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接天連地的風塵中,貧瘠荒蕪的戈壁上,飛揚的黃沙黃土籠罩著一間客棧,半掩的門板里,飄出團黯淡微弱的燈火,映照著幾株枯黃的野草,盡管在風中抖顫的厲害,可那根莖卻牢牢的扎根在土石中,就像是在說它還能熬下去。
天空沉的嚇人,黑云滾滾,風雨將至。
女人看著天色,忙將置辦的東西往客棧里搬,等搬完了,瞧也不瞧那昏迷的男人,只一把抓起他的頭發,帶起下巴,撬開嘴,把那水囊里的水灌了進去。
“噗——咳咳——”
沒等咽下,剛順進去的水便混著沙子,從男人的口鼻里噴了出來。
“唔~”
男人的身子瞬間緊繃,像是拉到極致的弓弦,又似溺水得救的人,嘴里發出一聲深沉且重的喘吸,隨著氣息到盡頭,他的身子又慢慢松軟了下來。
“水!”
嘴里虛弱的喃喃道。
還沒醒。
“水,水你媽個頭,吐了老娘一身!”
女人沒好氣的罵了句,但還是把水囊挨到男人嘴邊,又灌了幾口,等見他咽下去,這才隨手將其丟進了客棧。
然后攆著駱駝入了屋,關好門窗,坐那呼著氣,擦著汗。
“這破地還要老娘兩百多兩銀子,不過,等我得了沙子底下的東西,到時候天王老子管不著,榮華富貴享不盡,想想也不虧啊!”
似是想到什么,女人又咯咯的嬌笑起來。
原來,這客棧是她剛買下的,是關內關外,行商歇腳的地兒。如今東廠一手遮天,江湖腥風血雨,不少武林中人都在這地段討生活,犯了事,大不了逃出關,干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買賣,有今天沒明天的,時常也來這里歇腳。只是客棧老板前段日子在兩撥人馬拼殺時被誤殺了,剩下的伙計自然提心吊膽,哪敢再留著,見有人要買,索性開了個價。
被她買下了。
那些伙計真是窮瘋了,硬是把客棧里但凡值點錢的玩意全卷走了,就剩了幾張爛桌子、爛凳子。
想開張,自然就得打理打理。
女人擦著汗,眼神卻漸漸變了,剛才還不怎么留意,如今火光底下,那男人仰著的臉被那水一沖竟然露出幾分本色,蹙著眉,閉著眼。
“女人?”
她罵了一聲,一個箭步奔到近前,可忽然又停了,仔細打量了幾眼。
“嘿,剛才不是有喉結么?差點瞧花了眼!”
順手拿起木桌上的水囊,擱那男人臉上一澆,等把沙塵黃土沖了大半,女人美目立時一亮,就覺得臉頰發燙,下意識又挽起布巾擦了擦,自語道:“竟比老娘長的還招人稀罕!”
說話間,女人彎腰就要伸手,她是朝著男人背后的包裹探去。
眼看就要碰到了,可下一刻她臉色微變,只因光暈中悄然睜開了一雙明眸,同時,一只手五指內扣,朝她細頸抓來,來勢極洶。
“你個沒良心的,姑奶奶救了你,你卻想要恩將仇報!”女人靈巧一翻,一個筋斗,人便搭著腿坐到了身后的木桌,罵罵咧咧的,眼中透著警惕。
一抓落空,男人并未追擊,而是站起身子,嗓子里就像快要裂開一樣,自然而然的看向了女人手里的水囊,但最后還是收回視線,打量了一下四周,道:
“多謝!”
說話就要推門出去。
“轟隆!”
可客棧外,卻電閃雷鳴,黑天之上,萬千雷蛇狂嘯,一閃而逝,蒼白的光,照亮了這貧瘠的荒漠。
“你不要命了?你現在出去,就是一個死,早知道姑奶奶就不救你了,憑白浪費了我的氣力!”女人說著話,人卻擋在了門口,似是生怕這撿來的人真就跑了,眼中的警惕,隨著對方撤手收勢,化作一抹笑意。
自從她干了這闖江湖的買賣,被師傅攆下山,走南闖北,見的人多的去了,這等驚心動魄的長相還真是頭一遭見。
“我在這待了大把個月了,外頭方圓幾十里可就只有孤魂野鬼!”
她正欲再說,身后的木門外頭卻響起一陣驟急的馬蹄聲,聽聲音,人還不少。
“砰砰砰!”
“快開門,大爺們要住店!”
……
粗獷的聲音吆喝不停。
女人臉色一變。“別敲了,老板死了,伙計跑了,收拾東西呢,過兩天——”
“嘩!”
話沒說完,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豁然破開,就見外面電閃雷鳴的夜色中,七八條影影綽綽的身子杵在那,揣著兵器,全是江湖人的打扮,腳上穿著灑鞋,戴著斗笠,一身綿薄衣裳袖口褲腳都被麻繩緊緊綁著,透著精悍,利落。
“他娘的,這么大的風,爺爺們還能在外面吞沙子不成!”
都是些用刀的漢子,這邊關之地,生存環境惡劣,故而民風彪悍,又有馬賊匪寇肆虐,再者,用刀不似用劍那么多說法,能劈能砍,能殺人,能壯膽氣就行,如此,便又多了另一批刀頭舔血的存在。
“刀客!”
做的是接錢賣命的買賣,黑吃黑的活計,還有打家劫舍的勾當,過的都是有一天沒一天的日子,賺一百兩能花五百兩出去,興許知道自己可能第二天就得身首異處,故而是肆無忌憚,為所欲為,活一天算一天,作孽不少。
幾人滿身風塵。
“老板死了,不還有老板娘么!”
為首的人一摘斗笠,露出了張落著刀疤的臉,黝黑粗糙的臉面上,胡須茂密,一頭雜亂的頭發間,沾著泛黃的沙塵,一笑,臉上斜斜的刀疤登時扭曲起來,似在竄動。
猙獰嗜色的笑,恐怕都能止小兒啼哭了。
這片土地上也有規矩,規矩就是沒有規矩。
“呦,老板娘這還有個姐妹啊?去,好酒好菜端上來,大爺們餓了,吃飽喝足了,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敢情是又把那男人當成女的了,一個個瞪直了眼睛,吞著口水。
這些人哪有什么江湖道義,規矩都沒有,自然沒有道義之說,一個個就似色中餓鬼般望著哪單薄消瘦的男人。
“有吃的嗎?”
男人眼波晃了晃,仿佛是在笑,他忽然瞧向女人,右手則是慢吞吞的取下背后的包裹。
他這一開腔,那些刀客的臉色立馬是說不出的精彩,男人。
“宰了他們,能不能換幾口吃的?”
女人面對一伙強人,不僅不慌,聽到男人的話后反倒美目生光,泛著異彩,她笑的花枝亂顫,撐著臉頰嬌笑道:“你要是能殺了他們,我保管讓你吃個夠,喝個足!”
“兩個不知死活——”
見他二人如此無視自己,刀疤臉的漢子已換成了獰笑,張口就要說話,可說到“活”字的頃刻,眼前一黑,像是有一頂帽子當頭罩下。
“咔!”
無頭的身子立時栽倒下去。
腔喉內血水飆射,至于腦袋,已到了男人腳下。
“硬茬子,招呼!”
不知誰尖聲嘶叫了一句。
“噌噌噌!”
數柄雪亮刀身出鞘。
他們快,有人更快,就見那男人足尖一掂一蹬,手中同時亮起一抹青寒的劍光,身子一俯,就像貼著地滑了過來。
“噌噌!”
劍光自下而上,一冒,一亮,兩人便捂著點破飆血的咽喉跪倒了下去。
一前一后,幾柄長刀已劈頭蓋臉的砍下,男人足尖再點,身子凌空翻起,避開的剎那,劍刃一轉一擰,瞧不出一絲煙火氣,身旁又有兩人踉蹌著捂著脖頸處狹長見紅的傷口驚呼慘叫的翻出了門,指縫間血霧噴薄。
這一下,七個人,就剩了兩個,兩個魂膽俱喪,面無人色的人。
“逃!”
眼見點子扎手,剩下的兩個頭也不回的扭身便走,像是倒在地上的幾個是毫不相干的人。
男人見狀就要追,可腳下一飄,身子涌起一股虛弱,忙穩了穩,才沒倒下去。
那一直坐著的女人卻動手了。
右手一抖,五指一捻。
咻咻咻。
頓見數道寒芒激射,破空銳急。
剛出門的兩人,瞬間中招,腳步一停,背后已被柳葉似的飛刀穿出五六個血洞。
“相思柳葉鏢!”
不敢置信中,二人齊齊倒地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