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爾袞與洪承疇會面的幾天以后,在這個寒風刺骨的晚上,在海州北部,在路邊的土丘上,佇立著一隊穿著白色綿甲的騎兵,大約有一二百人。多爾袞一動不動地騎在馬上,一只手牽著韁繩,一只手緊緊地握著刀柄。
騎在馬上的他注目凝神地向南張望。南邊的暮色低沉,只能隱約看到地面映著月光的積雪,往北看去大約數里以外隱約地有許多火光。那是掠來的漢人正在正在埋鍋造飯和烤火取暖。天前,多爾袞放棄海州,領軍離開了海州,當然他并沒有忘記帶上他掠來的幾十萬人畜,官兵在前兩天還不停地跟著,但是今天,便不再追擊他們了,他知道這是洪承疇在做樣子,而現在,已經不再需要做樣子。
“可惜了!”
聽著王爺的那聲可惜,曹爾玉不解的問道。
“王爺您?”
一路歷經千辛萬苦的曹爾玉,終于趕在大軍撤出海州前,回到主子的門下,獻出了明軍的開花炮彈后,就被王爺留在了身邊,按他爹的說法,這可是曹家難得的機會,讓他好好的珍惜。
“你我今后,再沒有機會南下來中原了!”
“王爺為什么這么說?以奴才看,只要有幾年緩口氣,咱們大清國還是照樣可以入主中原的!”
曹爾玉的話,讓多爾袞無奈的長嘆道。
“此戰之后,大明將來如何,誰都無法預料,可是于王爺我看來,要是雙方大打出手的話,德世子的勝面更大一些,他若為皇帝,我大清能求自保已經是老天保佑了,至于入關中原……”
搖遙頭,多爾袞的神情中充滿了可惜,阿巴泰的戰敗并不是偶然,甚至大清國的今天也不是偶然,都是德世子精心策劃的,那德世子現在只是世子,可將來要是成了大明的皇帝。能夠調兵天下明軍,到那時,又怎么可能會有大清國的事情?
甚至于多爾袞的心里已經想好了退路,這次回到大清國,解決了黃臺吉的問題后,不等大明的局勢明朗,他就會主動的送給德世子一個大禮。
只是,唯一讓人心煩的是,德世子會接受的他那個大禮嗎?
盯著遠處的那些漢人升火做飯的煙火,多爾袞的眉頭緊鎖,還好,洪承疇沒有堅持讓他留下這些漢人,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讓他丟下一些漢人而已,不過那也只是十幾萬人而已。
有了這五十幾萬漢人奴隸,再有幾年的時間,大清國至少還有再次崛起的希望!
只要……
想到這,多爾袞的目光投向北方,想到北方的另一個皇帝,他便在心里念叨著。
“崇禎啊,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京師皇城御書房內,身為大明皇帝的崇禎,整個人顯得分外的煩躁,他的心里壓著一團怒火!
現在這團怒火燒的他只想殺人!
殺人!
盡管是那個人沒在他的眼前,可是他已經殺起了人!
比如關在天牢里的前戶部尚書侯恂,他就被下旨凌遲處死了,他有一個好兒子啊!
非但降了東虜,甚至還獻策挖了黃河,要不是那家伙堵住了決口的大壩,不知多少山東百姓會死于洪水!
……又一次崇禎想到了那小子!
“該殺!”
在書房里面走來走去的崇禎,身上穿上了一件半舊的天子常服,上面隱約的可以看到補丁,他可不是兩百年后為了穿給大臣看的道光,道光的一個補丁要幾千兩銀子,至于崇禎身上的補丁,那是周皇后親手縫的,用的是破得不能再穿的舊衣裳縫的,非但崇禎如此,宮中的妃子以及幾位皇子、皇女,都穿著帶補丁的衣裳。這不是裝窮……是他真的想給國家省出銀子來,似乎從這一點上來說,崇禎確實是古往今來最勤儉的君王。
不過,他的勤和儉用錯了地方!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庶政既是財政,財政是萬政之源,沒有銀子要想辦法創收,靠這樣省下幾件衣裳,又能省出多少銀子?
可誰都知道這位崇禎皇帝壓根就沒有創收的能力,甚至在他十幾年的勵精圖治下大明朝的財政比過去更緊張了。
至于眼下,當德世子謀逆的消息傳來后,京城里頓時變得人心惶惶起來,他們不能不擔心啊——南直隸,那可是朝廷的稅源根本,是漕糧重地!
盡管眼下德世子只占了南京,據了揚州,可是南京是南直隸中樞所在,至于揚州更是漕糧北上的必經之路,況且,還是鹽稅重地!
這下子好了!
漕糧讓他斷了!就連鹽稅……只要他愿意,隨時都能搶走,就像南直隸一樣,實際上已經盡在他手,只要他派出大軍,南直隸各府縣,誰能擋得了他?
德世子!
在心底恨恨的罵上一聲,崇禎的目光冰冷,在唇邊喃喃道!
“朱慈穎,朕待你何等仁厚,你又是如何報以君恩?”
盡管被德世子救下的張春送來了酋首努爾哈赤的顱骨,盡管他朱慈穎立下了天下的功勞,可是他意圖不臣,想要造反謀逆,這讓崇禎如何能接受?
想到那些在南京被殺勛臣、被囚的大臣,盡管是崇禎的心里頗覺得解氣,那些個勛臣也好,南京六部的官員也罷,就沒有一個省心的,居然想要獻城予東虜,他們對得起大明,對得起朕嗎?
不過殺頭大家都不喜歡,所以現在京城這邊,真沒幾個替朱慈穎說話的,這倒讓崇禎長松了一口氣,至少那朱慈穎還不會收買人心。
殺伐似二祖!
想到這崇禎的心里一沉,現在朱慈穎是不是也想像成祖一樣,想要清君側,想要……
扭頭看著擠在這間書房里面的內閣閣臣,包括首輔薛國觀在內的一個個閣臣們他們一個個站在那里,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全都是一副有德之臣的模樣。
可就是一言不發......
崇禎皇帝看著這些一言不發的大臣,真也是有點惱了,重重哼了一聲。
“朕不欲為亡國之君,難道諸位愿為亡國之臣嗎?如今德世子朱慈穎,于南京自立為大都督,殺勛臣、囚百官,更揮師北指,意圖不軌,事到如今,諸位都不能為君父獻計一二嗎?”
挨了皇帝訓斥的臣子們心里頭卻冒出一個念頭——這可是你們老朱家的私事啊,當年成祖……這國是亡不了的,即便是……哎,不還是大明朝嗎?
身為首輔的薛國觀,聽崇禎那么一說,于是出班奏道:
“陛下,臣以為,可遣中官問詢......”
其實薛國觀的心里苦啊,你德世子好好的呆揚州多好,非但北擊遼東,直搗東虜老剿,要僅僅只是立下這樣的大功也罷,你小子居然還能從遼東一路再殺回南京,解了南京之圍,甚至還把阿巴泰的幾萬東虜沉了江。
潑天大的功勞是什么?
可不僅僅只是功高蓋主了!
如果僅僅只是一般的大臣,但是功高蓋主那也就蓋了。
畢竟,在大明,無論文臣也好,武將也罷,都不可能因為天大的功勞,謀逆,畢竟,督師是文官,無論他立下什么樣的功勞,他也只是督師,有皇帝的尚方寶劍,他又怎么能號令得動那些驕兵悍將?
至于將軍,即便是他立下赫赫戰功。也是督師領導有方。
可是這一切擱在那位世子爺身上卻完全變了模樣。他不是文官也不是武將。而且他姓朱。還是大明的宗親,現在他的麾下不但有精兵悍將。這還立下了天大的功勞。要是萬一他起兵謀逆的話。
那可就不是簡簡單單的謀逆了,而是又一次靖難!
當初怎么就同意他領兵了?
好像就是為了找一個由頭好治他的罪。現在倒好了,還不能把他給關進中都的高墻,他就已經自立大都督了。
當年高皇帝可就是先從大都督開始的,也是從南京開始的。這位爺可真是……狼子野心啊!
即便是在后悔也沒有任何意義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把這一難關給渡過去。
現在怎么辦?
現在是不是要派兵平逆?
就在眾人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時候,那邊有內官通稟道洪承疇800里加急奏折到了。
“難不成是洪承疇那邊有了大捷?”
奏折里的內容非常簡單,確實像他們想的那樣是捷報,奏折里詳盡描述了他是如何擊退多爾袞,解救十數萬被擄百姓于水火。
當然他也提到了,因為得德世子領兵十萬并即將過河,為以防萬一。只能放棄追擊多爾袞。
“好!洪愛卿辛苦了。”
聽著洪承疇的奏折,崇禎不禁感嘆道,這世間還是忠臣多啊!
洪承疇可真是我大明的第一忠臣。即便是沒有圣旨他都不忘記為君父分憂。
現在他的心底反倒是長松了一口氣。現在多爾袞終于退兵了。那些韃子終于要退出關。終于能夠騰出手來收拾那小子了。
“諸位愛卿,你們告訴朕,現在德世子一事應該如何處置!到底是不是應該派兵討伐?”
面對皇帝的問題,薛國觀想一會兒,然后說道。
“陛下,臣以為,德世子既然魏國立下了大功勞,現在可先遣中官問詢,同時派中官往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