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昔年合州一役,已是過去十年了。
當年蒙古大汗蒙哥,為“淮安王”所敗,兵敗合州釣魚城,自盡而死;自此之后,忽必烈打敗其弟阿里不哥,奪得蒙古汗位,改國號為“大元”,又在北方休養生息,整頓兵馬多年,聽從宋降將劉整之計,自巴蜀移師襄樊,大軍壓境。
這襄樊不同于蜀地,蜀地中山壑峻險,群山連綿,而這襄樊卻是一馬平川,蒙古大軍猶善騎射,此來,當真是占盡地利。
襄樊守軍連連告急,朝廷大舉增兵,天下義士亦是聞詢來援,其中,神鷹門門主,“天眼雕王”云萬程廣發英雄帖,號召八方義士來投,設“群英盟”,自結義軍抗元。
官道上。
時見快馬輕騎飛馳而過,馬蹄急落,驚起塵煙。
如今已入湖北地界,只說那“群英盟”大會正在襄陽城舉辦,此去已是不遠,眾多英雄豪杰,唯恐去遲,有所錯過,俱是馬不停蹄的趕去。
“讓開,讓開!”
聽到身后急喝,蘇青腳下一停,慢慢往旁邊挪了挪,遂見一騎已飛快自他身畔越過,依稀還有斥喝傳來:“想死走遠點!”
蘇青沒說什么,只是揮袖扇了扇撲來的塵煙,繼續趕路。他腳下步伐看似起落舒緩,然一邁一落,只縮身抖肩,已似一只蹦起的山猿,閃身就在三兩丈開外。如今內力已失,他倒是拾起了當年的一些內家功夫,加之體魄強橫,這施展起來竟然有非凡玄妙,連日來便是憑此,自湖南趕來。
口中吐息極盡綿長,若有若無,他走的時急時慢,正是在不停的舒展恢復著全身的筋骨,故而這一幕落在別人眼里只以為是遇到個瘋子,又蹦又跳的,又翻又撲的,反倒無人留意他腳下玄妙。
其實內力一失,在他心里,或許一開始有些驚急,但思量之后,反覺有利無害。
功力充盈時,水滿則溢,他這個容器無疑是已到極限,再也裝不下別的,可那關七一身功力卻似無窮無盡,蓋因他以天地為容器,馭天地之氣為用,與之相比,自己反倒落了下乘,何況還是以靈丹妙藥填充氣海,拔苗助長,根基不牢,不妥。
再者,他一身武功根底俱在,不說天下無敵,憑借著肉身體魄自保還是無虞,自他踏足江湖之后,這應該算是唯一的一次大起大落了,挺好。
只說腳下急趕慢趕,待到日上中天,才見沿途眾豪杰三兩同行,牽馬而走,心道怕是已快到那“群英盟”大會的地方了。
此地已算是襄陽城的地界了,名曰“百丈坪”,三面環山,只像是圍成一葫蘆口,所對乃是一片松林,林間一條黃泥路貫穿而來,寬有五六丈,早已擁擠成患,路上俱是人馬踩踏出的痕跡,好不熱鬧。
蘇青來時買了頂斗笠,只往頭上一帶,環臂倚樹而立,他摸了摸頭上短發,老實說還真有些不習慣,不過這卻是九如老和尚的心意;如此,何嘗不是隱有從頭再來的意思,至于那幾下敲打,老和尚面上古怪,心地倒是不錯,恐他難以接受自身的大起大落,心緒不穩,加重傷勢,這才找著借口敲打他,引他分心他顧。
腦海中思緒繁多。
正這時,但聽。
“咚咚咚……”
擂鼓三通。
鼓聲下,人聲鼎沸,嘈雜不已,俱是朝著“百丈坪”聚了過去,三兩結伴,或是知交,或為故友,相談甚歡。
蘇青卻是有些不喜歡這般吵鬧,只臨著出口,挑了一顆蒼勁松木,如老猿攀樹蹬枝,幾個縱躍,這便坐在了樹頂的枝杈上,居高臨下的將整個“百丈坪”盡收眼底。
他此來,卻是順道瞧瞧這“群英盟”是個什么名堂,雖說自身功力已無,但,若是能幫一把,他倒不介意幫上一幫,若是一群沽名釣譽、欺世盜名之輩,權當瞧了一場雜耍好戲。
鼓聲方落。
邃見搭起的高臺上,一五旬老者登臺了,鷲鼻闊嘴,意態從容……
正打量間,蘇青卻似察覺到什么,驀然扭頭瞥向林中一處,他站的高,看得遠,但見林中飛鳥驚起,似有猛獸掠過;再一瞧,一顆松樹上,驚見一只巨大黑虎,竟然奔走如飛,宛似肋生雙翅,自林中躍起,虎爪鋒利,在林木間幾個撲抓借力,留下一道道駭人爪痕,接著,竟也如他般蹲坐在一顆樹梢上。
虎背上還有人。
一個深目高鼻的黑衣人,衣色漆黑,面色卻白,雙眉狹長如劍,眉宇之勢好不凌厲。
不光虎背上有人,虎嘴里,竟還銜著一個披頭散發渾身是血的少年。
他看見了對方,對方似也瞧見了他。
那黑衣人劍眉一聳,已是冷冷瞧來。
眼見樹梢上竟有一人如猴兒攀枝般掛在上頭,看著搖搖欲墜,然卻穩如泰山,只似長在了樹上,不禁眼露奇色,再見對方面相年輕有若少年更是閃過些許光亮。
蘇青只瞧了一眼便不再看他,視線又垂回到坪上。
可哪想他這動作一畢,黑衣人竟自哼了一聲,哼聲入耳,竟是擱著二三十丈,自蘇青耳畔炸開,像是悶雷。
但等眼見蘇青仿佛似渾然不受半點影響,黑衣人雙眼已露精光,他只一撫黑虎碩大頭顱,立見腥風大作,黑虎低吼一聲,已在樹梢間連奔帶躍,縱撲橫跳,朝蘇青逼來。
蘇青皺著眉,他怎能想到自己只是爬的高了些也能惹人不順眼,只幽幽一嘆,當真是有的事情躲也躲不過,一雙眼睛避也不避,目光已與之在空中相迎相撞,且更加肆無忌憚的盯著對方。
想他號令天下,威服四海,一身功力雖無,然久居高位,早已養成一股非比尋常的氣勢,冷眸一掃,淡淡道:“我勸尊駕還是莫要再近前的好!”
他不說還好,一說,那黑衣人嘿了一聲,驀的哈哈大笑起來,旋即冷然道:“小子,天底下可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那怕大元內城,大宋皇宮,我想來就來,想去就去!”
蘇青冷冷一笑,似在譏諷,蹲伏的身子慢慢站起。
“我道是誰,你莫非就是那號稱黑水滔滔,蕩盡天下的蕭千絕?”
黑衣人冷笑:“不錯,正是蕭某!”
二人一問一答,黑虎已當空橫撲掠來,宛如一只飛虎,黑衣人正待伸手擒住面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可陡然,一雙纖秀手掌卻是已對著自己胸膛推來,那樹梢也已空空如也,面前正見一人當空襲來。
蕭千絕不知是驚是怒,只冷哼道:
“小子好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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