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為奮擊死,壯心力難副……”
這首歌是他們東江鎮的歌,充滿了他們才能體會的血與淚。
“只今異域作饑魂,蒼天蒼天我何冤。辭罷血淚沾衣裙。……”
仍有力氣的仍然在那里誓死相搏,沒有力氣或者傷重的,躺在地上哼唱著這首屬于他們的歌。
這首歌是絕望的,但是他們卻從不曾絕望,東江遼兵最耐苦,持粆一升,可支十許日,晝伏夜行,臥草餐霜,能出不意殺人擒人,皆一班可用之士。
何幾何時,世人皆嘆,
而現在,這些曾經流落在朝鮮各地的東江遼兵,再一次出現在戰場上,他們揮舞著手中的刀槍,向敵人發起最致命的沖鋒。
始終無一人撤,無一人逃。
那怕是頭斷,還有心未死,志未曾喪,即便是身體被砍成了碎片,他們的血肉被燒成了灰,他們的靈魂依然在不屈的吶喊著,戰斗著。
生為男兒身,當作大丈夫。
死為男兒魂,當作世間雄。
在戰場上,他們血肉相連,他們緊密相伴,任由面前的敵人有多么強大,但他們仍然不屈的向著敵人發起進攻,任由身邊傳來的慘叫聲如何的凄厲,他們腳步都不做絲毫停留。
他們的腳步堅定,目光堅毅。
或者生,或者死!
隨著明軍的防線越來越小,身為清軍的主帥濟爾哈郎,看著那些一步不退,甚至還不斷絕死反撲的明軍,他愣了愣,臉上露出了復雜的神情。
難怪代善會敗在他們手里!
敗的不冤啊!
在他的內心這么感嘆著的時候,心底只有一個念頭——把這支東江軍徹底吃掉!
斷敵一指!
這樣的結果皇上應該滿意了吧!
不過,唯一讓他惱火的是,即便是現在,明軍仍然死死的堅守著,堅守著他們的防線,從上午直到下午,他們就像是不屈的鐵人一樣,在那里堅守著,而他們的炮兵仍然不斷的用炮彈回應著,成百上千的炮彈奪走了不知多少奴才的性命。
盡管他麾下的綠營炮隊也在不斷的反擊,可明軍的炮隊在山下居高臨下發炮,讓他們占盡了優勢,甚至就連同他麾下的炮兵陣地也被明軍炸得濃煙滾滾。
遭到炮擊后,驚慌失措的朝鮮炮手們,只是在督戰隊的逼迫下,才心驚膽戰的裝藥、裝彈,最后再點燃藥捻。效率遠遠比不上明軍不說,炮還沒他們打的準。
在埋怨著炮隊無能之余,突然,濟爾哈郎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詞——鐵人!
鐵人!
明軍的鐵人在那?
盡管明軍都穿有胸甲,但絕對不是橫行戰場的鐵人軍,他們鐵人軍在什么地方?
難道說平虜軍真的把鐵人軍裁掉了?
或者說他們是在等
在等著進攻的機會?
不過,這怎么可能呢?
仗已經打到了這份上了,即便是還有幾千鐵人軍,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并不知道的是,毛承斗一直在等,先是等著對手出現,然后再等著合適的時機。最后再一舉破敵。
我手中既無充足的兵馬,只有誓死如歸的遼東東江兵!
大丈死唯死爾!
僅此一句話,便重逾千斤!
一萬五千余人心存必死之志,誰人能敵人?
“嘗聞東江遼兵最耐苦,持粆一升,可支十許日,晝伏夜行,臥草餐霜,能出不意殺人擒人,皆一班可用之士。今其士固在也,”
默默的于心底念叨著這句話,毛承斗朝著左右看去,他看到身邊的戰士無不是渾身布滿冰雪,他們就像是從冰原上走出來的冰人一般,從頭到腳,身上的盔甲完全被冰雪所覆蓋,雪化了結成冰,冰凍了連著雪,人與山早就成為了一體。
在心里念叨著這四字,毛承斗大聲喊道。
“旗手,把旗打起來!”
聞言,一面書寫著“東江”的號旗被打了起來。
“弟兄們。跟著我上。殺建奴。”
身為東江鎮總兵的毛承斗。跳出雪坑。高高地舉起手中的斬馬刀。
以少搏多,如何搏?
如果只是為了擊敗對方,或者阻滯敵軍,他有很多辦法。但是為了能夠全敗敵人。他下令讓李義率領所有的火槍兵、炮手阻敵,然后把鐵人軍集中了起來,得益于薄板軋機的投入生產,胸甲在軍中全面普及。所以使用冷兵器的鐵人軍正在勢微,甚至就連大將軍也在考慮是不是要撤除鐵人軍。但是,現在鐵人軍仍然是平虜軍軍中的精銳。
這支只有兩千六百人的鐵人軍,毛承斗手中最后的王牌。除了建奴的骨朵、狼牙棒之類的打砸兵器只外,鐵人軍的鐵甲幾乎是刀槍不入的,但是面對鐵人軍以斬馬刀陷陣的攻勢,骨朵之類短兵器,根本就是屁用沒有。
鐵人陷陣!
銳不可當!
“殺建奴。殺建奴。”
近三千名鐵人軍站起來。手中斬馬刀在他們的身前變成一片鋼鐵森林。
刃為梢,軀為桿。
這么一片鋼鐵森林,沿著山坡的樹林緩緩下推,樹林中的積雪很深,嚴重拖累了他們的腳步。
但是樹木和積雪卻給他們提供了良好的掩護,在混戰之中,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穿著一身鐵甲的毛承斗邁著大步走在隊伍的前方。他的身邊是和他一樣戴著鐵盔、鐵面,身著鐵甲,鐵臂,鐵腿,鐵靴的鐵人,十名鐵人與他一起組成銳陣的“劍鋒”。
板甲閃爍著寒冷的冰光,手中的斬馬刀閃閃發光。
而在他身后的弟兄們,則跟在他們的身后逐排增加。在前前移動時不斷的匯聚在一起的,最終組成出一個完整的銳陣。
銳陣似鋒刃,一但陣成,便勢不可當!
在這個大陣之中,沒有人左顧右盼,鐵面下的每一雙眼睛都透過那條細細的縫隙,死死的盯緊正前方。盡管距離仍遠,可是他們仍然能夠清楚地看到。正前方的敵人正在與他們的弟兄撕殺著,數以萬計的建奴,就那么像波濤似的不斷的沖擊著弟兄們的防線,他們防線已經搖搖欲墜了。
盡管如此,他們也沒有放慢腳步,而是緩緩的移動著,不急不徐。
盡管鐵人軍已經勢微,但是尚未裁撤之前,他們都是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身體最為強壯的兵卒,他們每天都會進行極為艱苦的訓練。長時間的訓練,不僅讓紀律刻進了每個人的骨頭里,同樣也讓他們明白自己的位置,自己的職責!
除非命令下令,否則他們就會一直向前,一直向前,他們會用手中的斬馬刀為軍隊開辟一條通道,直到生命中的最后一息。
曾幾何時,他們不過只是一群遼東茍活下來的百姓,他們中有的人人曾有著顯赫的家世,有著龐大的家族,有著良田美宅,當然也有著父母妻兒,而現在,他們失去了這一切。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在建奴的屠殺中,失去了這一切,與其它人不同,他們無不是懷揣著刻骨的仇恨成為軍人。
持粆一升,可支十許日,晝伏夜行,臥草餐霜。
正是仇恨驅使著他們成為軍人,驅使著他們去戰斗。
不為蒼天不為主,只為父母妻兒仇!
他們的步伐不快,但卻始終保持著同樣的節奏。
他們肩并著肩,人挨著人,他們就像從雪山上下來的雪崩似的,循著山坡向下移動,銳不可當,氣勢磅礴。
實際上他們更像是一臺機器,一臺戰爭的機器,就像這樣移動著每一個零件,以銳不可當的氣勢向山下移動著。