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長崎的六天之后,方以智一行人坐船前往江戶。
至于隨行的商船,則停在江戶港內,賣貨倒也便捷,昂貴的生絲,被持有生絲特許證的豪商集團,也就是“絲割符仲間”統一購買,至于其它鐵貨、中藥以及鉛、砂糖等貨物,有唐通事負責,這些完全不需要方以智費心。況且,他是使節,不需要考慮生意上的事,胡唯良自然會負責接下來買賣。
至于方以智,壓根就不知道,他的到訪在日本造成的轟動,更不知道,幕府甚至特意派信使將此事詔告天下,大有一副你看,我是日本的正統吧,就連大明都承認了。
將軍德川家光是如何心念著那方“小印印”,在前往江戶的一路上,他確實受到熱情款待,期間靠港落腳時,藩主無不是親自相迎恭順到讓他甚至懷疑史書中所提到的倭寇到底是真是假。
雖說日本人恭順非常,可是日本人的飯菜實在是讓人難以恭維,頂多也就是米飯還不錯,至于菜……著實比不上大明。
其實,這個時代的日本真的很窮,普通百姓就是吃點米粥,清湯,野菜之類,大米飯之類一年吃不了兩回,普通武士吃的糙米、咸菜,只高等的武士才能吃米飯、魚之類的“美味”,當然,米飯那也是糙米的,至于白米飯,那可是“銀粒子”,只有藩主那樣的大人物才能天天吃。而掛糊油炸的,就是所謂的“天婦羅”,現在可能還沒有傳播開,畢竟,那怕就是藩主,能吃上頓油飯,就已經奢侈至極了……
其實日本所謂的武士,日子過得還不一定比得上大明的百姓。況且在日本還有吃肉的禁令,也就只能吃點魚。
就像現在,為了表示歡迎桌上擺放的,也就是一些魚肉,免不了的會有生魚片,芥末,盡管對于生魚片并不排斥,不會因此視對方為生番,但方以智卻也談不上喜歡,那怕在古籍里也記載著這種吃法,相比他的興致缺缺,旁邊宴席的那些日本人無不是興奮莫名,忍不住多吃了幾口生魚片。
陪客的人嘴饞啊!
畢竟,生魚片這么高級的東西,他們也就只有“公款吃喝”的時候才能吃上一點,其它時候,也就是只有想著的份。
瞧著他們那副嘴饞的模樣,方以智甚至尋思著,要是他們品嘗了大明的飯菜,會不會從此沉迷其中?
宴必舞樂,其中難免又有藝伎表演,對此方以智并沒有什么興趣,他的心里所思所想的都是即將到來的談判。
其實對于方以智來說,他并不一定非要通過出訪獲得世子爺的青睞,但可以肯定的說,這確實是一個捷徑。這讓他能夠有機會進入世子爺的視線。但是要得到他的青睞以至于將來的重用,還是要看這次談判的結果如何。
“德川家光……”
念叨著這個名字,方以智心下沉思道。
“不太好辦啊,他的性格,可不是什么碌碌無為之主……”
“何止不是碌碌無為,簡直就是拓業之主啊!”
坐在方以智的對面,馮存業輕聲說道。
“就性格上來主,現在的德川將軍可以用殺伐決斷,是果毅厲行。二十歲登殿時就宣言“朕天生是將軍命”,二十九歲在父親葬禮上向各藩主公開挑釁“若有人想當將軍,報上名來”。和這樣的將軍打交道,上官一定要小心啊。”
馮存業是唐通事,他的父親馮六是馮家第一代唐通事,這也是唐通事的特點職務都是由其子孫世襲,而且他們中又分出了福州口、南京品和漳州口,他們與這些地方來的行商過從甚密。
盡管在唐通事中的內部等級森嚴,可是作為山東上黨的的馮存業,仍然可以陪同使節,就是因為上黨籍的他與來日唐商中的北商過從甚密。
和所有出生在日本的唐通事一樣,母親是日本人的他也有一個日本名字平野四郎兵衛,不過他從沒忘記自己是明國人,這一路上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介紹著德川家的情況。
“嗯,多謝馮通事提醒。”
方以智笑道。
“馮通事身在異邦,仍然心懷大明,實在是難得的很,待我回國后,必定稟明朝廷行以嘉獎。”
雖然隨口一句話,馮存業卻激動的連下跪伏拜謝恩,言語中只剩下了感激。對于這些身處異國他鄉的“二代”來說,盡管有異國的血統,可是他們骨子里更渴望得到母邦的認同。
經過四天后,方以智一行終于到達了江戶灣,也就是后世的東京灣,其實,原本按德川家光的想法,他更希望明使有陸路,沿途款待必定是盛大的,最重要的是能讓沿途的藩主們都見到明使,知道明使的來意,讓藩主知道明使的到來是對德川家的認可。
可德川家光最后還是選擇了海路,因為日本太窮了,他擔心沿途所見會讓天朝的使臣瞧不上日本……其實,大明一直都瞧不上他們。要是擱幾十年前,家光還不敢讓明使走海路,畢竟那個時候,瀨戶內海遍布海賊,萬一要是有海賊搶是他們那罪過可就大了。
但現在不一樣,瀨戶內海海賊早就被清剿了,還是讓天朝使節走海路吧,至少不用看到日本最寒酸的一面。
窮歸窮,寒酸歸寒酸,為了表示隆重,德川家光還是在江戶作為了萬完的準備,甚至下令對沿街的建筑加以整修,至于路上的鋪路石也是重新鋪了一批,總之一句話,要盡可能的把日本最好的一面展示給天朝使臣,甚至只差沒有在樹上包裹絲綢了,那是因為太貴了,要不然德川家光指不定還真會下令給裹上絲綢,畢竟那些絲綢可都是從大明進口的,價錢可高了。
不過既便是如此,德川家光還是準備盛大的歡迎儀式,不但他和幕府的家臣全部到港口迎接,連忙那些參勤的大名們也都到了這里。
寬永十七年……哦,崇禎十三年,按德川家光的命令,在明使訪問時只能用大明的年號,以表示隆重,和當年豐臣秀吉招待明使時用大明的年號一樣,為了表示敬義。看吧,嘴上說著不要,可是身體是誠實的,一個個的骨子里還是爭著要認大明爸爸。
崇禎十三年九月十三,這些年冬天來的早,雪來的更早,這天上午江戶灣飄著小雪,盡管寒風刺骨,可是德川家光仍然是一身盛裝在港口迎接大明使臣。
“將軍閣下,您是千斤之軀,按理不應該在此迎接使臣,應該是使臣覲見閣下,”
“是啊,將軍閣下,我等在這里迎接明國使臣就行了!”
又一次,當那些大名們這么勸說時,德川家光只是笑瞇瞇的沒有說話,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mmp的,你們一個個的嘴上這么說,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本將軍又豈會不知,你們是想趁機討好使臣,然后靠我的黑狀吧!
哼哼,德川家光冷笑之余,心里暗自得意道。
“你們一個個的肯定羨慕吧!嫉妒吧!”
真是一群居心不良的家伙!
其實,這么多年了,這些大名,尤其是這些外樣大名,他們一個個的心里頭對德川家的統治都是心存不服。
對此,德川家光當然非常清楚。他也能夠理解這些人為什么希望他在家里等著天朝的使節,他們嫉妒啊,他們害怕。他們害怕德川家在日本的同事得到大明天朝的認可。這樣會讓他們喪失最后一點反抗德川家的勇氣。
“哼哼,這下你們一個個的如意算盤肯定是要泡湯了。”
終于,在方以智下船后,滿懷期待的德川家光見到了明使。他立即按明禮長揖過頂道。
“下國臣子德川家光,拜見上國天子使臣!”
與后世很多人想象的不同,這個時代日本權貴自幼就要學習漢學,自然也會說漢話,甚至就是到了明治維新前后,許多日本的大名以及藩士都在學習漢學的時候,學會了一口地道的“南京話”,其實就是大明官話。
至于當年為什么豐臣秀吉見明使時需要翻譯,那是因為他是土鱉足輕出身,地位低下,連日本話都說的土里土氣的,又怎么會說大明官話。現在德川家光可是堂堂三代將軍,又怎么可能不會說“天朝話”。
不過他這么一稱“臣”,周圍的人臉色多少總是有那么一些不太自然。
畢竟對于他們而言,好怕就是心里頭,他們再渴望得到明天操作認同,但是至少在表面上,他們還是不想稱“臣”的。
不過他們卻又在心里自己安慰著自己。
將軍說的是“下國臣子”,他還是下日本的臣嘛。
自然的那些外樣大名,嘖,一個個的在心底自言自語到德川家光可真夠有辱國體的。
但是對于德川家光而言,他現在心里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天使,你看我的禮節標準嗎?我的官話說的標準嗎?
還不快夸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