢和長相折腰的人?”江北此時已經迷迷糊糊,說話非常不連貫。
“譚城,你說,按我講的那樣,你說說,我和她合適嗎?”張厚風把話茬兒遞給了胡子拉碴的譚城。
聽張厚風吐槽了半天,譚城對唐語嫣這個四川同鄉其實頗有興致,尤其是一旁的趙婧中間還提了嘴,這個唐語嫣就是曾經在攝影大賽上奪魁的那個家伙。
不過譚城沒有武斷的做出定論:“按照你們兩個的說法,這個叫唐語嫣的女人在我看來還挺有趣的,脾氣臭、有愛心,不貪財、不虛榮……”
趙婧在一旁哼了一聲,似乎不太滿意譚城給與唐語嫣如此高的評價:“要不你娶了她算了!”
張厚風哈哈大笑:“行,我看行,譚大哥要是娶了她,我送輛奧迪給你倆當彩禮。”
撲通!
正當他們聊天的當口,江北醉倒了。
他的酒量比之‘四大洋’博文強不少,但面對張厚風和譚城,還是差了太多,能堅持到現在,已然十分不易。
“咱們繼續。”譚城枯槁臉上,露出罕見的笑容。
他朋友不多,或者說只有趙婧一個。
今天能遇到江北和張厚風,顯然讓他有些開心。
一個既能背出余秀華的詩詞,又能和自己敞開心扉酩酊大醉的人,他沒理由不認可。
趙婧見江北醉倒,她終于開始和張厚風有意無意的聊起關于江北的話題。
感情、工作、生活……
在她的旁敲側擊之下,終于從醉眼朦朧的張總嘴里收獲了大堆關于江北的訊息。
同時也確定了,剛剛她在手機來電顯示上看到的那張照片,正是江北的現女友吳雅。
她心中所系是關于江北的一些事情,而有的人滿心都是她。
譚城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著趙婧的一舉一動,包括她極不自然的試探和詢問。
一直等到張厚風也醉倒在地,他才踉蹌著把趙婧拉出了門,來到了凌晨時分漆黑的竹林里。
“趙婧,你又想干什么?”譚城借著酒勁,夾雜著質問的口吻問道。
趙婧很不習慣他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法,但想起他為自己的付出,忍著脾氣好聲好氣道:“譚城,我們說好的,不過度干涉彼此的生活。”
譚城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是啊,他們說好的,不干涉彼此的生活。
江北和張厚風也是她帶來的,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
雖然看不清譚城的表情,但趙婧能感受到譚城身上特有的壓抑,她苦口婆心道:“你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別總圍著我了,我們當個好朋友行嗎?”
有些所謂的愛,往往是負累。
譚城嘴角抽了抽,長呼了一口氣,低聲道:“我從沒要求過你什么……只是想……”
“我不想!”趙婧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她背過身不再看向譚城,繼續道:“如果……如果你早點說,我們不會走到這一步,如果你之前哪怕勇敢一點兒,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和譚城這么多年,從好友到曖昧,最后崩潰……她承認自己的‘作’,但從不覺得譚城是個無辜的角色。
至少在她看來,譚城對她的放縱和自身的怯懦,是推她入深淵的隱形的手。
譚城輕聲道:“我們回去吧,你睡二樓,我在一樓睡……”
“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一直在逃避,一直在等著我去下決定,無論什么事情都是這樣,我……,我……,呵呵,算了……”
趙婧說到一半,突然覺得索然無味,扯了一個頗顯自嘲的笑,轉身走向了竹樓。
譚城抬了抬手,鼓足勇氣道:“趙婧,你別折騰了,回來吧,我養你。”
“回不去了。”趙婧停下腳步,聲音微微發顫。
她在心里問自己,還回得去嘛?
這一年多,譚城知道她做過什么嗎?
如果知道了,他還會這么堅定的說出這些話嘛?
她有再見譚城的勇氣,卻沒有和他開誠布公的膽量。
人總是這樣,總想著又當又立。
往往到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
譚城走到她身側,輕聲道:“雖然不知道你最近在忙什么,但江北人不錯的,你不要……”
“不要怎么樣?愛上他?還是害他?”
趙婧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說出江北這個名字。
這句話像一記巴掌,狠狠的扇在了她的心上。
譚城道:“不要為了自己的利益,去傷害別人,一個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人。”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為了錢能出賣底線的那種人?”趙婧歇斯底里的反問著,但言語中確沒什么自信。
她有些后悔,為什么要帶著江北他們來這里,為什么要把譚城扯進來。
向來逆來順受的譚城,突然變得不在沉默,這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譚城搖頭道:“不是我把你看成什么人,而是你把自己看成什么人。”
說完這句話,他沒再猶豫,比趙婧更快的走回了竹樓,獨留趙婧一個人在門口處呆立。
進了屋的譚城第一眼就看到了盤腿坐在黑炭妞身旁揉著腦袋的江北。
“醒了?”譚城走了過去,坐在江北身邊。
江北吐著濃重酒氣,額頭滲著細密汗珠:“我好做夢,尤其是醉酒后,這不,剛剛就被一場噩夢給驚醒了。”
那是一場關于吳雅的噩夢,他看不清環境,只能看到吳雅在哭。
都說夢境之中的人,沒有知覺,感受不到痛苦。
但這次他才知曉,原來夢里也會心痛,能痛到醒來。
譚城從盤子里直接用手掐了塊兒醬肉塞進嘴里,笑道:“你信夢?”
“說不上信不信,就是覺得它應該不會憑空出現。”江北抬眼看著枯槁如木的譚城。
這個木訥的同齡人,太奇怪了。
不僅僅因為那夸張的大胡子和比自己更甚的瘦弱身軀。
而是他眼中那股子暮氣,一種接近于死氣的暮氣。
譚城咧嘴一笑,宛若野人,但偏偏這個野人是個文藝透頂的主兒,他笑道:“我信夢,因為夢是一條通道,我們可以去到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里能看到所有想見的人,或是曾經的自己,或是曾經的愛人。”
江北頭疼欲裂,毫無困意,他皺著眉道:“但是如果把所有寄托都放在一場虛幻的夢里,那生活和生命的意義又在哪?”
趙婧在門口的竹階上雙臂抱膝,側著頭看著漆黑竹林,靜靜地聽著譚城和江北的對話。
“如果你苦苦追尋過一件東西或一個人,而且窮盡一切都不曾追到,或許就會明白一場美夢的重要。”譚城似是說給江北,又像說給門口的趙婧。
他如今臨近三十,默默為她付出了十幾年,終于在今晚一抒胸臆。
江北不傻,他早已猜出了趙婧和譚城之間的關系不一般,但直到此時才明白譚城和趙婧見,遠沒有他主觀認定的那樣簡單。
聽譚城的話茬兒,這里藏著很多故事。
“我離過一次婚,那時的我也幾近絕望。”江北不知怎么去安慰有些落寞的譚城,只好把自己也真實的展現他的面前。
譚城黯然道:“我對婚姻沒有發言權,因為我連愛情都不曾有過,有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可笑的是,我的愛情到現在還沒出生。”
“真不該喝酒,頭太痛了。”
江北可以岔開了話題,捂著頭繼續說道:“或許我也該回去了。”
他揉著頭站了起來,摸了摸褲兜沒找到自己的手機,這才想起,手機在喝酒時交給了黑炭妞。
回過身,果然在黑炭妞的枕頭旁發現了它。
空空如也的屏幕上只顯示著鐘表數字,時間已經接近凌晨2點。
他印象中自己應該在十二點左右睡著的,沒想到感官中那么久的一場夢,連兩個小時都沒到。
“老張,醒醒……”江北推了推鼾聲微起的張厚風。
“嗯……上主食了?”張厚風迷糊著眼睛看著江北,醉氣熏天。
江北和譚城噗嗤一樂:“看來他也做夢了!”
“阿呆,麻煩你幫我叫個代價,我們得回去了。”江北沖著門口抱膝而坐的趙婧說道。
趙婧不為所動,頭依舊側放在雙膝之上,輕聲道:“你才叫阿呆,你全家都叫阿呆!”
“我給你們叫吧,她有點累了。”
譚城朝著江北擺了擺手,然后掏出手機撥通了代駕公司的電話,清晰無誤的報告了位置后這才掛斷了電話。
張厚風醉的很夸張,如一灘爛泥,江北和譚城兩個人才將將巴巴把他折騰到車上。
等江北等人離去,譚城才坐在趙婧身邊,緩緩開口:“你這么折騰圖什么?有目標?”
趙婧搖頭:“以前有,后來沒了。”
“其實有些事情過去這么久了,我還是很好奇。”譚城很少抽煙,但剛才送走張厚風和江北時,他特意要了兩支。
點燃后吸了一口,只覺得喉嚨間似是跑過一道火車,嗆的他連連咳嗽。
趙婧輕笑道:“不是這么抽的!”
說完,她接過了譚城手里燃著的煙,熟練的吸了一口,又吐出煙霧。
在昏黃的燈光下,淡藍色的煙霧升騰著,擴散著,格外的清晰。
“有些事情早就變了,只是你沒察覺,就像我什么時候學會的抽煙,你根本不知道。”趙婧又吸了一口。
譚城道:“大二下半年,開學的第三個周日,在網吧。”
趙婧哈哈大笑,罵道:“直男癌啊你,能不能給點面子!”
“其實我根本沒變,或者說是你把我想的太完美了,我從來都是這樣一個人,愛慕虛榮,爭名逐利,還極力的在你面前扮演的清純無比。”趙婧回過頭笑看著譚城。
突然,她有些慌。
因為她在譚城眼里沒看到一點兒點兒的驚訝和意外,反而是一抹欣慰。
“你……從來都知道?”她不確定的問道。
譚城很自然的接過了那已經將要燃盡的煙頭,抽凈了最后一口,不顧嗆嗓的痛,皺眉道:“我喜歡的,從來都是你整個人,但你卻不愿意把真實的自己展現給我,所以我一直都在等,一直等。”
“等不到了……”趙婧只是驚訝了一個恍惚,便再次垂下了頭。
譚城嗯了一聲,也沒再多說。
有些夢,注定是漫無邊際的空想,哪怕他把這場夢構造的再美,但夢總歸是要醒的。
以前他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沒有趙婧的譚城,是一座死城,就像沒有水和光的竹子,終歸會枯萎。
但今夜,他把一切說出了口,把一廂情愿和自我感動赤裸裸的擺在了兩人面前。
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自己臆想中那么偉大,趙婧也從來不欠他什么。
就如江北對他所言,把一切都寄托在虛幻的夢里,不僅會錯過生活中的各種美好,更會在不知不覺中拋棄生命的意義。
與其為了虛幻的夢,麻痹自己、枯萎自己,倒不如自攜十里春風,盎然這青翠竹林。
不做舔狗挺好的。
想通了這一切,他灑然一笑:“趙婧,從這一刻開始,我不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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